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那里干吗呢？午饭也不做。”婆娘站在棚屋门口喊他。
　　 姚三扭身向着棚屋走去。
　　 “我怎么看着你今天神神叨叨的，是不是有啥事儿？”婆娘盯着他问。
　　 “没事儿，刚才我救人了。”他笑笑回道。
　　 “救人？谁？”婆娘很惊讶。
　　 “推车的那两口子。”他指指推车人的背影说。
　　 婆娘眉头紧蹙：“借给人家打气筒，就救人了吗？”
　　 他诡异一笑：“你不懂。”
　　
　　 五
　　
　　 当天夜里，姚三又失眠了。
　　 他不得不失眠，昨夜的一幕情景如鬼魅般折磨着他的脑神经，今天中午他又做了自己折磨自己的事儿，所以他非常期待今天夜里即将要发生的事儿。当然，他所期待的未知的事儿还掺杂着无尽的复杂情绪，其中就有恐惧。
　　 姚三像碌碡一样将床板一直碾压到夜半时分，迫不及待地穿衣起床，踏出棚屋门口的时候，顺手从门后抄起了一把插泥的钢叉，还有一把手电筒。
　　 今夜的月亮比昨夜的还要大还要圆，月光无遮无拦地染透了外面的天地。正月时节，田地里没有任何遮挡视线的庄稼，视野也就一目千里，远处的村落近处的蔬菜大棚都赤裸裸地在皎月下闪光。
　　 姚三握着钢叉蹲在棚屋门口，眼睛紧紧盯着十字路口的那棵小槐树。他也不知道自己盯了多久，只觉得双眼酸涩，握着钢叉和手电筒的双手不自觉地颤抖不已。正当他有些沮丧的时候，小槐树底下突然闪了一道蓝光。姚三眼前一亮，眼睛顿时瞪得犹若铜铃，双手紧紧攥住叉把。
　　 小槐树底下再次显现出了两个影影绰绰的身影。两人的对话声再次随风飘进他的耳朵。
　　 仍然是昨天夜里的那对男女。男人抱怨了一句：“这个重孙啊！可把咱们给害苦了！咱们姚家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后世子嗣。”
　　 女人嘤嘤嗡嗡地哭着说：“如今咱俩都投不了胎做不了人了，这可咋办？”
　　 “能咋办？只有把他们两口子带走了，这是咱们投胎做人的最后一次机会。”男人语气狠毒。
　　 “怎么带？”女人的问话声。
　　 “听我的，他们两口子绝对活不过明天夜里。”男人回道。
　　 姚三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摁亮了手里握着的手电筒，同时高喊了一声：“谁在那里？”
　　 一道雪亮的光柱投在男鬼的脸上，只见那人青面獠牙、张着血盆大口正朝着姚三恶狠狠地狞笑。姚三慌忙晃了一下手电筒，光柱还没来得及从他脸上挪开，男鬼朝着他抬手一指，姚三只觉得后项一阵刺痛，脑袋一阵乱响，眼前金星乱冒，他摇摇晃晃站不稳身形，“噗通”一声倒在地上，随即不省人事。
　　 姚三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倒在棚屋里的床板上，婆娘守在他的身侧。她见他醒了过来，流着泪哭泣：“他爹，你好歹醒过来了，你是咋啦？”
　　 “我咋啦？”姚三有气无力地问。
　　 “我哪晓得？我听见响声跑出去的时候，你就倒在门口外边。”
　　 “啥响声？”
　　 “‘噗通——’就是这种响声，你倒了，砸在地上了。”婆娘没好气地说着，又问，“他爹，你是不是有啥事儿瞒着我？有啥事儿你得跟我说啊！可别瞒着我。”
　　 姚三便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婆娘听了，盯着姚三语气惊恐地说：“你是惹了鬼神了！当初我不让你铲祖坟，你就是不听，如今他们找上门来了。你还跟鬼斗，你斗得过他们吗？他们只是朝着你一指，你就差点儿丧了性命。”婆娘喋喋不休，语气掺杂了哭腔，“昨天中午你不该救那个瘸子啊！你救了他们，破了阴间的天道轮回，如今怕是连咱们的性命也要搭进去了。”
　　 “咋办啊？”姚三垂着头，语气软软的。他有些怕了。
　　 “明天得空我就去找王村的‘王大仙’，请他过来驱逐鬼魂，看看能否有破解的办法。”婆娘说。
　　
　　 六
　　
　　 第二天一早，姚三觉得自己的伤势已无大碍，便挎着筐子跟着婆娘下了大棚摘辣椒——他们要干今天最重要的一项工作。两口子一直忙活到日头偏西，大棚内的辣椒终于全部摘完了。棚后过道里塞满了一袋袋装满辣椒的蛇皮袋。
　　 姚三忙活完了这一切才想起婆娘今天早晨说过的话。他问：“你不是要去王村吗？还去吗？”
　　 “去！我帮你把袋子扛出去就去。”
　　 “不用了。剩下的活儿我自己干，你快过去问问吧！”
　　 婆娘应了一声，出了大棚，骑着棚门口停着的一辆自行车去了王村。等她回来的时候，天色临近黄昏。婆娘还没钻进大棚就大声吆喝：“他爹，快出来，活神仙来了。”
　　 姚三闻声拱出大棚，见婆娘身后立着一个白须飘扬的老者，看上去仙风道骨。
　　 姚三忙笑着招呼：“王大师来啦！”
　　 婆娘却说：“他不是王大师。他是张大师。”
　　 姚三纳闷地问：“咋回事儿？”
