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韵】不可饶恕(小说)
他站起身来,捧起韩梅小巧的脸颊,端详着。她的两只眼睛清澈而深邃,有着让他心旌摇曳的神往。春去冬来的经年风霜丝毫没有冲刷她的美丽,灯光下的她更加楚楚动人。他的心几乎被她的美丽融化了,轻轻搂住她的腰肢,慢慢向她的嘴唇靠拢。
“你不变心,就是我的福报。”韩梅闭着双眸,声音温柔如梦,把嘴唇凑了过去,一任他满嘴胡茬,扎痛了她姣好的脸。
“不会的,永远不会!”项松的胸口里滚着热浪,他忘乎所以,把她按在床上,如饥似渴地吸吮她的嘴唇,她的脸颊,她的耳朵。他的体温不断上升,一股与生俱来,亘古至今的千年绝唱在他的魂魄里弥漫开来。他撩起她单薄的衣服,粗糙的大手抚摸着她的浑身处处,而后匍匐在她的身上。韩梅迷醉了,无限延伸着心中的软。此刻,这个世界都是他们的,他们就是整个的世界。把这一夜渲染成与才子佳人和红粉草莽一样经典,浴火重生的神话。当火山的岩浆喷薄而出的时候,已经是又一个清新的世界。虫子在唱歌,鸟儿在唱歌,风儿漫过树的枝叶,也在唱歌。
项松折腾够了,多少天来的奔波劳瘁使他身心疲惫,趴在韩梅身旁,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这是一条漫无边际的路,路面异常平整,两旁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放眼望去,像一条彩色的绸缎。有一个人在前面走;有一段话在耳畔萦绕:“跟着我走下去,前面就是一个宝藏。”他经不住这样的诱惑,跟着他直直地走。走着走着,一座围城挡住去路。围城高耸入云,外面竖着一架云梯,直通墙顶。很像一个古战场。这儿没有兵戎混战,血肉横飞的悲壮景象;没有金铠铁甲的厮杀之声。那人动作很轻捷,像猴子,极快地爬了上去。他也顺着梯子往上攀缘。爬到半腰,梯子开始摇摆,他心里发慌。正犹豫不决,看到梯子顶端挂着一箱子的金元宝,闪闪发光。他充满了信心,脚下生云一般,忘记了梯子狂烈的摆动。就在快要坠落的时候,他把多少年来对生活的压抑和艰苦岁月的惧怕瞬间释放出来,亢奋地大笑着展开双臂,紧紧地抱着突如其来的横财。
“刚才你笑啥哩?”韩梅拍着他的腮帮问。
项松晃了晃脑袋,方才想起是一个梦。他兴奋的情绪分明还没有从梦境里自拔出来,喜滋滋地说:“媳妇,刚才我梦见捡了一箱子大元宝。咱们发财的时候到了。”
“不对!”韩梅的心猛地一沉,更正道,“梦与现实是对立的。以后出门要小心着些。”
七
争雄天下时,去咸阳,先到为君,后到者为臣。走山路,近一半,有巨蟒挡道;走平原,远一半。刘邦兵走险招,抄了近路,挥剑斩蛇,成就了一代布衣的大汉王朝。富贵险中求。项松最是明白这个道理。他也有真真切切的梦,能拥有一辆与朔峰一样遮风挡雨的二手面包车。他把这种心思说给韩梅听,韩梅否决了,允许他最多可以买一辆倒骑驴的三轮车。项松的目标却始终没有放弃,也为了那个梦在路上寻寻觅觅着。
项松眼皮子活,做生意顺风顺水,赚的钱常常把腰里塞得鼓鼓囊囊。那一天,他将三麻袋生姜一口气了兑出去。回来的路上,看看天色尚早,就在离家很近的集贸市场上溜达。市场上的人还真不少,卖菜、卖瓜果、卖小吃的,每个摊子上都聚拢着人。卖案板、锨杠、擀面杖的摊上,为二分钱拉拉扯扯。穿过集市场,有一片小树林,一个架子鼓摆放着,说书的人嘴皮特溜。人们或蹲或站,听得眼睛直勾勾的。
在小树林的另一端,通往村口路的拐弯处,有一大片人,蚂蚁聚会一样围得密密匝匝。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努力地扒开人缝往里钻。还有的人直接趴在前面的脊背上,伸长着脖子。项松也很好奇,围了过去。里面的人有认识他的,就奉承着喊:“财神驾到,快让开。”他的话像一声号角,人们不约而同地闪开一条缝。项松连忙给那人打招呼,说了一些客气的话,走了进去。但见摊主拿着两支铅笔。它的大部分颜色一致,只有小部分一支是黑色,一支是红色。将它们放在手掌里反复摩擦,最后伸出右手,猜中算赢。先前几个人都牛刀小试,赌注不大,一块、两块,输输赢赢,都没有伤及皮毛。紧接着来了一个秃子,头皮光滑得能照出人影。赌注也是大手笔,每次十元。他赌技非常厉害,十赌十赢。最后赌到定力十足的摊主丢魂似的,乱了章节。那人惊喜得嘴都合不上,把赢来厚厚的一沓钱勉强掖到口袋里。他站起来,拍了拍项松的肩膀轻声地问:“兄弟,要不要玩一把?”
