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WL”联系了一个开出租的朋友，把我架起来放在出租车后座送去医院，做了手术。在医院的一周里，我把人生从前的种种，反复的考量：我不是臭狗屎一样的烂人，而老乡“Y”一直是，我没有必要穿着鞋去睬他，不管是新鞋旧鞋。跟他拼命的结果是，我的家人不管是父母还是妻儿都毁了，我自己也毁了。痛定思痛，我决定不躲了，把这些债主召集起来，欠多少钱都不要紧，只要我在就有还清的一天。
　　 一周后出院，我主动去找了那些债主，告诉他们：我的事业倒了，我的人没倒。欠你们多少钱现在要，我没有，等不及的胳膊、腿随便，要哪件自己来卸。能等得及的，我欠条给你们打好，我现在出门打工赚钱还你们。但是期限我不敢给你们，我的明天去哪里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不敢给你们没有保证的承诺。在我大义凛然的慷慨激昂下，大多数人还是通情达理的，其实不通情达理也没有办法。唯一的资产房子早已变卖，而且已经被先一步的人瓜分。那时候，打死我我也没有一毛钱。
　　 SMX市已经没有我吃饭的碗，也没有了我睡觉的床，我也没有了诗，我只有远方！而我的远方在哪里？鬼知道！
　　 那些人陆续散去，我一个人坐在公司门口的台阶上，茫然无措！
　　
　　
　　 第二章：背井离乡
　　
　　 1.
　　 2005年12月31日，我一个人拖着一个硕大的箱子，里面装着我所有的衣物、家当。背负着满目疮痍的心情，还有老婆刚发的一个月的工资500元，去了火车站。
　　 老婆刚发了一个月工资全部给了我，她和儿子在这个连家都没有的“家里”该怎么生活？我都不敢去想！清晨，含泪而别。我的出行是漫无目的的。
　　 车站，我问到广州的车票多少钱？售票员：420元。我的内心活动是：剩下80元到广州，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工作的话，我可能待不住。
　　 我又问：到上海的车票呢？售票员莫名其妙的看看我：221元。我说，给我来一张上海的。买完车票还有279元，应该可以应付到找到工作。
　　 就这样，我在自己的茫然无措之际，在售票员莫名其妙的眼神里，购买了一张前程未卜的车票，鬼使神差地来到了上海。在火车上的十几个小时是怎么度过的，十几年过去，我已经记不起来了。但是我知道到上海那天比较冷，上海的冬天阴冷潮湿的，比我的心情还要冷。出了上海火车站，我连东南西北都不知道，茫然地站了差不多一刻钟，才想起来有一个洛阳网友“C”在上海，就去附近网吧登上了QQ告诉她，我来上海了，她正好在线。她兴奋地到火车站来接我，晚上还安排我住在了他们租住的房子里，她和她的朋友睡在床上，我在地下打地铺，这已经足以让我感激她一生了。在我最危难的时候，向我伸出过援手的人，都值得我终生感激。
　　 那是我值得记忆的终生记忆的一个地方上海市徐汇区斜土路的一幢70年代的旧房子，我后来去上海专程去哪里看过几次，这是我人生的一个里程碑式的地方。
　　 接下来就是找工作，那时网络并没有现在这么发达，找工作更多的还是靠报纸这些传统的媒介。我买了一堆报纸，专门看招聘的信息。其中，有一条足以让我兴奋的彻夜无眠。第二天，也就是2006年1月2日在上海图书馆，一个上海市建筑行业的专项人才招聘会。就这样我第二天天不亮就爬起来匆匆忙忙地赶去上海图书馆，那时对于招聘我真的是一窍不通，甚至连一份个人简历都没有准备就去了。在面试的过程中，只好拿出证书的原件给人家看看。后来一个好心人告诉我，要去复印几份，找比较有意向的单位留下来，以便人家联系。那时我连个手机号都没有，匆匆忙忙的先赶去买了一个手机号，到附近的打印店临时做了一份简历。又赶回招聘会，还好招聘会依然如火如荼！招聘会结束时，我复印的几份简历全部发了出去，应聘的职位却从项目经理一路降到资料员。我的目标是最快的速度上岗，因为打印简历、手机号、吃饭已经花去了我的100多元。手里仅有的100多元再也不敢轻易动一分一厘了。
　　
　　 2.
