在办公室，老顾跟我关系最密切，这并不代表我跟老顾关系最密切，是她认为我跟她关系最密切。其实不然，我这个人嘛，跟谁关系都不错，或者说，谁都认为我跟他最好。没办法，谁让我这么会做人呢，天赋嘛，赶也赶不走。但话说回来，既然别人都把我看成知己，那我在表面上，就必须做出知己的样子来，以掩人耳目。其实，唉，说老实话，我也没那么坏，只不过没有那么好罢了。
　　 老顾手头紧的时候，就冲我借钱，她经常手头紧，就经常冲我借钱。我总是很慷慨地给她，并且从不问她原因，可是老顾每次都主动告诉我钱的用途。不外乎她小姑子要生孩子啦，她婆婆做白内障手术了，她公公不小心摔跤住院了，她婆婆家翻修房子啦……说到这儿，我忽然觉察到，怎么全是她婆婆家的事情，这可是一大发现，以前我还从没留心过，她说借钱理由时，我带听不听的，心里想反正老顾不会赖账，管人家借钱干啥，这会子给您一讲，才发现这个秘密，如果这也算秘密的话。
　　 老顾虽然经常手头紧，可是她言必行，行必果，说周三还钱，绝不会拖到周四。而且她借钱的数目从没超过1000元。
　　 其实我和老顾的工资差不多，可是谁让我嫁了一个好男人呢，他能挣来钱呀，他除了领工资外，还做私活，可以说，他钱的更大来源，是私活。干嘛呢？您可别想歪了，我家领导（我丈夫，我习惯这样称呼他）虽然在政府部门工作，可是他从来不贪污不受贿，他挣的是辛苦钱，智慧钱，他业余时间设计建筑图纸，都是很大规模的，一个图纸下来，少说也十几万。而老顾家的掌柜的（她丈夫，老顾习惯这样称呼他）老钱，只是食品加工厂一名普通工人，每月就领3000块钱死工资。他爸妈弟弟妹妹又都在农村，一大家子拖累。我领导家也在农村，可是他家似乎没什么事，即便有事，顶多也就一两万，他都告诉我的。
　　 您瞧瞧，陕西地方邪，说鳖就来蛇，这不，我正要锁办公室门时，已经下班走了的老顾又回来了。“老贾，”她大老远就喊道，“借我2000元吧！急用！”什么？2000！我眼睛瞪得大大的，怎么这么多啊！“没有吗？”她看我没答应，便又问道。“不是，有有有，我微信转帐给你。”转完她急急忙忙走了，到办公室门口时，又折回来对我说：“这次，我不确定什么时候还你，但最迟三个月。”我想，她借钱还从没超出过1000元呢，而且借期也没超出过两周。这次是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吗，看她慌慌张张神不守舍的样子，也不像过去，把钱的用途直接告诉我，这反倒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想弄明白她借钱干啥用。
　　 第二天上班时，她几次过来找我，我满以为她会告诉我借我钱干啥用，可是她除了工作上的事情，什么也没说，我也不方便问。
　　 晚上回家躺在床上，我仍然在想这件事情，辗转反侧，要是平常，我躺下没一分钟就见周公去了，这是老付给我的总结。老付正在洗澡，水声哗哗。对啦，忘了交待，老付就是我家领导。这时，他的电话响起来，我顺便拿起来，显示来电方是“老妹”，我才懒得理她呢，就没接，挂断时却想开开玩笑，便发了信息：不方便接听，有事回信息。果然有信息回过来：“大哥，你给我的三万元够用了，不用再转了。”三万元？干啥用？从没听老付说过呀？我不由得打开他的微信，找到“付正华”，看兄妹俩聊天记录，谢天谢地，都还没删除。
　　 付正华：大哥，顺子女朋友她妈非要他在城里买了房子不可，要不然不考虑他俩的婚事。首付还缺两万，你能借给我吗？
