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理发(散文)
快到年底了,晓原为了迎新年就又去了欣欣美发屋,老板一边给晓原理发,一边抱怨说房租明年又要涨,说这条街上的房主都商量好了,房租要统一上涨。晓原问,房主是干什么的?他说没工作,就是个混混。晓原说,我来过多次怎么没见过这房主呢?老板用厌恶的眼神看看坐在门口的一个三十多岁的人说,那个人就是房主。晓原一看,是胖乎乎的一个光头男,像电影中黑社会看门的打手,脸上有使劲挤出来的凶劲,专门吓唬老实人。晓原问,他坐在那里干什么?老板说,房主坐在门口数人数,看一天能有多少人进来,想定涨房租的标准。啊!还有这种操作?这个房主还会用计量法来算计,有脑子,不傻。老板继续说,其实我交的房租也不是他一个人拿,他们家兄弟姐妹几个人分呢,这是他父母的房子,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家里有几个下岗的人,都找不到一个正经事干,还不如我呢。
老板有时会表扬某个女学徒,说这个孩子勤快有眼色,没事时就会扫扫地呀,收拾工具啊等等。时间长了,晓原发现老板确实是喜欢这个女孩,估计只能是喜欢而已,老板娘看得紧呢。晓原其实也喜欢这里一两个女孩,模样好,聪明,嘴甜,晓原可想让她们当自己的姑娘呢,让她们读书上大学,以后有个好生活。可是能养得起吗?唉,晓原多年的心病又犯了——要是有很多钱多好啊!钱这个东西还真是个好东西。
晓原问老板,这里每天剪下的头发很多,都去哪了?老板不假思索地说,每天的头发都有人来收购。晓原问收购这些头发干什么用呢?他说,估计就是做毛发酱油去了。晓原说,你说得可能对,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就没有人来规范你们剪下的头发怎么处理吗?老板说,谁管这些事呢?就知道来收这个费那个费,少交一点都不行。有些人的亲戚朋友来做头发都得免费,不能得罪那些人,不然他们会找茬罚款。看到那一堆头发什么颜色的都有,晓原问,这些东西做成毛发酱油会不会有毒?老板说,估计问题不大,这些头发里的染色剂毒性不大,吃不死人。
正说着,来了一个上门来问磨不磨剪刀的人,店老板问了价钱,就拿出几把剪刀交给他,那人就去里屋去磨了。老板说,磨一把剪刀可贵呢,磨三次剪刀就能买一把剪刀,但你不能不磨啊!自己可想学会这门手艺呢,可人家不让你看,就学不会,这是个技术活。晓原心想,生活真是一环套一环,处处是商机,人人都有绝技。许多事情古人就用螳螂捕蝉来形容眼前的美梦,真的还有黄雀在后的觊觎窥视呢。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食物链就在现实中存在,只是一种特殊的草蛇灰线,马迹蛛丝,隐于不言,细入无间的潜规矩而已。
有时在街上遇到欣欣发屋的老板娘,晓原挺兴奋,因为很少能遇到,就十分热情地问长问短,没说两句话,那女人就抬头看着晓原的头严肃地说,该理发了。这让晓原一时无语,十分扫兴。后来晓原在理发店里对老板说,你老婆可敬业呢,在街上遇到本想多说两句话,人家就说你该理发了,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老板娘看着晓原,一脸的诧异,好像在说,我有哪不对?
但是,老板娘还是把晓原当成好朋友来看待的,证明就是那天要向晓原借五万块钱,说是要还房贷。晓原说不行,钱都在股市里套着出不来。后来老板娘说问题解决了,是和另一个小老板借的,那个小老板晓原在店里见过,高大肥胖臃肿,坐在那里抱着老板的孩子亲热地玩,就像抱着自家的孩子一样喜欢和随意,十二分不寻常,让人心生疑惑。这个夫妻店一心一意就扑在发展自己的事业上,一切都精打细算,能省则省,能变钱的东西就想法子变成钱,什么也不扔掉。遇到事情什么都能舍得,什么都能变通,想得开,做得出,是一心一意求发展,聚精会神搞建设的活样板。
七
理发等待的时间特别有意义,大家聊天的话题很多,在理发店里晓原记得最清的是一个年轻女人,大约三十岁出头,她是这里的熟客了,和店老板很熟。那次她是带着妹妹来剪头发的。这个女人晓原第一次见,那眼神和说话的方式很特别,不是美女型的那种细皮白肉妩媚迷人的类别,骨架也大,颧骨也高,像个闲散的田径运动员。但她的整体表现很出色,一看就是那种会施展魅力的稀有女性,在随意的举止里让人感到她有点印加帝国皇妃的韵味。与人说话时,她的眼睛里会恰好地放出一点光,似乎是一种暗示,这种暗示是表示对你有兴趣,让男人们争先恐后地为她献殷勤。在这种情况下,她却显得不急,不俗,不燥,展示出相应的品味,甚至还流露出底蕴和文化。她的丈夫下班来了就坐在她的旁边不时看着她,她总能绕过丈夫的眼睛給对她有兴趣的人一点温情,让一种默契在特定的人之间产生,真是有情趣的场面。她的丈夫也是年龄相当,看着高大也帅气,但就是觉得气场在那女人那里,她的丈夫就像是她的小弟弟,像她的一个孩子一样。从人类学的角度来说,这类女人是上帝赐予我们这个世界最美好的礼物,见到就是福气。
