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时真很好笑，往往想啥，来啥。
　　 第二天刚上班不久，就接到任务，说是电解厂房内烟气大，要净化派人前去查看。班长接到车间通知，看了看值班室的二十来号人。班长瞅来瞅去，最后还是把目光锁在我和刘庆上。对于我来说，当然求之不得的了，可以借故再次光顾电解厂房，顺便看看老乡高林，看他最近的情况，毕竟好长时间没有碰面了。
　　 我愿意，刘庆倒有些不情愿，他压根就不想去哪恶劣的环境下干活。但任务是班长派的，不去也得去。尽管他的技术在班组甚至在车间拔尖的，但他始终没有被选为副班长，比他技术差的葛平却当了班副，这让他一直耿耿于怀，工作上一直提不起精神。干什么总是得过且过，能推就推。
　　 第二次步入厂房，已经没有了上次的好奇与惊恐。正如电解反映的一样，厂房内乌烟瘴气，电解工带着口罩，我和刘庆都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安全帽，呼吸器，防护眼镜，甚至连工作服的衣领都拉得紧紧地，贴着脖子。问题出在厂房内一个支烟管上，刘庆拿着强光手电看了看支烟管，发现支烟管开度不够。好像是启槽时有人动了开度。
　　 刘庆不容分说，踩着支撑架，上到支烟管能够具备操作处理的位置，拿出腰间携带的扳手，对开度进行了调整。经过调整，此处烟气明显减少了。刘庆下了支撑架。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把扳手装在腰间的工具套里。只说了声，你先观察观察，我到外面透透气，有问题再叫我，再解决。
　　 我与刘庆在班上交往不多，相处的也不长。况且他是从别的班调过来的。与我最熟，关系最好的王小宝恰好这几天有事请假，要不然怎能是我和刘庆呢，熟人搭档多好，再说王小宝技术也不差啊。
　　 我被刘庆指派着留下来查看还有什么遗漏问题需要解决。在查看的空隙，我目光又投在那些正在作业的电解工上，正瞅得出神。只听到不远处叮通，叮嗵的敲打电解质结壳块的声因，那声音沉闷而又悠长。我顺着声音向旁边的小组走过去，只见一名电解工模样的师傅给一名新电解工做着示范。我看着师傅模样的电解工背影有些像似高林，但是他身体没有转过来，我不敢随便喊他。以免叫错了人那该多尴尬啊。接着，那位师傅又把碓子交给电解工重新操作，结果还是不得要领。引起师傅又一次指点。“用心点，想什么哪？怎么教了一遍，还不得要领呢？你这么干，什么时候才能把工作做完，别人还得跟着你受苦受累，谁愿意啊？你如果不把槽子小头砸死，砸实，来效应烧跑了槽子怎么办？记着，拿碓子要准，稳，下去时要使劲，你看你软绵绵的，不但砸不了结壳快，不小心还会砸了自己的脚。”师傅始终一副不露庐山真面目的举止，让反而让更加好奇这位师傅的身份，这种耐心指教的做派与其他大组长不是批评就是训斥的做法截然相反，眼见电解工操作还不得要领，他于是又接过电解工手中的碓子又示范起来。
　　 电解工接过这位师傅递过来的碓子，斟酌一会儿，接着学着大组长的要领，慢慢敲打电解质结壳块。指导了这名电解工，又去指导另一名电解工去了。
　　 这次指导另一名电解工是如何捞结壳块。电解工捞了半天，是没有把结壳块捞上来。只见师傅接过铁钩子，三下五除二，一下便把结壳块捞出来。“这么长时间连结壳都捞不上来，还能指望你扒沉淀。看着，结壳块拔出来后，师傅然后开始用大耙扒沉淀。“记住，扒沉淀要慢，要稳，这样才能拔出沉淀。”
　　 接下来师傅又将大耙交给电解工，看着电解工再次操作扒沉淀的动作，要领，遗憾，电解工还是没有扒出沉淀，又遭到师傅一阵数落：“年系轻轻的，力气都使到哪去了？书没念成，受苦又偷奸耍滑，实在不愿干就别干了，又没人请你来干！”
　　 师傅没有高嗓门，也有别于电解厂房的其他师傅。在外人的印象里，大组长对电解工做不好的结果都是不绝于耳的训话声，那训话声有时能响彻一眼望不到的厂房，仿佛要把突突的打壳机声，啷咣啷的天车声也压了下去。电解工都服服帖帖地精心维护着电解槽，生怕被这帮阎王爷骂，电解作业结束了，厂房里似乎有稍有的安静，只有电解槽火眼喷出噗噗的火焰声。外人常将电解厂房的大组长说得神乎其神，一副凶煞恶一般，整天虎着脸训人的，声如洪钟，让人却步的蛮横不讲道理的形象，今天这位师傅，不，应该是位大组长之类的生产管理者，可惜侧着脸，没有正面看清他的模样，我从他的言行举止里，看到一位与众不同的生产管理者。
