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期待生活里的灵魂出窍。
　　
　　 四
　　 晓原成了欣欣美发屋的会员，不仅可以省钱，主要原因还是想有一个身份认同，有一种世俗意义上的归宿感，想找到一些志同道合的时间消磨者，以此证明价值假定里生死与共的绝决心。
　　 这个美发屋是夫妻店，在这个店里最显眼处挂着营业执照，晓原看了一下，法人代表居然是那个女人的，正确的叫法应该这样说，这个夫妻店女人是老板，男人是老板夫。从实际上来看也是这样，这个老板夫就是这里的唯一技师，是一个方方面面都要操心的生活大拿，包括安排中午吃饭的内容。而他的妻子似乎一切都听他的，但是遇到大事就看出来了，最后定夺的还是他娇小有主意白净脸上有斑点的妻子。
　　 但人们习惯上还是称这对夫妻一个是老板，一个是老板娘，他们也这样答应，没有发生任何异议和嗔怪。这个夫妻店招收学员，学徒期间管吃管住，就是不发工资，其实就是找了一个短工帮忙，至于学成学不成全靠自己的悟性。这个行业让一些从农村进城务工的男孩女孩们青睐，是他们在异乡漂泊的首选站之一。晓原知道有个十九岁的漂亮姑娘在他们这里学了半年，回村里就开了一个美发屋，开业的当天还请她的师傅这夫妻俩去捧场祝贺，说明这对夫妻的手艺还行，学徒们只要在这里能吃苦钻研学习，离开这里单打独斗还是可以的。
　　 这个小美发屋不大，进门就三张理发椅，椅子对面的墙上是通墙大镜子，这样就显得屋里大了许多，还有纵深感，人影交错的流光浮影在镜中的反射还营造了繁荣热闹的景象。镜子下面是一尺宽的贴墙工作台，上面放一些理发用具和一个小播放器，长案两边墙角有两个小音箱，放张碟就可以响起音乐。时间长了晓原觉得他放的那些音乐太俗，就送了他一张古典吉它曲，并告诉他，音乐是背景声，有点气氛就可以了，音乐声不能太响，否则会让里面等待的人心烦。他们挺听晓原的话，后来店里刻意放大的音响声音就温柔了许多，让人可以在这里发呆、联想与生情。
　　 三张理发椅后面的墙上是一大张喷绘的各种服务项目的价格表，就是店老板定的霸王条规。墙下面有一个长条木箱，上面铺了一个长条软垫就是顾客等待时坐的地方，中间是一个窄窄的过道，有人走过要互相让着点，这样就能展示和谐社会的温馨氛围。里屋还有一张小床，可以修脸做面部皮肤按摩保养，晚上就成了夫妻及孩子睡觉的地方。里屋旁边就是洗头处，后边就是厨房。夜里厨房就成了学员休眠的空间，前屋顾客等待时坐的长条木箱是老板娘弟弟的下榻处，她的弟弟在这里也是学徒身份，没有皇亲国戚样的矫情和地位。
　　 这个店老板在离这里挺远的二环路按揭买了一个七十平米的高层单元房，租给别人住，收房租，然后用于还贷款。这对老板夫妻都刚到三十岁，有而立之年必须要有的憧憬和理想，生命力特别旺盛，根本不知疲倦是何方神圣。他们有个一岁多刚会走路的男孩，加上老板的内弟及一个女学员，共五个人就挤在这个租来的不到三十平米的小屋内生活和开店。有时晓原看到店里居然有两个女学员，真不知道这许多人晚上是怎样挤在这里共度岁月的匆忙呢？
　　 在店老板的鼓动下，晓原尝试了一次面部皮肤按摩保养，感觉这女老板的小手在脸上揉来揉去挺舒服，就像是教科书里的甜言蜜语。回家再照照镜子发现皮肤确实白了许多，也很润滑，很是惊奇。一天晓原在报纸上无意看到一条消息，讲的是许多美容院用的美白用品都有问题，就是里面有漂白的化学品，好像是汞一类的东西，吓得晓原再也不敢做皮肤美容保养了，保持本色就好。
　　 这个小美发屋用的各种洗染用品都挺贵，都有英文名称，像外国牌子的，大型超市里一个都没有。后来晓原知道了，这里凡是印有进口商标的没有一个是真的，国产的洗染用品也很诡异，尽是没听说过的名称和牌子。有专人上门推销这些产品，价格不等，但就是便宜，这是美容美发业的行规。晓原是少白头，每次都在这里染发，用的是最贵的那种，说是日本进口的名牌产品。有一次晓原理完发回家后头皮发红疼痛，第二天就去问那个美发屋的老板，那老板娘不好意思地悄悄对晓原说：对不起了，这次这个不像是真的。晓原问：以前我用的是真的吗？那老板娘说：也不太真。晓原闻之大惊失色，啊！居然有这样的事？这个女老板继续对晓原说：这个牌子是最好的，就是贵，我们一般不进货，上门推销便宜，但估计都不是真的。
