蛤蟆洼的戏越演越红，惊动了上级文教部门，他们派人来看演出，对蛤蟆洼剧团的演出给予了肯定，并列入赴县竞演的资格。就在这时，剧团里发生了一系列怪事。一天，疤瘌爷慌慌张张地来找团长说：“不好了，庄王爷不见了。”团长说你好好找找，疤瘌爷说都找遍了也没找着，团长说丢了就丢了吧，咱的戏不是照样演得很好。没过两天，后台失火了。原因是点汽灯用的汽油瓶盖没拧紧，疤瘌爷吸闷烟，瓶盖被顶到天上，一条火舌窜出燃着了疤瘌爷的衣裳。疤瘌爷灭火，火星弄到了闵灵脱掉的衣服上，烧了个洞，疤瘌爷的衣服不值钱，闵灵的衣服是新买的。闵灵非常生气，团长劝闵灵，又说疤瘌爷。疤瘌爷不服气，说庄王爷丢了都不在意，这是给大家提了个醒，以后说不清还要出啥大岔子。团长说不就是汽油瓶没拧紧吗？下次注意点就行了，非得往神往鬼上扯吗？疤瘌爷不哼了。然而，这件事后团长格外小心，他让疤瘌爷绞得七上八下。没想到越是怕事，事就偏出不可。在一次演《劈山救母》时，台下起哄，一个个站起来向前挤。这一乱场，出现了踩踏事件，一位老奶奶和两个孩子被踩在了脚下。人们将老人和孩子送进医院，人都救活了，但医疗费谁出？大队先将钱拿出来，支书将治安主任好好训了一顿，团长也没得好批。疤瘌爷说，肯定是庄王爷显灵了，团长不让他瞎吵吵，一时间剧团停演，大家都憋气在家。团长认真地反思，剧团没什么错呀，但庄王爷丢得意气让人心里不好受。静下来他找疤瘌爷商量，去找柴大仙，让柴大仙破破，这柴大仙对团长和疤瘌爷没有卖关子，他说这庄王爷原是郎神，郎神也是嘻神，好挑皮捣蛋，你们等吧，不久就会显灵，显灵就告诉了你们庄王爷在哪里。他一番稀里糊涂的话让刘玉田和疤瘌爷好像啥也没弄懂似的。
　　 这天，疤瘌爷悄悄地告诉刘玉田说庄王爷显灵了，让刘玉田将剧团的人都召集起来“拜祖爷”。等大家来到疤瘌爷家时，都笑了，原来是一只蛤蟆爬到戏箱子上。疤瘌爷不让大家笑，说这就是“祖师爷”让大家叩拜。这次团长也认真了，他领着大家同疤瘌爷一起拜祖师爷。这蛤蟆对大家的虔诚膜拜没有感恩，反而一动不动，等疤瘌爷用木棍戳它，它才一下一下蹦跑了。疤瘌爷一看，蛤蟆向西北方向，就让大家到西北方向找“庄王爷”。大家不知道“庄王爷”是什么，闵灵说就是疤瘌爷常摆的那个布娃娃。大家都想了起来，分头向西北方向找，可什么也没找着。过了几天，团长同支书去医院看那些被踩踏的病号，一出门见疯支书和几个孩子在夺一件东西，刘玉田看着眼熟，走上前去，呀，正是“庄王爷”。他将疯支书和几个孩子撵走，将庄王爷夺过来。支书不知道他在干啥，等他说清后，支书便埋怨他，该拜的为什么不拜？说得团长一时没了词。
　　
　　 二、游神
　　
　　 元宵节前，蛤蟆洼剧团终于参加了全县剧团会演。这次会演闵灵红遍了全县。都说她就是当年的白玉芳再世。因为知情者都知道，白玉芳投河死了。然而，他们没想到白玉芳投河后被人救了上来，而且当今的闵灵就是白玉芳的女儿。
　　 白玉芳自幼跟父亲在戏班里长大，她的母亲死得早，因为家贫，父亲又是个唱戏的，一直没有继弦。白玉芳天资聪慧，从小就跟叔叔伯伯们一起哼唱。起初父亲觉得她唱戏玩闹，没想到她五岁就能跟着走场子。有人便教，玉芳爹有些不高兴。因为早先班子里很少有女的唱戏，坤角都让男人唱。白玉芳自懂事后立志唱戏，班主也高兴，合伙劝玉芳爹。十二岁那年，白玉芳开始走场，拜著名旦角演员白兰芳为师，那白玉芳就是师傅给她起的艺名。
