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债(小说)
“门大伟的父亲一进门就给我跪下了,真的很可怜。”
“人家不给咱跪下,可能咱就得给人家跪下!”这句话石君说得字正腔圆,掷地有声。
石君不再给父亲说情的机会了,马上领父亲去食堂吃饭,然后告诉司机把父亲送了回去。
回去的路上,司机主动和老石搭讪,百般逗他开心。可老石一声不吭,忧郁的脸始终望着前方。他没办法去说服儿子改变主意,门大伟在劫难逃了。那跪倒在地、惊恐、绝望的表情又浮现在老石的眼前。
五
能看到门家屯烟囱冒出的炊烟了,马上能和门老哥哥扯上几句,老石一阵喜悦。门老哥哥卧床多年,每次去,老哥哥的儿媳都会给他们哥俩炖只鸡,老石就会热热乎乎地喝上两口。
道南的草甸子上隆起了一座新坟。上面摆满鲜艳的花圈,看起来这个人过世没几天。老石看着被花圈覆盖的坟包,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感慨人生的短暂和无常。他又按了按身上装钱的地方,再次印证那信封的存在。
门大伟没能逃脱自己的宿命,丢了饭碗,被判两年有期徒刑。刑满出来,整天酗酒无度,眼见一个才华出众、有进取心的青年就这样地颓废下去。一次,在外面酗酒,深夜回来,醉倒在手几乎能触到家门的地方。第二天早晨发现,人已经冻硬,就这样完结了自己的生命。
老石清楚地记得,门大伟死后第二年的正月初七,儿子石君突发脑溢血没了。儿媳本来就和石君感情不和,石君的离世,她既没掉泪,也没伤悲,从容地处理完善后。给老石送来十万元钱,让他养老。老石说什么也没要,说自己能种地,能养活自己。老石那年五十九岁。二十多年了,老石再也没看到儿媳的影子。孙女念大学时,寒假回来几次看他,后来到国外留学,毕业后在国外成了家,再也没见过面。
六
老石终于站到了门广义家的屋子里。门广义的儿媳替他解开了头上的帽子和羽绒服的扣子,又拿毛巾给他擦了满头的汗水,老石这才缓过气来。
“门老哥哥怎样啦?”他的眼睛落到了门广义常年躺卧的位置,那个厚厚的铺在炕上的海绵垫子没了,哪还有门广义的影子?
“叔啊,我告诉你吧,我爸没了。”门家儿媳把老石让到炕边坐下告诉道。
“啥时走的?”老石一脸的惊愕。
“头七刚过,那天早晨就眼见不行,不一会儿就咽了气。”门家儿媳把老石脱下的羽绒服挂到墙上,“叔,我爸没了也没告诉你,你年岁太大,不经折腾。”
门家儿媳给他倒了杯热水:“叔来的路上,道南有个新坟,看到了吗?”
“有那么一个。”
“那就是我爸的。”
“哈哈,我说呢,走到那里腿就有点不听使唤了。”老石朗声一笑,但眼里已噙了泪水。
门家儿媳急忙拉回话题:“叔,我爸卧床十几年了,没少受罪,叔也知道。没了也是解脱,对吧,叔?”
“对对!”老石用衣袖抹了一下眼睛,“只是这么多年苦了侄媳妇。拉扯孩子念书,又伺候公爹,对老人不离不弃。唉,难得啊!”
门家媳妇背过脸,用衣袖抹了一下,红着眼睛笑着说:“叔,你脱了鞋,坐炕里面热乎,暖暖脚,我给叔做饭。”
“好,我脱鞋,还得给叔炖鸡。”老石乐呵呵地往下脱鞋。
“放心吧叔,我家养的鸡够你吃的。”门家儿媳说完,去厨房做饭了。
吃完饭,门家媳妇不放心老石一个人走,打电话让屯里的一个亲属开车送他回去。
临走,老石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那装有五千元钱的信封。门家媳妇知道老石的来意,还没等老石开口,就转身从衣柜的里面拿出了一个口袋:“叔,这里是你十多年拿给我们的钱,一分都没花。我爸临咽气时还嘱咐,一定要还给叔。”
老石一下傻眼了,红涨着脸死命地推辞。门家媳妇态度非常坚决,说自己决不能违背公爹的遗愿。
老石双手托着口袋,一下子愣在那里,混浊的眼睛茫然地望着门家儿媳,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半晌。
老石终于回过神来,告别门家儿媳,颤巍巍地往外走。
风陡然抽紧了,车窗上反射出来的阳光一下子刺痛了老石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