　　 就这样又过了1天，1月4日，我在街上闲逛时看到了一家监理单位的标志，离我住的地方很近，于是我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情上楼去找了当时招聘的毛老师，就说我已经没地方住了，能不能马上安排我上岗。幸运的是毛老师打了几个电话之后，一个项目的主管正好在公司，当时就带我去见了他，让他明早带我去项目，就这样我的工作解决了，吃饭的问题也解决了，工资1500元/月。我粗算了一下，就目前这1500的工资，每年的收入不到20000元，还完我的40多万的欠款，大约需要22年——25年的时间。而且我自己还要不吃不喝，还不给父母、妻儿一分钱。说实在的，在当时那个境况下，我根本没有去想这些。能自己养活自己，有一份工作在上海立足，能活下来就是我的胜利了，其他的真的不敢多想。我口袋里揣着100多元的家当和一箱子衣服，被一辆金杯面包汽车带去了上海市杨浦区平凉路的上海电力学院的工地。这个地方后来我也去过几次，这是我在上海奋斗的开始，都值得我深深地记忆。
　　 我是一个监理部小小的资料员，每日里跟着项目总监开会，做会议纪要，收发文件，登记文件，写周报，学着写月报。我感觉得到我的生活，正从脱离的轨道上慢慢的回归。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情，我真的以为我的人生就这么消耗下去了。
　　 2006年4月我的手机就莫名其妙的收到一些短信，而且这些短信大多时候一分钟之内竟然有百余条之多，且都不显示号码。还有人打电话给我，说想要买的我的手机号码，说这个号码对他有纪念意义，后来才知道这是通过电讯手段在侦查我的位置。4月29日，我到业主办公室送完了文件，从校外的小路上返回工地，一群警察冲过来，只几秒钟我的双手已被手铐铐起来。然后我被带去了杨浦区检察院的审讯室，他们要在我被捕的第一时间，趁我心里还没有设立防线时就突击审讯，看能不能有所收获。而我心里此时并没有什么慌乱，相反却是无比的平静。他们先要我主动交代，我说我没什么好交代的，你们问什么我答什么好了。他们就故意吓唬我：我已经查了你的所有项目的账目，中间有很大问题，你最好老实点！我无所谓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对自己的事情真的太清楚了！我现在是钱做的衣服，负债累累了，我还有什么大问题。他们吓唬我根本没有作用，具体的细节因为时间太久了，我实在记不清了。
　　 只记得我们以前常在一起玩耍喝酒的一个公司大老板的司机站在旁边，我知道他是配合检察院来指认我的。此刻我为鱼肉，人为刀俎，还有什么好说的。不过这个哥们儿为人还算厚道，在押解我回去的路上，在高速服务区吃饭每次上盒饭时，都单给我加一个鸡腿。这哥们儿还一个劲儿的解释：兄弟别怪我，公司安排，我也没办法！我说，没关系的，各有职责，不怪你！
　　
　　 3.
　　 当晚，我被关在上海市提篮桥的老监狱，那时是看守所。因为送我进去时，晚饭已经开过了，也没有人给我补。不过我也没有什么饥饿的感觉。晚上刷牙十几个人一个牙刷，只有牙刷头，没有把儿。估计是怕被我们这些犯罪嫌疑人制作成凶器吧！我怕传染病，就放在嘴上随便比划了几下，交给了下个人。
　　 我记得那个号子里关了相当多的人，大约20平方的地方，估计有30个人左右。前边头铺的几位大哥都是可以每个人占用一个1.5米左右的铺位敞开了睡觉的，他们差不多占去了房间的一半。而中间有一个部分，大约有十几个每个人占去了大约0.5米的铺位。剩下了的，十几个人包括我在内，就挤在门口便池边上的5平方的范围里，大家都蜷着腿，因为根本就没有伸直的空间。我是新来的，被安排在便池旁边，只能是靠在便池上坐着而已。晚上大哥起来起夜，就骑在我的头上拉尿，我因为第一次在这种地方过夜，心里又不宁静，再加上姿势不对，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就这样看着头铺的几位大哥仿佛集体肾虚一样，轮流着骑在我头上拉尿，尿线就贴着我的脸，划过一道弧线落入便池。
　　 第二天早餐我记得是红米饭，红的如血一样的大米饭。这是我第一次见红米饭。这一辈子，就在上海和后来去井冈山旅游时见过。倒是没有人跟我抢夺红米饭，这跟电影里的情节不太一样。两个人分食一铝饭盒的红米饭，我没有胃口只吃了几口，就给我我边上的饿鬼。什么味道也不记得了。边上那群人长什么样子，也早就没有了印象。号子里的头铺大哥也一样，都不记得的。饭背监规，我只看了一遍。还没来得及背，就有人喊我的监号，我被提走了。然后就跟着SMX市检察院的两个侦查员，开车带我回去。
　　 中午在南京服务区吃的饭，吃饭前下车他们看我很配合，就跟我说：你配合我们工作，下车吃饭手铐就不拷了，我点点头，果然一路上手铐基本都没有拷。我只记得我相当平静的吃了一份，还毫不客气的跟大老板的司机说：再给我来一份！晚上夜宿安徽蚌埠看守所，进去时看守所又过了晚饭时间，晚饭就被省略了。看守所里，还是有些家法。头铺的一位大哥据说是杀人，但不怎么爱说话；二铺的是一个河南老乡开车肇事逃逸的，还有一个满嘴跑火车的老骗子，因为诈骗罪进来的，嘴上还有些不老实，到处忽悠，不过没人搭理他。其他人不记得了。我因为进来时，看守干部可能交代了，他们也没有怎么难为我，就是脸贴着墙蹲了十分钟，本来说是一小时的，我蹲了一会儿，就说腿麻受不了了。就跟他们聊天，头铺大哥说，行了，坐着说话吧！于是，家法就结束了。
　　 当晚睡觉还不错，50多平米的监房，连我算上只住了十个，大通铺宽敞得很，但是依旧是毫无睡意。我记得还被安排了值夜，值的前半夜后半夜不记得的。
　　
　　 4.
