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红尘】从前,有座山(小说)
炮头比果儿大一两岁,小时候常常拿着炮仗追着果儿满街跑。每次被高山看见了,两人就会撕打在一起。高山瘦弱,不是炮头的对手,硬打起来总是高山吃亏。但高山自有他的一套,乘着炮头不注意,用木棒猛地朝炮头砸过去。这一砸,会让炮头疼好几天。
炮头喜欢果子,看着果子和高山忙婚事,炮头好像乱飞乱撞的苍蝇,不知道该干点什么。如果不是喝了半瓶老白干,他是断不会干出这种污浊事体的。但就在那个闲得无聊的傍晚,炮头喝酒后,摇摇晃晃地走在了五里屯村外的土路上。就在这时,果子骑着订婚新买的自行车出现在了炮头的视线里。那个时候,炮头真的像极了一条疯狗,冲上去拦住果子,一把拉进了路边的玉米地里,没命地撕扯着果子身上单薄的衣服,压倒在了夏季潮热的土地上。
人们是半夜点着火把在玉米地里找到果子和炮头的。炮头办完事后,像死人一样倒头睡了。果子被炮头强奸,无脸回到五里屯,黑灯瞎火又不知该到哪里,伏在田埂上不停地抽泣。眼看着自己的女人被人糟踏,高山抡起刀子不顾一切地砍向了炮头。要不是周围人们紧拉慢拽,那一晚肯定就是高山的刀下鬼了。
一场惨剧就这样发生在五里屯。高山和炮头一个杀人一个强奸,双双被关进了监狱。
八
许多事情是高山刑满释放后才知道的。
炮头在牢里总共坐了不到两年,因为得了淋巴癌,保外就医回到了五里屯。炮头门还没进,就听到家里有孩子的哭声。看着全身浮肿的炮头,父母只说了一句:“这娃是你造的孽。”便没有了后话。
看着牙牙学语的小孩,炮头脸上的表情很呆,既没有兴奋,也没有自责。一天天恶化的病情已经让他痛苦不堪。一倒头躺在炕头上的炮头,没过两个月便离开了人世。
孩子是果子生的,月子还未满就经不起人们的指指点点,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离家出走了。有人在圪节矿上见过一个疯疯颠颠的女人转来转去,长得很像果子。矿上不正经的男人给两个馒头,女人就能跟着去过夜。但等天亮和巧儿听到消息去矿上找人时,已经不见了踪影。有人说女人被一个外乡人领走了,也有人说女人半夜走路不小心掉到废弃的矿井里摔死了。谁的话对谁的话错,没有人能说得清。
林贵家大门紧闭,高山用力一推,两块门板像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样倒在了地上。院子里杂草丛生,一片狼藉。破破烂烂的屋子里依然是当年的陈设,只是布满了尘土。
“爷爷……”
高山双手抚摸着墙上镜框里林贵仅存的一张照片,失声痛哭。
对自己恩重如山的退伍军人林贵,十几年前便死了。没有尽一点孝道的高山大声嚎叫着,一口气跑向后山,整整一天,伏在林贵的坟头上长跪不起。
“娘,我的奶奶和爸爸呢?”高山见到巧儿的时候,巧儿正一个人在家里对着土墙发呆。高山喊她第一声的时候,巧儿好像没听见,整个身子一动不动。高山提高嗓子又叫一声娘时,巧儿突然暴跳了起来。
“谁是你的娘,出去!”
“娘,我是吃着你奶水长大的山子啊!”高山以为巧儿没有认出自己。
“没有你,我的女儿果子不会出事,我的婆婆不会因为出去找她的孙女摔死在沟里,我的丈夫天亮也不会旧病复发早早地去世。剥了皮我也能认出你这个丧门星,别为我叫魂了,滚,滚!”巧儿几乎用尽周身所有的力气嚎叫着,顺手拿起一根木棍,朝高山的头上抽打过去。
高山在五里屯成了过街的老鼠,谁见了谁躲。在林贵的三间破房里住了三天后,踏上了回冇子村的路。
九
高山知道自己是冇子村的人,也知道亲生父亲高野给他留下了一个破旧的院落和几间土坯房,这些都是林贵告诉他的。可自从父母离世,林贵把他带到五里屯后,高山就没有到过冇子村。好在高山的户口还挂在冇子村,村里的人说起高野和玉兰时,还会念起二人当年的好来。村里的书记高成是高野曾经教过的学生,看着走投无路的高山回了老宅,便招呼着村里的木匠泥匠纸匠一起动手,没用几天功夫,便把旧房旧院打整得有模有样。农村实行了工地承包责任制,冇子村的土地本分在了每家每户。也算赶得巧,有户人家全家转成了非农户,集体便收回了他户头下的几亩土地。高山回来了,村委会一商议,便转到了高山的名下。
生活开始变得平静如水,没有风浪,也没有波纹。像许多村里人一样,春种秋收,夏忙冬藏,日出而作,日落而歇。高山似乎也很满足这种生活,整日里一条黄狗陪伴着,不离不弃,如旱烟锅子里吐出的蓝烟一样,日子过得悠闲自在。
特别冷的那个冬天的那个夜里,大黄狗的叫声再一次搅乱了高山的生活。高山几乎是被黄狗扯着裤头从热被窝里拉醒的。开始的时候,高山以为是家里进了毛贼,迷迷糊糊地披起衣服就要开门去看看。刚掀开一点门缝,一股彻骨的冷风夹着雪花让高山直打哆嗦。这一哆嗦倒让高山清醒了许多。
“我高山光棍一条,除了一口做饭的锅就剩几件破烂衣服,瞎了眼的贼也不会惦记到我门上!”
这样想着,高山便要返身上炕睡觉。想不到大黄狗前腿一用力,屋门便大开了,边向外跑边冲着院子汪汪汪一阵狂吠。
高山拉着了屋里的电灯,借着灯光,看清了门洞里蜷曲的竟然是一个女人。伸上手去摸摸,多少还有一点热气。
女人被高山抱到炕头,盖上高山的被子整整睡到第二天的午后才醒了过来。
在天寒地冻的夜晚,女人是从哪里来到冇子村的,高山从女人住到自己家,到几年后又被村主任高梁带着警察把女人带走,一直是个解不开的谜。
女人是个疯疯癫癫的人,看起来也就是三十出头的年纪。犯起病来有时候会光着身子满村子乱跑,惹得大人小孩看热闹。
“快六十岁的人了,每天搂着一个疯子睡觉,不害臊!”有人在高山面前起哄,有人说高山不要老脸,也有人劝高山把女人赶走,高山总是笑而不答。
女人不知道自己叫什么,高山喊她果子的时候,如果手里拿着吃的,她就会跑过来,一把抢过去。高山两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女人大嚼大咽,站在一边憨憨地总在笑。
“果子,果子,你没死,你终于回来了!”明知疯女人不是五里屯走散的果子,高山却天天对着女人这样叫。
警车把疯女人拉走了。
高粱说,女人从很远的地方来到了冇子村。亲人们找了许多年,现在终于团圆了,是好事。
“果子,果子……”
多少年过去了,高山几乎每天都要站在路口,朝着女人离去的方向大声地呼唤。
陪伴他的,只有一条老态龙钟的大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