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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江南】峥嵘岁月中的母亲(散文)


作者:礼高 白丁,0.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8309发表时间:2019-09-25 22:45:24
摘要:弯弯曲曲的锦河,蜿蜒穿过这瑞州古镇。 岸边河堤垂柳、太观楼、浮桥、石桥 、碧落亭,千百年来印记着古镇的沧桑变迁。 现在,已看不到清澈见底的石桥瓮下穿梭的鱼群、波光鳞闪的岸边漂浮成片的竹排、以及河中赶着鸬鹚追鱼的渔船;石桥已不是那花岗巨石垒成的仁济古桥、大观楼也成了钢筋水泥筑成的仿制楼阁。那宽展的马路下,尘封着一段悠长的风云岁月;拔地的高楼底,埋藏着多少小镇百姓的喜怒哀乐。平静的河面不时泛起的点点涟漪,似在炫耀岸边这美仑美奂的现代新城,又似在诉说那留存于人们心中的曾经昔往。

【江南】峥嵘岁月中的母亲(散文)
   十几天后的一个傍晚,突然学校来了两个红卫兵将正吃晚饭的父亲叫走,说是要开紧急会。从文革开始以来,父亲就未参加过任何会议,提心吊胆的母亲一直等到半夜,父亲才回到家里。原来是开父亲的批判会,说父亲在农场写给那位老师的字条内容反动:从长计议就是要向无产阶级革命路线搞秋后算帐,是要搞反革命反攻倒算。会上群情激奋,喊打倒叫低头认罪的口号声震耳欲聋。匪夷所思的是,那字条不是被红卫兵搜出来的,而是那位跌伤的老师在思想汇报会上交出来的,主动检举揭发说父亲同情“黑帮份子”。他还作为证人堂而皇之参加了父亲的批判会,态度激昂的发了言,父亲目瞪口呆、自始至终说不出一句话。母亲听了后也如鲠在喉,无言以答。
   父亲的哮喘终于再次发作,张开嘴巴上气不接下气,脸色闷得铁青。母亲紧急将我们召回。二哥与我立即抬着父亲往斜对面人民医院送。此时医院也在搞文化革命,原来的一些主任医师、技术专家大都接受批判靠边站。一个原县中医院的造反派医生在那值班,见父亲穿着知识分子模样,慢腾腾地爱理不理。母亲催了几次,他才将手上的报纸放下。此时门口陆续又进来几个看病的,只见他神经质似的大声喊:贫下中农先看!恰好一位人民医院的医生路过门诊部,原来就与父母认识,见状低声骂了一句:神经病!立即将父亲带往住院部急救。
   凤仪山有一大队干部的家住高家巷。其老二经常放敞牛,吃掉周围菜园里的蔬菜、踏毁地里的庄稼,畏于他家权势,受害人家敢怒不敢言。一次,母亲一大早到菜地浇水,几头牛正在园里肆意糟蹋,满园的辣椒、茄子、青菜、蕹菜全毁了。母亲气得抓起扁担驱赶,五大三粗的这位老二此时立刻现身了,原来他就在旁边盯着牛吃园里的菜。母亲跟他讲理,他却蛮横骄狂毫不理会,用当时最时髦的政治口号压人唬人。他大概认为他们家响当当的贫下中农、大队干部,谁也奈何不了他。纠纷闹到居委会后,还未靠边站的高主任听了双方的叙述,公道地说放牛毁坏人家的菜园就是不对,直接批评那位老二。对方理屈词穷没讹到什么,一声不吭怏怏而去。这件事母亲几十年后还经常谈起,对高主任那年月能秉公办事,一直心存感激。