　　 晓原想换个理发的地方，可都不理想，不是太远就是看起来不卫生，甚至有些地方还像宰人的场所。有个养生馆开的一个大型美容中心，看起来就不像是理发的地方，是专门让达官贵人们消费的天堂，据说女人做一次头发要几千或上万，男人在里面可以享受一条龙服务。晓原胆小，也没人给买单，就不敢进去。再说欣欣美发屋这对夫妻已经很熟了，感觉人品也好，不管去哪里理发染发，能碰到真货确实不易，许多事情还是要自己想办法。
　　 无奈之下，晓原就多方打听，找到一个正规的美发用品批发站，购买了那个进口的染发剂，还成了这个品牌的会员。自己多跑点路虽然费了点事，但是因此还多了解了一下市场动态，也算是一个社会调查实践。这个染发产品虽然有点贵，但就是晓原以前在美发屋使用一次的价钱，自己买至少可以用十次，因此就特别划算。每次理完发，他们就拿出晓原存放在这里的染发剂使用，手工费十元，加上理发的十元，晓原在这里理染一次就二十元，比以前便宜了六十元。你看看他们的利润有多大，这还不给用真货，简直是没有底线的暴利，就像是房地产一样，钱挣得都不好意思了。
　　
　　 五
　　 在一个天气明媚的上午，老板却一脸的阴霾缠绕，晓原问，你今天的气色不对啊！他气哼哼地说，昨天遇到了一件倒霉事，他新进的染发剂掉色，把一个女顾客新买的T恤衫染色了，那个女人让他们赔八十块钱，他觉得那女人是讹他们，哪有那么贵的T恤？后来讨价还价了半天，那女人就是不让步，最后只好照价赔偿了人家钱。为此，老板一直抱怨那个女人不是好人，长相看起来就刁。晓原笑着对老板说，比那贵的T恤也有，那女人不会因为八十块钱就和你过不去，她也是这里的常客呀！老板说没见过这么贵的东西，就一件烂T恤就八十块，真是讹诈人。晓原问他们，看我穿的夹克多少钱？他们看了看说，顶多三十块钱。晓原告诉他们这是四百多块钱买的，他们一脸的惊讶，再仔细看看晓原的夹克，认为晓原是瞎说。
　　 特殊情况逼迫时，晓原也想早点去理发，以时间来换取空间，去做更有作为的事来展示自己的情怀。去了欣欣发屋那里，只看到学徒在打扫卫生，等了一会儿他们夫妻俩精神饱满地回来了，问他们去哪了，他们说每天早晨起来在河边跑步，那种余韵未尽的神态让人羡慕。
　　 这条所谓的河就是晓原少年时探险的河，当时的这条河在市区边，比护城河宽三倍还远二里路，是一条真正意义上的大河。河东广袤的田野是城里菜农的地盘，河西一望无际的土地也是郊外农民的家园，在远方之远是新建的工厂，那时的宣传画里都是烟囱密布，浓烟滚滚，这是欣欣向荣的象征。河两岸长满了芦苇，到那里玩耍或游泳就是探险，有时真的会送了命。
　　 上世纪八十年代这条河断流了，成了一个干涸的河床，附近的人们都在河滩里种菜。后来城市扩建，这里就修建成了人工景观河，变成了城市的中心。城市有水就有灵气，两岸的楼盘就值钱，河面虽然波光粼粼清水荡漾，两岸还有参差无序的高楼林立，但这是一条人工假河，就十里长。把河床推平铺上钢筋水泥，经过防渗水处理，两头再加上橡胶坝就建成了。两岸堤坝也用水泥修建，加上不锈钢护栏，注满水就像是一条壮观漂亮的城市景观大河。说真的，外地人来了还真赞美这地方，但当地人却说，现在啥是真的哟！
　　 这对夫妻问晓原，你早晨起来不跑步吗？晓原说一般在跑步机上跑跑。这对夫妻听了大惑不解，问什么是跑步机？并对晓原买得跑步机难以理解，无法想象，觉得在家里还能跑步很让人烧脑。他的妻子还用那种讥笑地眼神看晓原，好像晓原脑子有病一样，被不良商家骗了，或者也是个不明事理的怪物。
　　 这对夫妻眉飞色舞地说完跑步，还继续亢奋地说自己的健康理念，他们每年还要去义务献血一次，说将来自己万一用血时国家有优惠。他们的理论依据是，血在人体内放着也是放着，抽出去一些还会再生出来，能促进血液再生，献血也等于给自己存了血，趁年轻要做这件事。他们这个说法，晓原在一些宣传材料上也看过，似乎是有道理。凡是说到此类事情时，这对夫妻就特别兴奋，似乎在提示人们，他们属于新新人类——早晨起来沿着河边跑步，还献血献爱心，有一种朝气蓬勃欣欣向荣的生活理念。晓原明白了“欣欣美发屋”取名的生活价值理念。
