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枫】抓住你 ,就像抓住了风(小说)
他不让她出门,他说你太惹眼了,让人看见就是一种暴露。他给她要身份证,竟然真的将房产过渡给了她。她没事人一样,一点也不感到惊奇。她忽然问他,你不怕我赖账吗?他冷笑笑,你不敢,又不是现金,只要我在这世上有一口气,还没听说谁给我耍赖的,要不要命了。她又问,你要是不在了,或者有什么不幸。他忽然恼恨地说,盼我出事吗?她笑笑说玩话,比方嘛。那就真的是你的了,高兴了吧。她摇摇头,她说虽然她离不开钱,但是,她不是为钱而活着。她又想起了温言,其实,他真有点像个孩子,他常常掰弄着她细嫩的手,然后,伸出他白净的手,和她比。在春天的晚上,他们钻进芦苇里,温言问,你闭上眼睛听听,有什么声音。你闭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什么也听不到。温言说你再听听,是不是有一种“啪啪”的声音。她这下认真地听了,芦苇荡里还真的不停地“啪啪”在响。温言说这是芦苇生长的声音,任何生命在它孕育生长的过程中都会有它自己的生长方式。她想到这里一下子有了灵感,她要他买个听诊器。他说要听诊器干什么,她说听孩子怎样在肚子里生长的。他笑了,你真是个糊弄儿。她就独自一个人在家,用听诊器在那还没有动静的小腹上滑动着。她自言自语地说:“儿子,你好好地听着,娘在跟你说话,你是娘的小宝宝,你是娘的小豆芽。”她想儿子或许就像一棵小小的豆芽一样,慢慢地钻出地皮,慢慢地舒展着芽瓣,怯惜惜地望着这个世界,颤萎萎地迎着风。她有时真的感觉到能听到肚子里的声音了,在这浑沌的腹腔里,生命就是一粒种子。她用手触摸这个世界,用手传递母子的情感。她期盼着儿子早一天来到这个世界,那样,她就会有亲人了。
八
起风了,他告诉过她,他要来不了,就真的出事了。他是去拼刺刀,啥是拼刺刀,她问,他不语。后来,月红告诉她,拚刺刀就是去赌命。月红什么都知道,就像那次去打胎,月红就劝她,去吧,也就是一小会儿,进去闭上眼什么都不要想,挺过去就是另一个世界。
洁净世界的颜色原来是白色的,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衣褂和一张张白皙的面孔。手术原是要剔除肮脏的,却用这样洁净的方式来进行洗礼。没有阵痛没有设想的恐惧,一切都在一种平静中度过,就连生命的消失,命运的清洗,都那么恬淡。所有的都是白色的,只有滴滴答答的液体敲击着生命的脉搏。月红怕她难过,自始至终陪伴着她。月红说这都是命运安排好的,挺过去就会有一片艳阳天。天依然灰暗,还有风夹杂着一种清冷。她凝视着高耸的灯杆,灯杆在风中似乎摇曳起来。她静坐在花草之间,想梳理一下自己的思绪。眨过眼,眼前出现了一片片黄叶,黄叶在风中摇曳,遍地一层,暄黄暄黄的,在阳光照射下十分扎眼。她想起了他曾驱车扎过一片片黄叶,她下车心疼地捡起碾过的叶片,他捏住她的手捏住她的叶,为她拭泪。她忽然抽泣地说,我们可以离开我们可以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他茫然地说,天下皆虎狼。她说不,是有我们容身之处的,一定有。她说你看过《原野》吗?我们就去那种金子铺地的地方。他紧拥着她也流泪了,他说今生今世,有她这样的爱恋,他也不算枉来人间。他说你是无辜的,孩子也是无辜的,不要为他难过,你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活下来,就是对他的报答。他说着凄凉的话,像临刑似的。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切都随风淡淡地来,一切又都随风淡淡地去。月红说其实温言还是挺不错的,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月红又问她还回不回歌厅,她仍摇了摇头。秋天的天气愈来愈冷,她下意识地裹了裹衣襟,她忽然想起了灯塔,想起了望夫岩。她真的也是如此吗?她浅笑了笑,自惭地缩紧思维。不是有句洋气的词吗?叫什么“等待戈多”。怎么想起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这样想着童年还是美好的,家乡还是美好的。绿色的芦苇荡,黄色的油菜花,还有那翻卷的浪花,惬意的娇羞。她又下意识地掏出脖颈上悬挂的平安链,每当她犹豫不定的时候,她都要掏出来看看它。她不是向佛的吗?现在她还不是时候,她要把孩子生下来,她依然尘缘未了。向佛的心需要清静,需要海一样的水,阔一样的天。突然,手机铃声响了,她一看,还不是她所要的电话。但是,她接了,对方半天说不出话来,她有些不耐烦,想扣机,这时,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他的声音,真的是他的声音。“你在哪儿?”她焦急地问。“我在拘留所。”他的声音很颤抖。他说幸亏抓赌的来得及时,不然就真的没命了。她没有介意他所处的位置,只要存在就行。他说“大姐”也被抓来了,他可能会成为穷光蛋,车子没了,房子他也要填进去。他说他没脸见她了。她说你不必这样,我们还有孩子,只要你好好的,什么都不必再说了。他说他决心戒赌了,他已向公安写了保证书。他又说,这次,反倒成了好事,他跟“大姐”的事清了,他可以痛痛快快地跟她寻找那铺满金子的地方。她不住地“嗯嗯”,眼泪从眼眶里流到了腮颊上。
月红不知所措,她接完手机,痛畅地说:“去拘留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