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真正地整夜泡在网吧，忘记了周围的一切，输得一塌糊涂的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我是在一步步走向毁灭，我把原因归结为手气不佳，一门心思想着怎么样翻身。即使第二天坐在教室，心里也是噼里啪啦的游戏声，老师讲课根本听不进去，或者困得眼睛不停地打架，听课如在云里雾里。我心里也非常清楚，我已经有十几门考试不及格，如果再这样下去，肯定毕业不了。可是，我已经无法控制住自己。以前是爱情让我失去了理智，失去了尊严。现在网络游戏赌博更像一个恶魔吞噬着我的灵魂，它的凶残比失去理智的性爱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已经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
　　 “张小兵，你真的要彻底毁了自己吗？”一个阴雨连绵的夜里，正当我在网吧玩得黑天昏地的时候，李静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她几乎是在用鄙视的口气问着我。
　　 “怎么啦，你我现在已经没有了关系，我的事你也不用管。”我连看她都不看一眼，继续着我的游戏。
　　 “你还是醒醒吧，赶紧跟我走。”说着，她拽着我的胳膊往起拉。我根本不听她的，顺手一甩，挣脱了她的手。她又准备上来拉我，我回过头狠狠地瞪着她：“滚，不用你管。”尽管我看到她的眼泪都快要下来了，但依然不管不顾地玩着我自己的，根本不在乎她的感受。
　　 她站在我的跟前，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我，流着泪，攥住拳，好像要把我吃了似的。我照样玩着我的游戏，好像眼前的她根本不存在。大约过了两分钟时间，就在我眼看要赢的时候，只见她随手关掉了游戏机的电源，刹那间荧屏黑暗，游戏中断，让正在兴头上的我一时间怒火中烧，我猛地站起来，大声吼道：“你要干什么？”接着，一声响亮的耳光已重重地打在她的脸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冲动。只见她惊讶地看着我，半天甩出一句：“你好好玩吧，玩死也不会再管你。”便头也不回地走出网吧，消失在依然下着小雨的秋夜里。
　　 我万万没有想到，就在第二天下午，我拖着沉重的脚步，无精打采地走出教室的时候，我的母亲找到了学校。
　　 这太出乎我的意料了。自我上大学的这三年来母亲除了第一次送我入学外，再也没有来过我的学校。我在这里的一切表现和学习成绩都是我打电话告诉她的，或者是她打电话询问了解。我的一次次充足的理由骗过了母亲，她不但对我没有半点怀疑，还不住地夸我没有辜负父亲临终的希望，是家里的自豪和骄傲。她说只要我争气，就是再苦再累也高兴。为了鼓励我和奖赏我，她每隔半个月就寄些钱来，让我吃饱吃好，不要亏了肚子；只要学习上需要的用品，别的学生有，一定让我也有。在她的眼里，我就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听话懂事的好孩子。可她哪里知道我的情况，有时我也非常非常痛恨自己，也想听听李静的话痛改前非，可是，我做不到，我像着了魔似的深陷其中，我对一切一切的毕业、考研、前途不再幻想。我心灰意冷，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没有了任何想法，浑浑噩噩，浪费生命。
　　 “妈，你怎么想着来看我？也不事先打个电话，我好去接你？”见到母亲后，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尽量保持冷静，用冷静掩盖自己的恐慌。
　　 母亲没有说话，惊异地跟在我的身后，好像不认识似的上下打量着。“我要再不来，怎么能知道你在这里的表现？”母亲平静地回答我。但我能感到她语气中流露出的温怒。
　　 “我表现好着呢。”我依然掩饰着自己的不安。
　　 “你看你都成什么样了，还敢说好着呢？”等到了我的出租屋里，母亲终于忍不住了。“我一直以为你在这里一心一意地学习，给家里争光，给你爸和我争气，你要钱给你钱，你要租房子让你租房子，你要买什么让你买什么。每学期放假，你说你不想回家，在学校好好学习。这些，我都答应了。而且还自豪地跟同事朋友们说你的优秀和听话，万万没有想到你在这里干的好事。”
　　 “谁告诉你这些，这是没有的事。”我还想狡辩，母亲立马打断了我的话。“你还想狡辩，你以为你干的这些，我会不知道？”
　　 “一定是她告诉你的。”看着母亲知道的这么多，我把怨恨归在了李静身上。
　　 “你别怨恨别人，你做的事你自己知道。”说着，母亲从包里掏出一张纸，狠狠地拍在桌子上。“你看看这是什么？”