　　 从这对夫妻走路的姿势和眉眼的舒展程度就可以看出，任何困难都难不住他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有的是招数，因此他们内心很阳光，也能感染人，他们的生活理念就是，店虽不大，但唯我独尊，因此就很快乐。他们很自豪地对顾客说，任何行业都会过时，他们选择的理发这个行业就永远不会过时，因为每个人的头发都会像豆芽一样长长，掌握住这个命脉，这个买卖就可以干到老，除非地球上的人都死光。晓原告诉他们，国外有一种新发明，说是把头放进去，机器会自动检测头型，然后根据顾客的喜好由电脑程序设计发型，最后自动完成洗理吹染等工作。他们有点惊奇，想了想，觉得不可思议，大为困惑不解。晓原接着说，这个机器可能不会成功，因为有危险性，万一机器坏了把脑袋弄掉了怎么办？目前这也是实验阶段，可能没有商业价值。这对夫妻听了哈哈大笑说，就是，这种机器哪有我们手工操作保险安全呢？
　　 晓原曾问过在这里当学徒干活的老板娘弟弟，老板给他发不发工资？他弟弟说不发，只给抽烟的钱。但晓原发现，凡是在这里当学徒的女学员，老板和老板娘都要细心观察，觉得不错的就想给她弟弟介绍对象，可见姐姐对弟弟的关心是从根本上体现的。然而一个都说不成，那些漂亮腼腆的女孩可有主意呢，小小年纪什么都懂，人真不可貌相。晓原也觉得奇怪，她的弟弟英俊，个头身材都挺好，人也看起来老实，那些模样不错精明干练的女孩们就是看不上他。看起来晓原对于这种终身大事的选择变化有点落伍，不懂行情。
　　 老板娘有次对一个前来做头发的中年女顾客说，请帮助给她弟弟找个对象吧，说要给介绍一个好人。那个女人说，什么介绍一个好人，啥是好人？啥是坏人啊？你们这个观点就不对！找对象就是找合适的，能处在一起，两个人对眼就好。看到大家都在看她，她更提高了嗓门：两个人都是好人就好在一起，两个人都是坏人也坏在一起，这才是夫妻。照你们这样说，坏人就不找老婆了？我看到的坏人大多数还就找了漂亮女人呢，有些女人就喜欢坏人！这个女人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把大家都惊呆了，大家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从表情上就可以看得出，店老板夫妻一脸的心服口服外带佩服，有了低眉顺眼的神色。晓原看了看这个中年女人，全身鼓鼓浑圆的身材，白胖的脸上纹有上挑的细眉毛，眼神和表情就显示出是那种惹不起的人，有黑社会大姐大的派头。那个女人也看看晓原，相互间的眼神无意识地就产生出一种敌意，没有搭腔。
　　 老板娘后来真还给弟弟找了一个对象结了婚，是傻大粗的那种类型，喜欢笑，让干啥就干啥。他们给弟弟找了一个门面让他自己独立开店，小夫妻俩可高兴呢，结果最后还是干不成，估计是不能吃苦，也不善经营。
　　
　　 六
　　 每次晓原来这里理发都有新鲜事发生，踏上那几个台阶就像是打开了万花筒，推门进去就能看到精彩内容。这次也不例外，老板娘看到晓原就把他拉到一边说悄悄话，让晓原有点受宠若惊，赶紧看看老板的眼色也没有异样，就放心地附耳恭听了。老板娘说：你能不能找个下岗证？这样就可以免税，我们也可以给提供下岗证的人一些报酬，不白用。晓原说好，我给你问问，结果好不容易打听到一个亲戚下岗了，问她的下岗证问题，她说丢了，在单位领上下岗证在回家的路上就丢了，早忘记下岗证长什么样子了。晓原对她说，你又一次失去挣钱的机会了，下岗证也能挣钱。成功人士都说，机会是公平的，人不走运，喝凉水都塞牙缝。
　　 怪异的事情不断在欣欣发屋出现，有一天老板娘又低声问晓原认不认识市里税务局的人？晓原问干嘛？她说这几天市里税务局的要来检查，看有没有偷税漏税的商家。晓原问你们怕什么？难道你们偷税漏税了？她说自己这几年从来就没有交过税，每年都是打点一下区里税务局分管的税务员就可以了，现在市里要来检查就麻烦了。晓原估计是市里税务局的人知道下面人的猫腻，不能让他们独乐乐，也要来打秋风敲竹杠分一杯羹了。后来晓原知道他们也没事，又给了分管的税务员一些钱让他去打点钦差就摆平了。钱这个东西自出生以来还真是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