晓原是艳福不浅的人,还曾碰到一个很温馨的场面。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在做头发,这个女孩有恰好的匀称身材,长圆脸,健康的肤色,大约一米六以上的个头,是一个标准的普通美人。这个女孩靠在椅子上任老板给她做头发,还不时地和老板说话,看起来是熟人了。晓原发现这个女孩很可爱,可爱的地方就是一直面带微笑,那种神态好像是一个年轻的女王一样轻松自如,可见她的生活范围内的情调很愉悦,有点像维克多·雨果在《巴黎圣母院》里塑造的美丽女主角,中国版的吉普赛女郎埃斯梅拉达——自信,骄傲,善良。
忽然晓原发现旁边的椅子上斜靠着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个子也不高,也就一米六五的样子,圆球一样的身子和脑袋,不时地用欣赏的目光从头到脚打量着这个女孩,就像是一头小棕熊欣赏自己的玩伴,更像是土鳖依附自己的宠物一样。他的语言一直是这样的语式,好,这样就好……染成这样的颜色更好看了……那个女孩表现出很受用的样子,也用很可爱的微笑回应,一看这种默契的交流方式,就知道这样的场面是他们习以为常的动人情景。他们走了后晓原问老板,这俩人不是夫妻吧?老板说,这个男人也是个小老板,他经常带着这个小蜜来做头发,两人关系可好呢。晓原心想,寻常百姓的幸福生活很容易满足,有点小钱,有一两套房子,老婆孩子听话,再有一个相好的可爱女人,就是神仙日子。
百姓的普通生活就是世俗里的精神,是人间幸福的发源地,是程序正义的落脚点,是摆脱虚妄理想的根基血脉。人们在等待的过程中彼此能发出会心地一笑,就是国泰民安的市井常态。
欣欣发屋的这对夫妻来自县城,过年回家时搭个老乡开的顺风车,老板娘坐在老乡的旁边,老板躺在驾驶室双排椅的靠背上方,那里有一个一尺宽的地方,可以休息睡觉,也可以监视老乡的不轨行为。他们都很习惯这种乡亲们互通有无的互助生活,你来我这里理发不花钱,我坐你的车也不花钱。能出力解决的事情,就绝不会用钱解决;能用钱摆平的事情,就绝不会用道德观念去对待。最终都是一切向钱看,这就是硬道理。
后来晓原看到电视报道,说染发有致癌的危险,就不再染发了,走到街上碰到熟人,看到都是满头白发,大家都不染发美化自己了。为了避免头发长了看到白发显老,晓原到商店买了一个电动理发器,调节好长度,对着镜子在自己的头上过一遍,自己给自己随时理发,保持年轻态。
所有的事情都是天意,晓原最后的发型就是回归本真,去除了以发型装潢门面的效果,反映了自己真正的头型。这种发型就是比光头长三毫米的短毛头,是一种当今简约的学者型样式,再戴个民国时期的圆眼镜就更像有学问的人了,找到了一种从前慢的时尚气韵。
后记
自从自己能给自己理发后,晓原觉得头发长了就随时剪短,也不再守那些老规矩了。其实正月剪头发是大明遗民怀念先朝“正月剪头思旧”的情结,在后来的世俗演变中,这一语意被俗解成了“正月剪头——死舅舅”的禁忌,成了墨守成规牵强附会的鬼话。
但是晓原从此再也没有去欣欣发屋去体验生活中的真善美情趣了,后来发现他们的门面也不在了。在街上碰到一次老板,他说旁边开了一个大酒店,有人介绍让他们到里面设个美发屋,算是酒店的一个服务,专给客人们理发做头发,这样就省了租房的钱,也有收入,很合算。他还说,自己想当人大代表,这样就没有人敢欺负他们了。
再后来见到老板娘的弟弟穿着城管制服,骑着一个电动车在街上巡查,看起来这对夫妻在这一带混得不错,相关部门都能打通关节,她为弟弟找到了一个适合他的工作。
最后一次见到这对夫妻是在人行道的交叉路口,他们坐在等待起步的汽车里,老板热情地和晓原打招呼,老板娘手握方向盘,目视前方,炯炯有神。
……
理发寄托了寻常人去旧迎新的生活理念,也是时光交替下与风有约的虔诚守信。古人削发明志,卧薪尝胆,以此激励自己发愤图强的彻底革命。晓原的理发心路,既是记录生活中的流年碎影,也是弃旧迎新的誓言。
确实是一篇好文章,学习,欣赏!
问好南山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