　　 5月1日上午到了SMX市，临近进入市区时候，侦查员才给我戴上手铐。检察院的几个领导手捧鲜花来迎接，当然是迎接几个侦查员，不是我。我被两人夹着中间，配合他们拍了不知道多少张的照片。接下来的时间就是审讯，六个人三八班倒换着审讯，不让我睡觉。200多瓦大灯泡对着脸，烤得脸色跟卤猪肉一样。问询的指向也做了变化，在上海时，让我交代自己的问题，现在开始挖我行贿的问题。
　　 侦查员：你这么年轻，干这么多项目，项目怎么接的，都给谁送过礼？
　　 我：没有送过，这些项目都是公司安排我干的。
　　 侦查员：你的项目怎么亏损那么多？
　　 我：500块的东西，非要给我400块，我不亏才怪呢！
　　 侦查员：少说怪话，你的项目有一项主体结构劳务承包结算单，别人的都70元/平米，你的怎么开100元/平米？
　　 我：别人的抹灰工程是另外立项结算的，我的项目是一个班组干的，所以合并结算的，你们看到抹灰工程的结算单了吗？
　　 侦查员：你干过的项目，业主都是哪些人，怎么对接的，送了多钱给他们？
　　 我：我没送过！
　　 侦查员：没送，项目为啥给你？
　　 我：公司安排给我的。
　　 侦查员：……你要老实交代问题！
　　 我：……
　　 然后是，换一帮人，把上边的问题，再重复一遍。因为是在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里，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三班倒的第一班，第三次来审讯我的时候，他们已经没有起初的精神头而儿了。后来，干脆给我一本稿纸，一支笔，让我自己交代。他们在审讯桌边上支上了一张单人床开始睡觉了。我依旧是毫无困意。从4月29日到此时，我估计差不多已经有100多个小时，没有真正的睡觉了。五天时间里，吃了大约五顿饭。3号早上他们把我带出了审讯室，公司的一些人开始来探望我，并且签署一些文件。我一个人坐在一间办公室里，没有人问我，一个女的好像是副检察长还专门交代侦查员，给我买一笼包子。中午，带我去岳父家里搜查，结果依旧是一无所获。儿子不到两岁，懵懂无知。看我进门，愉悦的在沙发上跳上跳下。瞬间眼泪满眶。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女检察长和一个侦查员来通知我：你可以回去了！
　　 我小小的耍了一下无赖：我身无分文，几天几夜没吃没睡，拖不动我的箱子，我也走不动！女检察长笑笑指挥来通知我的侦查员：你开车送他回去吧！我也没客气，大摇大摆地坐着检察院的的车，回了岳父家。
　　 我估计叫他们极度失望了。本来以为是一条鱼，结果连小虾米都不是，还吐了他们家一地泥。
　　
　　 5.
　　 回到岳父家里，一家人愁肠百结地吃了晚饭。我还要安慰老实巴交、胆小怕事的岳父一家。没事的，检察院都查了，都没查出问题，怕什么！但是嘴上这么说，打了欠条的欠款40多万，谁也替不了，还是要我自己撅着沟子干活来偿还的。40多万的欠款，15年前对于一家人每月不超过3000元的收入来说，简直就是巨款啊。我怕吓坏了父母、岳父一家、还有妻子这些都没敢跟他们多说。只说，没多少干几年就还完了。其实，我心里也没有谱。
　　 晚上躺倒在岳父家里的沙发上，一下子就人事不省了。睁开眼时妻子告诉我已经5月5日的中午，一下子睡了40多个小时。下午起床，我就把我存在别人处的账本拿出来，抱起来就去了大老板的办公室，他不在。第二天一大早又去，没等他开口，我把一摞账本往他的老板台上一掼，说了句：老子不伺候了！然后扬长而去。以后公司项目的再来找我要账的，统统不接待。我把所有的设备、物资都交给公司了，你们去公司要。大老板也实在绝户，把我替朋友在公司集资房交的房款5万元，给扣押了。于是我的负债又增加了5万。对我来说，此刻还算的了什么？虱子多了不痒，账多了不愁！跟公司账面上那200多万，比起来这四五十万还算安慰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