　　 老付：大哥马上给你转三万，不用还。也别在你嫂子面前提起这事。你还用农业银行那张卡吗？我就转到那张卡上。
　　 付正华：大哥，用着呢，你就转到这张卡上吧。
　　 老付：转过去了，你看看信息到了没有。
　　 付正华：收到了，大哥。
　　 老付：不够了再打电话。大哥开会了。
　　 显示时间是今天下午一点五十，应该是他刚到办公室那会儿。哼，幸而开会，他才忙着忘了删除聊天记录，要不然我真被蒙在鼓里了。
　　 自从去年那次他瞒着我给他妈转账被我发现，我们大闹一场后，他就学乖了，不经过我同意，不敢随便给他家人钱了。但是他也知道我偷看他手机这回事了，所以我估计有些信息他及时删除了。既然他知道了，那么手机“安检”（他这样说）便由秘密转成了公开，反而有利于我，我随时可以打开他手机检查，甚至在他正跟人微信聊天时。他给手机修改密码也必须经过我的批准。
　　 给付正华钱，不行，我绝不同意！要是给他二弟，我也不说啥，他弟媳妇小花嘴多甜啊，说话叫我听得耳顺。可是那个付正华，总是一副穷骨头又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用我钱还不低声下气，还不曲意奉承我，叫我看着就不顺眼，再说长得又不好看，又不打扮。小花多有眼色啊，既会说话又会打扮，而且家里村里大大小小八卦都是她汇报给我的。比如付正华在她面前说我坏话，说我总给她脸子看，好像她吃了我半个馍似的，哼，就你个丑八怪，竟然还翻是非，看我怎么收拾你！说我给你脸子怎么啦，我就给，你能把我怎么样？嫁人也不会嫁，嫁个穷鬼，还早死了妈，两口子去打工，把个儿子扔给我婆婆管，我都不说啥了，如今买房子还好意思冲我们借钱。绝对不行，这钱必须还！不对，老付说“你还用农业银行那张卡吗”，说明他不止一次转钱给他妹，竟然瞒着我！哼，洗澡，洗澡，洗你个头！还一边洗一边哼着小曲，我一脚踹开了虚掩的门。
　　 一觉醒来，已是阳光满屋了，我伸伸懒腰，周六真好！老付早没了影儿。这家伙昨晚被我骂了个狗血喷头，骂得他差点跪地求饶了，他答应让他妹妹还钱，而且还要亲自还给我。要不是我小弟弟买房子他给了三十万，我老爸手术他又给了二十万，我妹工作他给解决了，我早跟他闹翻了。起床吧，买衣服去，老付放在床头柜那沓钞票，是赔罪钱，让我今天爱怎么花就怎么花，只要开心就好。
　　 可是这满肚子的气，找谁诉说去？唉，说实话，办公室那些同事，我只听他们给我说家里的丑事，什么婆媳大战啦，什么智斗小姑子啦，什么跟踪小三啦，什么没收老公工资卡了……我可从不在他们面前说过我家里事，即使说，也拣好的说，在他们心目中，我家老付既能赚钱又对我百依百顺，绝对的模范丈夫。至于这件事情，我还真找不出一个倾诉对象。对了，说给老顾吧，她嘴巴严，不会说出去的，更不会笑话我。约她出去买衣服，顺便给她也买双丝袜什么的，她那双长筒丝袜，有一只从脚底到大腿根，长长地缝了一道线，太显眼了。再说说不定她还会告诉我她借钱的用途。于是我拿起手机，拨通了老顾的电话。
　　 逛完商场，天已经黑下来了，我们去吃肯德基，在我和老付常来的这家。当然是我请客。老顾已经换上我买给她的丝袜了。我专门挑选了一个昏暗的角落坐下来。老顾说：“怎么坐到这儿？光线这么暗，你不怕吃到鼻孔去？”我调侃道：“这儿在最里面，直对门口，出出进进的人看得一清二楚，我们又不容易被人发现，万一老钱跟他前女友在这儿约会，我们一眼就看见了。来，我朝门口方向坐着，帮你盯梢。”老顾哈哈哈大笑起来，说道：“约会？只能去医院病房喽。”她哪里知道我的心事，我想跟老顾好好谈谈老付的事情。