　　 我怯怯地拿起那张纸，是我们学校统一印制的信纸《家长约谈通知书》——尊敬的家长你好：你孩子张小兵，由于长期不好好学习，经常迟到旷学，并养成很多极坏的习惯，造成学习成绩极剧下降，如若不改掉陋习，迎头赶上，很难毕业。恳请家长来校约谈，共商良策。落款是：四川京都财经大学教务处。
　　 放下那张纸，我没有了刚才的底气，嗫嚅地说：“就为这事还把你叫来了？有这个必要吗？”
　　 “你说有这个必要吗？”母亲彻底被激怒了。她像一头狮子似的朝我吼开了。“到现在你还没有认识到你错了，你现在还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孩子，怎么就想到干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既然你和人家李静姑娘好上了，那就要对人家负责，两个人在学习上互相鼓励，共同进步，听听人家的劝，痛改前非，迎头赶上。可你怎么做了，不但不听，还给人家发脾气，动手打人家，染上了电脑游戏赌博的习惯。你说这么好的大学，有几个学生像你这么不管不顾地乱来？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母亲越说越生气，越说越伤心。“你爸爸去世的时候，你是怎么保证的，你又是怎么给我保证的，你现在这么做，对得起谁？”我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有认真地听着。“在家里我省吃俭用，节衣缩食，一门心思供你上大学，没想到你根本不顾及这些，惹了这么大的事。要不是学校领导找我谈话，给我详细地介绍了你的情况，要不是我私下里找李静那姑娘聊，我还真不知道你会闯这么大的祸，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
　　 “可打游戏的同学又不是我一个。”我鼓着最大的勇气想挽回一点点面子。
　　 “我不管别人，我问你，你打算怎么办？”母亲根本不容我辩解，依然强硬地问我。
　　 在母亲的逼问下，我只有像当年父亲临终时给他们保证的那样：痛改前非，迎头赶上。
　　 其实，我自已也不敢保证这些话到底能否兑现。那个时候，我确实陷得太深了，好像无药可救，无法挽回了。之所以给母亲保证，我不想伤了她的心，在这短短的三年时间里，我花了家里多少钱，我不敢计算，母亲受了多少苦，我也不忍去想。我已经忘记了感恩，忘记了友谊，更忘记了那个给我快乐、多次规劝我的李静。甚至我都有些怨恨，不知道为什么母亲会找到她，尽管我在起初给母亲电话里提到过她，但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此后母亲也问过我几次和李静的关系，但都以人家看不上我为由搪塞过去了。没想到母亲这次来还专门找了她。我的一切事都是她告诉母亲的。这算什么呀，既然不来往了，我们就是陌路人，为什么还要管我的事。
　　 也许母亲看出了我的心事，她在开始收拾我凌乱屋子的时候说：“你看李静那姑娘多好，她一再给我保证，只要你能从此不再打游戏，好好学习，还是你的好朋友。”
　　 我没有表态，只是帮着母亲收拾我的臭鞋脏袜。至于和李静能否恢复关系，我不抱希望，因为我根本不可能改邪归正。
　　 令我没有想到的另一件事是，母亲竟然不走了。她说她要在这里陪我学习，给我做饭洗衣服。说刚见到我时，她都不敢想象自己的眼睛，也不敢相信我是她儿子，大半年没见，我怎么变得像猴子一样黑瘦黑瘦，而且精神萎靡，疲惫不堪，严重睡眠不足。
　　 尽管我怎样劝她回去，保证不再上网打游戏，也保证在学习上鼓劲加油，按时毕业。可母亲依然坚持她的原则，说她都请了长假，安心陪我。
　　 我不再说什么了，任由她的安排。
　　 我知道这是母亲对我的管教升级，升级到时时刻刻亲自监督。
　　 有一周的时间，我确实老实了许多，不敢去网吧，天天按时上课做作业，晚上回去，也当着她的面看书学习，有时陪她说说话。我也确实在母亲的精心照顾下，气色明显好转，体重明显增加，每天穿着干净的衣服和运动鞋，走在同学们面前又感到了一种久已没有了的精气神。
　　 然而，这样的状态在持续到第二周的时候，又开始发生了变化。先是网吧几个社会朋友找到学校，告诉我又有几个新的游戏特别好玩，非要让我去看看。后是体内的游戏瘾虫不断地吞噬着我的心，使我情不自禁地想走进网吧。但我晚上绝对不敢出门，母亲的严格管教让我没有一丝的机会。
　　 我只有另想办法，把注意力集中在白天上课时间。早上吃完母亲做好的饭菜，高高兴兴地告别母亲，向着教室的方向走去。在离开母亲视线的时候，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拐出了大门，溜进了网吧，开始了久违的游戏赌博世界。