   伴着高音喇叭的政治啸叫声,文革的折腾越来越烈,折腾的对象越来越多。一天早上,家门口突然贴了一张大字报,写了母亲的名字,勒令次日自行准备高帽去居委会集合游街。母亲愤怒无比,自己家庭出身是佃中农,丈夫是党员,无任何污点,凭什么戴高帽去游街?母亲一把撕下那大字报,让隔壁翠娥吓得腿发抖。
   晚上居委会开大会,有人将此事提起,已取代高主任的文革工作组长听了大发淫威,宣布说明天一早派人去捆母亲游街。此时,一些大妈大嫂纷纷开始你一言我一句:咯是莫去捆,人家小孩子多,担任多年居委会组长做了不少义务,又没有什么错误!文革组长见为母亲辩护的群众多,就问:他老公干什么的?翠娥马上大声答道:人家是高安中学的老师,是党员,还是烈属!文革组长低下头与边上几个人交谈了几句,大概弄清楚了情况,没有再谈此事。第二天也没有谁来找母亲的麻烦。
   七
   1969年高安中学被撤销,合并到华林的高安共产主义劳动大学。当时的领导根据父亲的身体状况,派父亲留守老校址,边养病边看守校园,这时身体逐渐好转。
   华林共大有一辆解放牌大货车,隔三差五被派来老校园拖运桌椅办公用具。一次二弟带着小弟去父亲那里玩,很想尝试坐汽车的感觉。父亲望着两小孩天真而期盼的脸,不忍让他们失望。从不求人的他,陪着笑脸向司机呐呐地要求:就让孩子们坐一段,过操场到校大门口就下车。父亲久不与社会接触,根本不知当时的“三夫”地位,屠夫(卖肉的)大夫车夫而又以车夫为贵,那能这么容易答应。装完东西那司机墨镜一带,坐进空着的驾驶室,砰的关上门,毫不理会地绝尘而走。
   一天傍晚,父亲正在家休息,忽然屋后面的锦河边传来一阵喊救声,原来是县医院一护士带着两个孩子下河洗澡不慎被激流卷入深水,情况非常紧急,父亲来不及跟母亲打声招呼,就从屋后的防洪墙爬出去向河里冲,衣服未脱就跳进水中,在那护士即将沉入水底的一瞬间,父亲刚好游到她身边将其托起。事后被救的护士提了一只老母鸡和一篮蛋登门感谢,母亲坚决不肯收,护士几天后邀了十几个人,锣鼓喧天红旗招展的向学校送去大红的感谢信。
   1970高安中学复办,重新迁回县城,老校址被南昌迁来的电机厂所占,安排到赤土板原二中的地方。领导班子换了人,名称改为革命委员会。校革命委员会的领导一改前任领导的安排,既不将父亲当作病号、也不安排他担任力所能及的教学工作,让他一个哮喘病人24小时值守电话与打上课作息铃。哮喘病人本来就晚上难以安眠,却要从早操时间到下晚自习时间全天候地值守。那时没有电脑,全靠每时每刻眼睛紧盯钟表,神经绷得紧紧无法放松,半夜来电话无论天气如何还得出门老远叫人接电话,没几个月父亲就倒下再也起不来了。
   父亲住进医院,校革命委员会不闻不问,对一个教龄几十年老教师的生死漠然。母亲天天陪护着父亲在医院,一边用自己的理解诠释当时的那些荒唐事、劝慰心情不好的父亲,一边多处打听民间偏方、想方设法要医治好父亲的病。那个年代报纸杂志上全是政治口号,鲜有科学知识普及,普通百姓医学常识缺乏。一老头说,父亲的病要用猪心炖琥珀,母亲立马寻找琥珀、买来猪心;一老太说,用夹竹桃树叶煎水有用,母亲又摘取夹竹桃树叶煎水……。这些偏方没有一点疗效,父亲倚靠、躺卧在病床上,难受、苦闷、无聊。一次,听人说原县中医院已靠边站的刘继祖医师医术高,母亲马上请来刘医师来家里给父亲诊断。刘医师摸了父亲的脉搏、看了舌苔,认真听了父亲对病情的描述,建议父亲:要抛掉思想上的一切负担,心情放松的休息,多到外面散步走动走动,气喘犹如跑步爬坡,只要冲过去一次,改变对吸氧打针的依赖,增强自身的耐力,病慢慢就会养好。缺乏医学知识的父亲对此毫不认同,对母亲说道:哪有冲过去就好的道理,就像一台机器,哪个零件有毛病就要修那个零件,自己怎能好?母亲说服不了父亲,只能仍留在人民医院住院治疗。多年后,医学博士毕业的小弟谈起此事,非常认同刘医师当年的建议。