　　 白玉芳第一次登台，就赢得阵阵掌声，一个小女孩在台上戏里戏外的挺像个样子。她和师傅白兰芳同台献艺，使一台台戏锦上添花。白玉芳唱到十六岁那年，已经把师傅的戏全部接了过来，名扬百里。十月初五，奶奶庙大会，白玉芳一连五场，场场好戏连台，看戏的人山人海。没想到好戏惊着了“段家寨”里的土匪，土匪头子老段一场戏没看完瞄上了白玉芳，就上台让土匪们将白玉芳抢到了“段家寨”。老段逼着白玉芳作压寨夫人，白玉芳死活不从，几经蹂躏后，白玉芳只好委身于他的淫威。后来，趁机会逃出“段家寨”。土匪发现后，追到了卫河边，白玉芳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跳进了卫河。
　　 土匪们在河边找到了一双鞋交给了老段，老段气得向天上连放三枪。白玉芳被逼得跳河一事，很快从匪巢传了出来。人们在替这一代名旦惋惜之时，对土匪头子老段增添了新的仇恨。然而，没有一个外人知道，白玉芳这次投河没有死。她被一个钓鱼的老汉救了上来，老汉家临近着“段家寨”，为了躲避土匪们的追杀，他让自己的儿子领着白玉芳渡过卫河远走他方。老汉的儿子闵国俱和老汉两人相依为命，白玉芳被土匪头子老段遭蹋后觉得无颜于世，闵国俱性情憨厚，领着白玉芳以煎灌肠为生。他接纳了白玉芳，白玉芳没有怨言，她就当以前的白玉芳死了。
　　 为了防止再遭不测，白玉芳改名为于静，他们走街串巷流浪生活。这天，碰巧和卖梨糕糖的肖长生摊子摆在了一起。尽管白玉芳再度遮掩，仍没有逃过肖长生的眼睛。肖长生看过白玉芳的戏，白玉芳对肖长生的戏也很赞赏，两个患难的人都将对方认了出来。肖长生为白玉芳的遭遇感到愤慨，白玉芳也为他师徒之争感到惋惜，此后双方就把摊子摆在了一块。肖长生为他们在蛤蟆洼租了一间房子，为了怕惹事端，白玉芳叮咛肖长生不要说出她的真实情况。这以后蛤蟆洼就多了个煎灌肠的。那年月集市火爆，蛤蟆洼离集市远，偏僻，房价低，所以在集市上做小买卖的很多人在蛤蟆洼租房。解放后一入社，这些人就成了蛤蟆洼的村民，和蛤蟆洼的老住户一样享受着劳动和住房的权利。以于静为名的白玉芳从此后脱胎换骨和肖长生一样低调生活。
　　 闵国俱和于静住在肖长生家的对面，他们没有像肖长生那样成了供销社的一名职工，反而成了蛤蟆洼的村民。他们生下一男一女，大的是男孩，叫闵亮，因为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落下个单腿瘸的后遗症。闵亮聪明过人，又心灵手巧，就是一条腿瘸啥事都给耽误了，三十多岁还没有找上媳妇。生闵亮后，于静落下了个病，习惯性流产，一连几胎都没有保住。闵国俱领着她找了许多药方，都不见效，两口子也就认命了。没想到十五年后，于静意外地怀上了，这次他们顺其自然，竟然没有流产。生这个孩子时，于静大出血，幸好离医院近，才保住了性命。于静这次生了个女儿，起名叫闵灵。医生告诉于静，这以后，她就不能再怀孕了。
　　 闵国俱非常宠爱闵灵，闵灵活脱是一个小白玉芳，长得和于静一模一样，从小就人见人爱。她爱蹦爱跳，个子高高的，在学校里出众得像一朵鲜花。特别是班里表演节目每次都少不了她，后来成为学校的娱乐委员。闵灵不仅会唱样板戏，腰鼓还打得非常好，刚十五六岁就像个大姑娘似的。以她为首的腰鼓队，在公社许多大队都进行了表演。闵灵不仅个子高，发育得也快，她的胸脯和臀部早早地就凸起圆浑了，特别是她那一张充满秀气的小脸，真是让人着迷。闵灵知道自己的优势，她梳了一根长长的辫子，有意无意地出入于闹市，让许多人都知道蛤蟆洼有一个长辫子姑娘。