　　 处理故障的工作结束后，我回到了接班室。脑海里却一直想着那个指导电解工的师傅，他是不是高林呢？中等身材，对人态度以及举手投足间极象我印象中的高林本人，可惜这位师傅始终没有转过身，让我无法亲眼目睹他的真实面目。虽然没有碰见高林，但我想，以高林的那股不服输的倔劲，这些年在电解厂房的摸爬滚打，他的文化程度，在电解厂房混得不会差。
　　 也许是在相对轻松的辅助单位上班，觉得酷热难耐的高温天气没几天就过去了，凉风习习的秋季已到了眼前。
　　 戈壁上的秋天，天空高远而苍茫。电解厂房上空的烟气也淡了许多，秋季是厂里难得的黄金季节。也是铝锭生产的旺季，多出铝，出好铝，成了厂里的头等大事。增产增收战役打响，电解厂房变成了弥漫着烟气的战场，黑峻峻的厂房墙壁上不适时机地贴上鲜红的标语。“人心齐，泰山移，拧成一股绳”“劲往一处使，大战一百天，胜利在眼前”烟熏火烤的厂房因为这些标语亮堂了，大家无声地较着一股劲，为稳产，高产而努力着。
　　 电解槽旁的电解工们仍旧是一如既往。一身汗迹斑驳的盔甲，扛锹轮碓子，专注地打小头，扒沉淀，加工下料这些日复一日的重复性工作。为了提高电流效率，原铝质量，厂里将每班次的加工次数由三次改为四次。这样电解工比以往更忙了。只见他们躬身忙活在电解槽旁，干半天，直直腰，又附身干起来。产出来的铝液源源不断地从出铝口被出铝包量抽走，由出铝车拉往铸造部。铸造部的高温炉将铝液锻造成铝锭，圆棒，铝母线等半成品。
　　 此时的电解厂房，电解工的工作热情似乎空前高涨。处在两个电解厂房中间的净化车间，能清晰听到电解厂房里噪杂的声音。从伸出窗户外擦汗的的电解工，看到他们那荡漾着憨厚的不易察觉的浅笑，毕竟进入秋季，温度不是那么高，工作相对好干些，而且工资奖金随着效益提升而攀升。我背着手，一边往花池边走着，边注视着窗户边擦汗的电解工。突然听到厂房里传来的高嗓门的的警告声，靠边站，靠边站，没有看见正出铝吗，离这么近，小心烫伤了怎么办？你的责任，还是我的责任，我知道这是出铝工扶着出铝包从厂房中间的通道里经过，看到出铝工在打出铝口，提示打出铝口的电解工躲开的声音。听这大嗓门的声音，八成是出铝工哪个大嗓门张福。
　　 接着又听到有电解工挨训了。“你这么歪着胯子轮碓子的吗，摔倒了，磕了碰了怎么办。长点记性好不好，拿碓子脚要站稳，身子要立直。均匀用力。都说过多少遍了，收边整形时，脚千万不能踩在氧化铝壳面上，万一壳面软，人失重了，脚陷在壳面里面，脚不就废了吗，到那时，你哭都来不及”。“另外，揭槽盖板一定要带面罩，更要戴口罩，我说过多少回了，嘴皮子都磨薄了，你们就是不听，还有，提升母线又没系安全带，你脑子进水了，想在这里跟我玩命”。我知道说这话的一定是那位刚从天车工班长位置提拔上来的电解安全员。对于电解厂房所发生的事，我大概都知道一些。
　　 我坐在花池池沿上后，边玩手机，边向北厂房的窗户观望着，厂房的噪杂声，有时会分散注意力。猛然间，我发现一名电解工被一名身穿干净工作服，头戴红色安全帽的管理者拉到窗户边讲解相关问题。电解工我不认识，但这位管理者我有些眼悉。他大概是批评没有掌握操作要领的电解工，这位有些眼熟的管理者为电解工一边解释，一边比划着，这举止多么像我在厂房处理故障时遇到的师傅啊，应该是他，高林，我的判断没错。就在他解释比划完准备转身离开的刹那，我喊了他一声：“高林”，听见有人喊他，准备离开的身体又转了过来。长时间没见，他似乎有些发福。
　　 升官了，架子大了，见了老乡也不打声招呼，就想离开呀？我挖苦高林。
　　 “哎呀，原来是老乡大哥啊，失敬，失敬，怎么，今天没活？坐在那儿消磨时间？”高林问候里带着关切。
　　 暂时没有活，不过说不定一会就有。好长时间没见了，不来我们值班室坐坐？聊聊这段时间你消失的原因，就一会儿，不占用你多长时间的。
　　 好，就一会儿，时间长了不行，要是被领导发现串岗，就不好解释了。