项松早就看得出神,又没有那个勇气,矛盾着摇了摇头。
“不要怕,兄弟!”他把项松拉到一边,小声嘀咕着,“我教给你一个绝招,他的小拇指是残疾的,攥不紧,你就用眼睛的余光一瞟,百猜百中。”他临走还不忘叮嘱,“记住,是余光,千万不要盯着看,不然,会露出马脚。”
潜意识里,他发现,原来这儿就是他拥抱的宝藏。神鬼指使着他的双脚,走到摊子跟前蹲了下来。果然,按照那人的指点,就像孙悟空念的咒语,随意他怎么翻转,一猜一个准。项松激动得血脉喷涌,他感觉那辆让他想到梦里头的二手面包车距离他太近了,甚至可以听到发动机轰鸣的声音。
“我要赌把大的,你敢不敢接招?”他盘算着,钱生钱,翻滚着赚,用不了几把,就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
摊主先是迟疑,犹豫好久,才作出重大决定说:“好吧!既然摆擂台,就不能怕英雄汉。”
“那好,我们一局定输赢!”项松说着,掏出所有的票子甩到摊子的报纸上。
那人神情非常谨慎,磨蹭了好长时间,才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手伸了过来。项松已经对他的破绽了然无惑,仅假意朦胧地瞥了一眼,就果断地说:“黑色。”
“再给你一次机会。”那人很谦和,脸上泄露紧张的情绪。项松会察言观色,揣度了片刻,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那人张开手掌,众人望去,随着“吁!”的一声,暴露开来的一端发出刺眼的红光。
项松宛如掉进了冰窟窿,失落到极点。儿子的期待;妻子的犹豫,一幅幅让他心碎的脸神浮现在眼前。他的二手面包车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把属于他自己的赶紧赎回来。或许,这一次看花了眼,老虎那么厉害,还有打盹的时候呢!他勉励着自己,作出了最后一搏,在他说出把自行车押出去的时候,感觉有人在他的屁股上踢了一脚,而后被一阵骚动掩埋了。
这一次,他看得分明,仔细到反复琢磨无数次。当他说出颜色时,那人几乎含着怜悯的心情展开手掌,铅笔脱落到地上,凝神看去,心头又一次沉积厚厚的冰霜。
输了,又输了!他感到周遭翻江倒海,无边无际的海啸淹没了他的神志。他抬起失神的眼睛,众人堆里,撞向的是项中意的女人。他现在已经是一无所有,晃着失魂落魄的身子,走到别郎桥上,对着村庄,对着家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而后向河畔走去……
“韩梅,不得了了!项松他赌博输了个净光,去跳河了。他让我给你捎口信,说对不起这个家,希望你能原谅他,下辈子再做夫妻。”项中意的女人刚好碰上赶集回来的韩梅,惊慌失措地说。
噩耗从天而降,韩梅哪经得起这般打击,疯狂地向河边跑去。第一时间知道这件事情的还有项中意。他扔掉刚买来的数十只鸡仔,紧紧地在后面追赶着。
别郎桥,桥面很宽,栏杆是用汉白玉复古镂刻而成。如果村子里自古没有那么多的生死离别,先人是不会花费如此大的代价,将一个感伤之地建造得如此奢华。那栏杆很高,以至于完全可以遮挡住韩梅的视线。她没有勇气转到桥的侧面看看清楚,仅是努力地翘起脚尖,把头趴在栏杆上向下张望。从这个角度,她可以看到在别郎桥侧面,泵水用的水泥河坝上,放着一双鞋子。那是项松穿过的,韩梅心里清楚得很。河坝很陡峭,下面就是深不见底的泵塘。
“韩梅,项松就是从这儿下去的,周围没有人,我也拉不住。”项中意女人紧跟过来,她脸色苍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十分歉疚又无可奈何地喃喃着。
项中意此时已经赶了过来,他顾不上说一句话,也没有任何的犹豫,脱掉衣服,从河坝上跳了下去。
“如果项松醒过来,他会向我说些什么?道歉!对,他一定会向我道歉!”韩梅侥幸地想着,可是项中意下水里已经好长时间,也没有什么动静,她心里乱成了一团麻,不知道待会儿面对的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双腿再也无力支撑疲惫的身躯,软软地瘫在桥面上。此时,下面传来搏击水花的声音,那声音很乱,毫无规则,她无法识别是否有项松挣扎的声响,眼睛一阵发涩,酸楚的泪水汩汩而出。朦胧中,她看到两股眼泪和之前曾流淌过的交融到一起,汇成了小溪,弯弯曲曲地向河面流去。
2019年10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