　　 婆娘回道：“王村的王大师不在家，外出做法事去了，我正巧在王村遇到了四方游走的张大师，真是相请不如偶遇啊。张大师可厉害啦，你的事儿他掐算得忒准。”
　　 “喔！喔！”姚三连忙颔首，“张大师快屋里请。”
　　 张大师瞅了瞅低矮的棚屋，慢吞吞地说：“我就不进屋了，在这里给你说说吧！你的事情我已经算了个八九不离十，刚才你的婆娘又向我描述了一番，我已经尽知了。”
　　 “大师，怎么办呢？弄不好他们今晚还会来。”姚三着急地问。
　　 张大师瞅着身后的那棵小槐树问道：“他们是在这里现身的吗？”
　　 姚三点头如捣蒜：“是是是。”
　　 张大师不再说话，缓步走到小槐树近前，围着树干转了一个整圈儿，又趴在树干上细细查看了一阵子，扭头盯着姚三说：“姚先生，怕是凶多吉少啊！”
　　 “怎么说呢！”姚三的脸登时变了颜色。
　　 “你凑近来看。”张大师盯着姚三说了一句，随即从褡裢里取出一把利刃，照着树干狠狠割了一刀，开裂的树皮流下了几滴液体。姚三凑近细看，流下来的鲜红的液体并非树汁，看上去更像是血浆。
　　 “这棵树已经被他们诅咒了。”张大师说道，“你莽撞地扒了他们的坟墓，尚且可以原谅，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破坏了他们投胎做人的轮回之道，他们永世在阴曹地府煎熬，不能投胎做人，你说还能饶过你吗？”他说着，又扭头盯着姚三的婆娘说，“怕是无辜之人也要跟着你遭殃恁！”
　　 “这可咋办？”姚三有些慌神儿了。不断揉搓着双手。
　　 “唉！没法子了！今夜他们就会来取命。”张大师叹了口气，转身欲走。
　　 姚三“噗通”一声双膝跪地，他的婆娘也跟着跪下，两口子异口同声地恳求道：“求大师救命啊！”
　　 张大师盯着跪在地上的两口子叹了口气，嘴里叨叨了一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可以救你们，不过我可不敢保证能彻底驱除鬼魂。”
　　 姚三千恩万谢，他的婆娘更是破涕为笑。
　　 张大师掐指一算，说道：“今夜亥时我会施法驱鬼，你俩只管顺着这条土路向南跑，无论发生什么事儿也不要回头看，明日辰时方能回来。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姚三两口子连连点头。
　　
　　 七
　　
　　 三个人在这里说话，天色已经沉暗。姚三两口子依着张大师的嘱咐从棚屋里抬出一张木桌于小槐树底下摆定，其上又墩放了两盏气死风灯。姚三抬起胳膊看看腕表，八点三刻，离着亥时不到一刻钟了。张大师于树干上贴满朱丹描画的黄符，手持桃木剑开始做法，口中咿咿呀呀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神语。念叨了一通，他大喝一声：“跑吧！”
　　 姚三了然张大师的意思，一把抓住婆娘的胳膊，撒开脚丫子向着南方跑去。跑啊跑啊！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大约跑了将近一公里，两口子都听到身后传来杂沓的脚步声，还有个阴森森的声音不断呼喊：“往哪里跑啊！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们抓回来，还我命来……”
　　 姚三拖着婆娘拼命地奔跑，两人谁都不敢回头。他的婆娘张口气喘，几番踉跄倒地又几番被他扶起来继续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身后一直紧随的脚步声慢慢小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喊话声也渐渐听不到了，两口子方才放慢了步子。
　　 姚三牢记着张大师的话，不到辰时不能回家。他们跑了整整一宿，于辰时时分返回了自家的蔬菜大棚。
　　 小槐树底下摆着的那张桌子还在，桌子上摆置的两盏气死风灯也在，只是没发现那个张大师的身影。姚三并没太在意，他琢磨着或许张大师做完法事走了吧！
　　 率先拱进大棚的婆娘突然失声尖嚎起来，叫嚎声隔着塑料薄膜都传得老远：“他爹，快来看！咱们摘的辣椒都不见了——”
　　 姚三闻言浑身一抖，向着大棚门口冲去。刚跑了几步，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狠狠栽了下去。
　　 姚三倒在家里的床上两天没起来，那天他在电视上看到一条新闻：当地公安局抓获了一帮盗窃团伙。盗窃团伙一共有三个人，两男一女。这三个人他竟然都认识：推车的瘸子，瘸子老婆，还有那个张大师，只不过电视上的张大师没粘贴白胡子。姚三看着瘸子和他老婆，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男鬼和女鬼；而那个没贴白胡子的张大师，大抵就是男鬼指着他的时候，打了他后项一记闷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