　　 过早的发育使闵灵在学习的同时，早早地就关注一些敏感的问题。与其他女孩子相比，别人还都像花骨朵时，她就要含苞待放了。但是让她感到迷惑的就是她不喜欢同班的男生，在她看来那不过是些小毛孩子，比光着腚的强不了几分。她喜欢和大她三岁的肖振邦在一起，肖振邦从小就带她玩，铲草，放羊，在芦苇荡里做苇笛，连上小学时都是肖振邦领着她。后来她懂事了，开始同女孩子在一起，但她喜欢肖振邦，像哥哥一样喜欢肖振邦。因为她的哥哥比她大十五岁，不可能给她哥一样的爱。随着年龄的增长，闵灵感到她心目中的男人并不是肖振邦，和他在一起，只是喜欢。而长她三岁的肖振邦却对她一往情深。
　　 闵灵初中毕业的那一年，父亲意外地去逝了。父亲参加了大队组织的建筑队，在山西阳泉建楼时，不幸坠落而亡。父亲死后，家里的经济出现了拮据。尽管大队每年补助她们家些粮食，又让哥哥做了队里的记工员，但是没有父亲，就像缺了一根梁柱子一样。
　　 闵灵对父亲的去逝，似乎感觉不深，她毅然辫子一甩进了高中。但是让她感到没面子的是母亲没有给她置办新衣服，而是将母亲半旧的衣服改装而成。尽管这样，出众的闵灵还是让一位年轻的老师发现了。那位年轻的老师姓董叫国庆，家在县城。他也是刚来到这所学校，这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对一个十六岁的女生，没有过多思想，只是觉得这女孩子秀气，让人见着面后心里甜滋滋的。董国庆从小在城里长大，良好的教育和修养，使他不混同于其他老师，在闵灵看来，她长这么大还没有见到过这样洋气的男人。董国庆看起来温文尔雅，却担任闵灵的体育课。跨马、双杠几个动作下来，做得像跳水似的，十分艺术。让闵灵认识到体育课还有这样漂亮的内容。闵灵对艺术体操非常感兴趣，董国庆这位受过专业训练的体育教师，第一次把一种新鲜得只能在电影里看到的艺术传播给了她。为此，董国庆特地给了她一身运动服。闵灵天生就是这块料，没过多久，就掌握了球操的基本动作。春节放年假前，学校举办了一台节目，闵灵一段球操表演，让整个演出达到了高峰。
　　 我和闵灵同届不同班，看了闵灵的表演，怀疑是从外地请来的演员。柴佑比我了解得多，柴佑说像闵灵这样的女生都是狐狸精转世，没有好下场。
　　 闵灵从来就不后悔与老师国庆的感情，这个早熟的女孩子，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爱情。当然董国庆对闵灵的爱也是真心的。这种畸型的师生恋，自古就有。只是在那个特定的年代，男女生都相互不说话，所以出了这档子事，学校怎能容忍。我在厕所里看到的那封情书，绝不是闵灵对董国庆的求爱信，那是一件董国庆三封信换来的回信。董国庆与闵灵可以说天天见面，但是，一些话当面是不好讲的，董国庆将他良苦用心得来的回信揣在怀里，有空就看几眼解馋。没想到会丢在了厕所里。自从那封信丢后，董国庆像丢了魂一般，他一来对心爱之物丢失心疼，再就是怕让其他同学看到后造成严重的后果。
　　 董国庆不教我们班，我对闵灵也没有过多的印象，所以当我在厕所里瞅见那封“情书”时，兴奋地喊来了同寝室的同学。柴佑对这件事嗤之以鼻，他只说了三个字“真可惜”，我没听懂。
　　 闵灵因为这件事被学校开除了，回到蛤漠洼。谣言跟着就撵了过来，说什么的都有，整个集镇都在进行有滋有味的传播。恰好在学校门口的芦苇坑里发现一个弃婴，就说成了是董国庆和闵灵的。这件事肖振邦最清楚，他从小喜欢闵灵。对闵灵的一举一动他始终关怀在心。尽管他没有上过高中，但他几乎每天都关注着她的行踪。闵灵天天上学，怀孕生子都能掖着藏着？他绝不相信，所以，当大队成立剧团时，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闵灵。