   文革时期运动连串波骇云属。斗私批修运动开始,号召灵魂深处爆发革命,搞人人过关,上纲上线加以批判。当权者无人到医院了解实际情况,也抓不到父亲的不是,就以“没有革命热情、暮气沉沉”给予结论。那位校革委会主任几次路过父亲的病房门口,母亲碰到都跟他打了招呼,他只喉咙里“哦哦”搪塞一声,视而不见仰头而过。孤独住在医院的父亲,长期得不到单位过问,此时身衰体弱站立都有困难,无法理解那位主要领导的行为。父亲提起毛笔,在一用镀锌铁皮敲制的新提水小铁桶上题词:十亿人民九亿昏,阶级烙印旧痕深,斗私批修刀見血,一桶清水洗身心。不知是对当时频繁政治运动的不理解,还是对单位领导毫无人情味的揶揄,好像表达了一种忘却所有烦恼、自我洗涤自我净化的寓意。
   父亲感到特别的无奈与心寒,不久就带着无尽的忧伤离世了。
   父亲死的时候,学校领导无一人出来与家属见面,支派一位办公室老师敷衍。没举行追悼会,未发讣告,更不派人送别。打发一个搬运公司的工人,带几个学生扔个花圈了事。父亲是一个几十年教龄的老教师,中共党员,勤恳工作一生、教书育人一世,竟好似与高安中学毫不相干!当时大哥尚赶在数百公里之外的路上,孤立无援的我们搀着悲痛欲绝的母亲和哭哭啼啼年幼的弟弟们,喊天哭地不得应!三个弟弟还很小,母亲没有工作,大哥大学刚毕业还在军垦农场劳动锻炼,二哥与姐都插队下乡,我刚分到园艺场劳动。家里的顶梁柱没了,一大家的生活如何维持?按国家政策三个未成年的弟弟应该有抚养费,母亲也应该有抚养费,去找学校交涉口头应付说会去办,结果不管死活,竟一连拖延了两个月,在反复催促下才报了二弟与小弟上去,家里一时无钱买米落入温饱难保。
   直到文革结束,有高安师范的老师找到母亲,了解文革中那位革委会主任对父亲的态度,才知道此人以前在高安师范任职时,同样对知识份子毫无感情,做了不少伤害普通老师的事。诡秘的是,文革一结束,这位革命委员会主任摇身变成了受害者,大会小会口吐唾沫,控诉“四人帮”如何残害知识分子“臭老九”。
   父亲过世不久,母亲整天沉浸在极度悲痛中,无心料理家务。一次家里没了米,我们却怎么也找不到粮油供应证。那时的粮油供应证是除户口簿外,另一重要的证件,没它就买不到米。每次买米时,粮管所会在每户账目存根上同时登记,按道理遗失后只要提出申请,补办并不难,但我们却累次碰壁。离我们家并不远的粮管所,里面坐柜台的几个工作人员,以前上下班路过家门口,总会与母亲拉拉家常闲聊,现在却板起脸来像不认识。连续几天,大弟去提出要求无人搭理。眼看断粮,我向园艺场请假,整天守候到粮管所硬磨软泡、求爹爹拜奶奶的,柜台那些人很不耐烦。一次,突然里间走出一位不认识的男士,一句话没说,递给我一张表格填写,大厅的几个人不再吱声。表格轮流在大厅那些人手里签字盖章,不一会儿我领到了新粮油供应证。估计这位当时30岁上下的男士是负责人,瘦瘦个,从大厅的喧闹中听清了我的情况,秉公而办替我解决了问题。我连连感谢他,只听他轻轻回了一声:不要谢。世界就是这样,好人时时有,善良处处在!