　　 “老顾，你翻过你们家老钱的手机吗？”我想引出我们老付给他妹钱的话题。“翻呀！经常翻，趁他上厕所，洗澡，或者睡着了。”她自顾自说着，也不反问我翻不翻老付的手机。您看，连老顾这么实诚的女人，也翻丈夫手机，可见天下男人有多么让女人不放心啊。
　　 “你家老钱那么老实巴交的人，你还不放心呀？”我又问，想着她会顺着我的话问我，可是老顾并没有问我。却放下叉子，端起杯子，喝一口咖啡说：“我前天晚上翻他手机，你猜我看到什么了？”她顿了顿，看着我专心听的样子，故作神秘地一字一句说道，“老钱跟他前女友的聊天记录。”我吃惊得睁大了眼睛，怎么可能？老钱这么老实的人，还有这码子事？
　　 老顾接着说：“老钱跟那女的青梅竹马，可是她妈嫌老钱家没钱，死活不同意这门亲事，那女的要老钱跟她私奔，可是老钱不同意，他是老大，一家子人都靠他，他怎么能为了自己撇下一家人不管呢，再说了，他也不愿意落下一个拐走人家女儿的名声。于是婚事就这么吹了。那女的后来果然嫁给一个有钱的，可是人家后来有外遇了，包二奶包三奶的，这不，她做胆结石手术，人家也不给钱，自己钱不够，找老钱借2000元。”
　　 “你借我钱给她？”我吃惊地问。“是啊，老钱哪来的钱？平日他领了工资，都交给我管了。”“老钱给你说了？”我更好奇了。“没有，他怎么会说这事！”“你不生气？”我问。“不生气。我们家老钱，现在对她只是同情，他的心在我这儿。”“你不怕他们死灰复燃？”“燃不起来，这点自信，老顾我还是有的。”“那你怎么把钱交给她呀？给老钱吗？”“我有那么笨吗？这事情不能让老钱起疑心，要不然他知道我偷看他手机，以前的事情就全露馅儿了。”“那你怎么做？”“我说我小说稿费领到手了，这笔钱让他替我保管，三个月后攒够钱我们买个冰箱。”“三个月？那女的能把钱还给他吗？”我不放心地问。“还钱？老钱怎么会让她还钱？说是借，其实是给了。”“那他怎么办？从哪儿给你弄2000元去？”“我每个月不是留给他600元零花钱吗，他基本上都买烟了，他就好抽烟。以前我借你钱，其实都是翻看他手机后知道他要用钱，给他借的。我以各种借口把钱给他，然后他悄悄戒烟补回这个空缺。这2000元，足够让他又戒掉三个月烟了。他的肺病没再犯，还要归功于他们家那些事。”老顾不无自豪地说着。
　　 我沉思起来。老顾像是对我又像是对自己说：“男人嘛，有他们自己的空间，有时候花钱并不想让我们知道，作为妻子，我们要留足够的自由给他们，不能把他们看得太死，就像抓沙子，抓得越紧，漏得越多。”
　　 我一边喝咖啡，一边看着出出进进的人，想着老顾的话。这个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我的眼帘，我揉揉眼睛细看，就是他，右胳膊圈着一个美女的头，那女的左臂从后面搂着他的腰，两人几乎贴在一起走进来，很亲热的样子，她穿着低胸超短裙，浓妆艳抹，看上去跟我女儿差不多大小。他们走进我和老付恋爱时常待的那个包间。我一阵眩晕，不由得皱起眉头，老顾问我怎么啦，我强忍着，笑着对老顾说，可能累着了，我们回去吧，回去晚了，老付会惦记我。
　　 我俩经过那个包间门口，我强迫自己不朝里面看，可眼睛却不听使唤地从半掩着的门缝射进去。她坐在他怀里，他正在吻她。
　　 那个熟悉的身影，正是老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