　　 闵灵被开除那阵子情绪非常低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她嫌董国庆太笨，怎么就将那事败露了呢？她不认识我，对我在这件事上起的作用，没有过多的思想。后来传播的离谱了，她反而觉得好笑，真有点后悔没有同董老师发生那种关系，要真是那样，她也不致于这样悲伤。她为他情愿付出一切，所以回到蛤蟆洼，她还惦记着他，希望他来蛤蟆洼找她，至少来封信，告诉她。可是，自从董国庆调走后就断了线。董国庆调到了哪里，学生们不清楚，闵灵也无处打听。半年过去了，闵灵在等待无望的情况下，以泪洗面。
　　 闵灵在县城汇演时，意外地碰上了董国庆，让她伤感的是董国庆见到她后要躲着她。原来他回城了，家里给他介绍了个对象，他就是和他的女朋友一块来看戏的。有了这个结果，闵灵不仅没有感到难受，反而心里重负解除了。原来这么久的等待只是场游戏，他不会娶她这个乡下女孩的。在五中，她只不过是他寂寞时期的殉葬品，这点儿闵灵早早也想到了，只是不死心。
　　 从县城回来，闵灵一下子变个人似的看起来对什么都无所谓。对肖振邦的态度也转变了许多，没事就让肖振邦陪。尽管会演后她名盖整个公社，连县里都排上了名次，但她的心却总觉得空空的。她甚至害怕孤独，有时独自一人站在寨墙上，望着她失去的学校。这时她才真的醒悟过来，那一段荒唐的历史铸成了她终生难以弥合的错误。幸好她现在还有事干，而且，小有名气。但是，她丧失了心灵的依托。她将董国庆的影子再三往肖振邦身上移，但是肖振邦就是肖振邦。
　　 整个正月，唱戏的都连着天。闵灵尽管心里难受，戏还是一天接着一天唱。观众阵阵掌声使她的心得到了些许安慰。肖振邦与闵灵的密切接触，从剧团里慢慢地流出了传言，后来，整个蛤蟆洼都知道肖振邦与闵灵自搞对象。这件事让肖振邦的母亲非常恼火。这个“染缸匠”家出身的女人，本来心地善良。但是自从于静来到蛤蟆洼，她有一种预感，一种只有女人才能窥探出来的感觉。丈夫虽然纳语寡言，但丈夫的心像一潭不见底的水，让谁也捉摸不透。肖振邦的母亲小名叫杏花，是蛤蟆洼有名的“染缸匠”家小女儿。那时，柴染缸生意做得非常大，而肖长生的父亲不过是个切梨糕糖的，论家庭根本没法跟柴染缸家比。不过，杏花看上了肖长生。杏花爱看戏，整个人让肖长生都给迷住了。当然，让肖长生迷住的女人多得是，但当真格的不多。特别是肖长生退出戏台之后，人们渐渐地忘了他的存在。尽管他天天看着个梨糕糖摊子，可在人们心目中，那个唱红脸的肖长生已经消失了。唯有杏花仍然痴迷着他，天天去买梨糕糖。杏花长得不十分漂亮，脸蛋圆圆的细迷眼，见人就笑。肖长生起初没有注意到杏花与自己会发生什么关系，当柴家托媒来到肖家的时候，先是让肖家惊呆了，后是将肖长生给弄晕了。按理说，都是男方托媒到女方家去，这女方托媒来本身就是怪事，何况柴家与肖家本身就门不当户不对，肖家怎能攀上柴家。但在肖长生看来，那个爱买梨糕糖的细迷眼杏花要与自己成亲，仿佛是怎么也连不到一块的事。肖长生意中早有了女人，这个女人就是白玉芳。他其实与白玉芳接触并不多，第一次见面肖长生就被白玉芳桃花般的面容，高雅的妆扮迷住了。仿佛这天仙般的女人，就是给他预备着的，让他的思维再没有伸展之处。白玉芳在白家班，肖长生在潘家班，这两个名班相互切磋，形成了乐腔两支鲜艳的奇葩。潘家班善长武戏，戏功好，红脸演得最棒。白家班善唱情感戏，旦角为主，让心凄情揪心。这两个班的传人一个是肖长生，一个是白玉芳，二人虽没有彼此谈明，但互相崇拜，心底里都藏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