   如果将人历史轨迹调出,打印在一张白纸上,年代时间作横坐标,官位作竖坐标,有的也许是一条平稳上升的斜线,有的也许起伏不定有上有下;如将竖坐标改为其思想表现,则伴随年代的各种“红黄绿蓝黑白”的政治变化,有的陡然直挺极点,各种颜色反差极大,有的平淡无奇偏暖偏白基本一致;若将中华传统的善良、正义、信任、同情、仁义、怜悯等输入其竖坐标,有的恐要显示出一片空白,而有的则是条条厚实丰满的实心线。文革摧残损毁数千年累积的中华优秀传统,肆无忌惮将人的野性发挥得淋漓尽致,某些残留仍在荼毒贻害着人的心灵。
   八
   1973年高安遭遇一场大洪水,浑浊的洪涛汹涌地从锦河上游奔泻而来,河水漫上岸,北街的马路淹到人大腿深。河水上涨的速度很快,我将母亲和二弟小弟安顿在筠西大礼堂下一间借住的房间,与大弟一起再回到凤凰桥房子的楼上留守。这时楼下的洪水已淹到楼梯口,有2米多深了。其实家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财物要留守,只是母亲养的一头猪圈在楼上,需要喂养照料。晚上八九点钟,母亲打发二弟来叫我们不要留守,马上离开那里。我们用绳栓住猪的一只脚,系在屋柱上,游水离开了民房。第二天一早,当我们回去的时候,凤凰桥至仁济石桥头,已与凤凰池连成一片汪洋,那一排民房全被冲毁荡平。
   我们居住了20年的地方回不去,凤凰桥一带的民居风貌就此消逝,只留存于人们的记忆之中了。
   洪水还没消退,凤凰桥高家巷一带躲水灾的居民,有的开地铺,有的并起长木椅,拥挤在人民医院的门诊大厅里,圈成个个难民窝。邻居小英一家也在里面临时居住,等候洪水退去。一天,小英的脚下有东西拱动,低头发现一只猪,她躲也躲不开,赶也赶不走,细看一眼:哎呀,这是何师母家的猪呀!那头猪,房屋冲毁的那一刻,自己挣脱绳索跳入洪水,泅水爬上高地,混挤在难民之中。左寻右找回家的路,竟然以它灵敏的嗅觉找到了邻居小英。动物的灵性有时让人难以置信!就这样,被洪水冲走几天的猪又找回来了,母亲十分高兴。我们这时租住到筠西的一排单层公房中了,条件略微比凤凰桥子好点,有单独的厨房。
   文革终于结束,二弟、小弟先后考上大学,家里的生活逐有好转。母亲这时日夜惦记着一件事:还钱。
   大概多年前的一次开学(估计是1966年),父亲向语文教研组的同事借了一些钱,给我们开学报名用。这个老师几元,那个老师几元,总共多少,我们都不清楚,可母亲牢牢记在心里。文革爆发后,由于学校曾被撤消、老师们离散,无法还上;父亲过世后,更因家境困难艰难度日没有条件还。现在母亲天天提起还钱的事,不了这桩心愿无法安宁。她四处打听那些老师现在的住处,南街、北街走了个遍。高友庆老师当时就住居委会旁,一听母亲说还钱,连连摆手:不要、不要!母亲硬是将钱塞到高老师手中……;万德诤老师住在南街高安二中,母亲去了后,万老师无论如何坚决不收,母亲只得回来。过了几天,母亲买了一只老母鸡,再次上门表示感谢。万老师将母亲请进家里,口中不停喃喃:嘎去了多咯,嘎去了多咯!意为母亲付出更多了。至今我们也不清楚这笔帐的具体,只看到母亲找齐所有借钱的老师后,心情变得舒畅,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我们真诚感谢当年高安中学语文组的老师们,那些钱当年对我们家的帮助、乃至欠了这么多年时间,此恩怎能轻易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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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作者以大篇幅的文字,记叙了母亲从年轻到年老的过程。虽然母亲是从那个峥嵘岁月中,陪伴着家人一路走来,但就像作者所说,母亲是顽强的,是乐观的,也是幸运的。顽强,是母亲坐在那个峥嵘岁月里所表现出来的坚强品质,是孩子们的依靠,是一家人战胜困难,走过艰难的动力。乐观,是母亲美好品质的体验,正是因为乐观,才能有一个积极向上的心态。说幸运,是一家人那种亲情,也是一家人互相尊重,互相理解,是孩子们长大成人之后那份孝心。是呀,母亲是家的港湾,无论孩子离家多远,只要母亲安好,家就永远存在,永远在心里,是那么温馨,那么踏实。然而,岁月终究是无情的,母亲安详地走完了近一个世纪的顽强人生路,她的一生,平凡而伟大。欣赏佳作,推荐赏阅。【编辑:鬼无影】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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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鬼无影        2019-09-25 22:46:20
  问好作者,感谢你为江南带来的精彩,祝创作愉快!
2 楼        文友:礼高        2019-09-26 19:33:55
  感谢主编的评阅!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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