　　 我打开净化值班室的门，将高林让进值班室，我一边打开柜子找纸杯为他接水。他环视着我们接班室，还是那样爱笑。
　　 “呵呵，还是学长工作环境好，窗明桌亮的，看着都舒心。不像我那环境，多呆一分钟都对身体有危害。但话说回来，铝电解环境是艰苦，但没办法，总得有人干，要不然那银光闪闪的铝锭它不会无缘无故地涨腿跑出来啊，你说我说的对吗？高林笑着，从他的笑声里看出他的此时乐观态度，看来，身份变了，人也与以前有了很大的改变，我说不准这种改变具体体现在哪。
　　 看你这身打扮，是不是高升了？这可不像上次在厂房见到你时那身装束。上次在厂房处理故障其实碰见到你，只是你给电解工讲什么，我没敢打扰，再说只是侧面看着像你，我准备向你打招呼，但又怕认错人。
　　 “不瞒大哥，我身上穿的那身破皮，拿到洗衣房洗去了，临时才换上了这身，让人误解还是厂房多大的官。旧衣服取回来我还是穿上那身舒坦，省得让人误解。”高林边喝水，边忙着为自己解释开脱。
　　 再怎么说，在电解厂房呆了一段时间了，最不行也混个带长的了吧，不然这些年在那烟熏火烤地白混了，你看，就我认识的，和你一起来的同学有的调走了，有的升起来，你不比他们差，你缺的是人脉，要不然你早就上去了，我说的是事实吧？
　　 可不是吗？同高林一起进电解的十几名同学，现在调离的调离，转岗的转岗，只剩下高林了，曾经信誓旦旦在电解干一番事业的杨洋也借故调走了，杨洋我见过，人虽然伶牙俐齿，说话有些言过其实，缺少高林那种成熟稳重，说实话，干电解这行，光靠腔子里的一股子热血是不够的，还得抓住机遇，同时还得有人提拔，赏识。
　　 与我猜测的一致。高林凭着他那股不服输的倔劲，凭着这几年的摸爬滚打，凭着较高文化程度，迅速在众多年轻职工中脱颖而出，成为北厂房为数不多年轻管理者，优秀班组长，敢管敢闯的优秀电解管理者。甚至有一位分管电解板块的厂长，曾在生产例会上曾点名表扬过成绩卓著的高林。那次生产例会还上了厂新闻报道的头条，这位领导说，我们生产搞不好，效益上不去，缺少的是像电解车间北厂房的高林这样的敢闯敢管的年轻人。
　　 一时间，厂里谈论着高林，谈论着他带领的80千安上插自培电解槽所创造的业绩。一车间是六大组各项指标均达到了厂里下达的任务，电解效率94%以上，综合交流电单耗13800wh/t以下，达到厂里同类槽最好水平。
　　 成绩的取得是用别人看不见的工作积累铸成的，是比别人多下的心思换来的。这里面有汗水，有委屈，有不解，有迷茫，也有充实，有收获。
　　 每天一上班，高林首先围着电解槽转一圈，了解夜班的作业情况，爬上槽子上看天车拔棒情况，看有没有漏糊，挨个看一遍槽电压变化，与夜班值班长了解该大组槽异常情况。当别的大组长才进厂房时，他已在他所管属的大组整整转了一圈。有这样的大组长，指标不达标都难。跟着这样的大组长干，谁还会偷懒，谁还会担心奖金没着落？也难怪，厂里人一提起六大组，电解小组长张利更是钦佩不已，他以在六大组，在高林手下当小组长而倍感荣幸。
　　 去年十月，厂里进的物料不达标，造成电解槽生产技术出现问题，工艺技术受到影响。一台电解槽因热平衡不合理，而产生病槽；温度高，氟化盐挥发很大，电压持高不下，严重威胁着整个大组的电耗，电流效率的完成，也给本大组增加了劳动量。面对这种状况，高林安排副手与自己轮流值班，他们守在病槽旁，通过扒沉淀，加冰晶石，氟化铝混合料降温，用碳渣稀释过剩热量，一点一点地往下拿电压。车间派技术员前来帮忙，被他劝了回去。他知道人越多，越难解决。
　　 在处理异常槽病槽这方面，高林有自己独特的一套。经过他的及时处理，病槽得到好转，各项技术参数趋于稳定，对于别人提出的处理病槽方法，他根据槽子自身特点因地制宜。比如别人经常先进行测温度，减料等，，他认为不全对，没有抓住重点，槽子不会很快见效。别人处理一个槽子守在槽旁三天三夜不一定能处理好，一天就能让槽子好转。这是他与众不同的地方。也是他成绩优于别人的地方。
　　 虽然一天忙碌让他有些疲惫，让他回不了家，但槽子正常了，能出铝了，这比什么都重要，搞生产，没有比槽子出不了铝更让人操心了，对一个干电解的人来说，槽子出不了铝，简直是电解人的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