　　 也许是充足的睡眠和足够的精神头让我的头脑非常清醒吧，整个一上午我都是运气极佳，手气极好，不但一分钱没输，还难得地赢了二百多块钱。对一个学生来说，赢这么多钱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这种惊喜是我从来没有过的。我也很注意把握时间，每到快放学的时候，一定会按时回到家里，让母亲觉得我是刚从学校回来。我也知道这么做确实对不起母亲，可我实在顶不住诱惑，只能旧病复发，再跌深渊。
　　
　　 六
　　 起先母亲并不知道这事，可连续三天我都没有上课，这不能不引起同学们的注意。其实在有着三四千人的大学，每天旷课的同学不在少数，尤其是上网打游戏的风气在学校很是盛行的那几年，打游戏赌博的同学比比皆是。一连几天不上课，作为一个有着上网前科的我，老师和同学们不用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第一个给我母亲告状的就是李静。这不能不引起母亲的大发脾气，我也不得不再一次承认错误和痛表决心。但我的诚信在母亲这里已经失去了作用，她已经不再相信我说的每一句话。她在伤心、痛苦、气愤、打骂的同时，采取了一项如管教犯人一样的办法，除了晚上不让我出去外，白天对我也是形影不离。以前我可以独自一人去上课，这下变成她亲自送我去学校，不但送到教室门口，还要在距离教室不远的地方一直等我下课。这让我很没面子，很是羞愧，让我以后在同学们面前怎么抬头。我当即不愿意了，直接走出去来到母亲面前，生气地说：“你给我留点面子好不好，你这样像犯人似的看着我，我在老师和同学们面前怎么说话。”
　　 “你要听妈的话，妈能这样对你吗？”母亲也很威严地对我说。
　　 “你要再这样对我，这个大学我就不上了。”
　　 “你要不上了，我就死在你面前。”本想着用这样的话吓吓母亲，没想到母亲比我还果断。我只好在母亲的监督下老老实实地每天按时上下课。
　　 但我的心里依然想着游戏赌博的事。自从第二次进入网吧，断断续续半个月了，还从来没输过一次，赢得数额越来越可观，这让我着了魔似的天天想着去网吧，想着去赌博赢钱。可谁想在这节骨眼上，母亲却来了这一招，打乱了我的计划。我只有利用她下课前回去做饭的这几十分钟，快速跑到网吧，进入短暂的游戏赌博。然而，这短暂的时间根本起不了作用，还没坐下进入状态，又得赶紧回家。常常是输了钱窝着火回到家里。从母亲的神态语气我感觉到她并没有发现我的反常，依然吃完饭陪我到教室，依然在不远处的凳子上看着书，盯着教室这边，我也就什么没发生一样，听着课，想着下课前那半个小时母亲回家做饭的空档。只要母亲一走，我就飞身出门。也许我是以上厕所的理由出门吧，我感觉没有同学和老师产生怀疑。
　　 说来也怪，自从我偷着跑到网吧进行游戏赌博，连续一周时间，我没有赢过一次，把之前赢得钱基本快输光了。为此，我曾给几个网吧老板说：“不玩了不玩了，最近手气不好，下次不来了。”可他们却说：“那有这么玩了，像打狼一样，时间这么短，又静不下心，怎么能赢钱？”
　　 “那怎么办，我妈看我这么严，哪有时间？”我极力想掩盖内心的不满。
　　 “那就不要玩了，好好上学，听你妈的话，做个好孩子。”一个人说完，其他几个都轰然大笑起来。
　　 看我窘迫地满脸通红，平时对我颇为关心的一个老板走过来说：“如果你想玩尽兴和刺激，我给你提个建议，你可以玩大一点的。打短线，这样可以起到短平快的作用。”
　　 “可我没有那么多本钱呀？”我嗫嚅着说。
　　 “这不要紧，钱不是问题，只要能帮助你赢，我们可以先借给你，又不急着让你还。”
　　 我知道这本来就是个套，可那个时候，在那样的场合，又是被鬼迷了心窍，我竟然相信了他的话。
　　 然而，连续两天我都输得很惨，尽管有老板们的全力帮助和支持，可就是上不了手，赢不了钱。我只有在怨恨中一次次回到家里，把无名之火撒在母亲身上。要不是母亲来学校，要不是母亲管得这么严，我怎么会输得这么惨。我无端地与母亲生事，生气地让她不要像管犯人一样管着我。我知道母亲不会听我的，但为了能争得一点自由，我也是强硬地不肯让步。只要母亲跟在我的身后，我就不走。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让母亲屈服。这次，就是母亲再怎么凶狠，怎么打骂，我就是坚持自己的原则。看到我态度如此坚决，母亲只好答应了我的请求，不再陪我到学校，到教室。这让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在教室坐定后没有半个小时，就悄悄地溜了出去，钻进了网吧。我心里很清楚，不能待得时间太长，最多一个小时，就急忙地回到学校。我的判断没错，母亲并不是很放心我的话，她在此后的好几天，都是中途悄悄来到教室外面，从窗外向里张望，看我是否在内。说来也巧，她来的好几次，我都侥幸地在认真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