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3月14日，我随着知青返城潮离开了农场。拿到调令的那一瞬间，心里真是百感交集。虽然日后在上海的岁月中我也有过荣耀和磨难，但这些光亮和阴影并没有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1997年上海在浦东开工建设浦东国际机场，朝阳农场的部分连队的土地被机场征用。2001年我进了一家空运货代公司，公司的大部分员工都在浦东机场工作，所以我经常有机会去机场。有时，我会一个人悄悄走上海塘，去寻找当年奋斗的踪迹。涛声依旧，却不见当年的房舍；风声如歌，却不闻旧时的号子。就连脚下的海堤都显得那么陌生。
　　 前些日子，我专程去了一次朝农。这次由一个在南汇土生土长的司机作向导，车子沿着当年去农场的道路，自盐仓向朝阳农场场部行使。一路上，我努力寻找记忆中的影像，与窗外的景况作对比，记忆中的底片与现实的照片竟然找不到一个重合的地方！车到场部时，我看到的只是一个居民小区，完全没有一丝“农场”的影子。我们亲手盖起的宿舍、医院、办公楼都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超市、饭店、居民楼。
　　 司机小邱问我，要下车吗？我摇摇头说：“不下了。”——都变成这样了，还下去干什么？小邱又问，上哪去？“海边！”车从场部出来向东，来到通往海塘的桥前，桥前放着几个水泥路障，不让汽车通过。
　　 我们步行上了海塘，虽然天气转暖，但海风依然强劲，耳畔不由又响起了那句熟悉的浦东方言：“风大了侠咯！”强民、毓敏和我这三位农场兄弟，信步走下海塘。去岁的芦苇在海风中挥动苍老的手臂，欢迎久别的老友。海塘外面的那片滩涂有了一个时髦的名称——湿地。天上的太阳被飘来乌云随意遮掩，似乎比当年的苍白很多；海上的轮船依然是那么缓慢，但我已经不需要它们为我传递我对上海的思念。
　　 没有蛙鸣，有的只是一股强烈的工业化声响。土方车正从海塘向海边填筑一条与海塘垂直的堤路，估计是修到海边的后来一个90度的转弯，一条海堤便修好了，再折回海塘，就可以从海围出一片土地。若真如此，人挖肩挑式的修海塘模式将进入历史博物馆，取而代之的就是这种机械化的、不受季候影响的围海方式。
　　 回到海塘，我忽然看到一块石碑，上面赫然刻着“七九塘”，表明这条海塘是1979年修成的。我们从场部出来穿越的那条路，应该就是我在农场时的那条外海塘。
　　 上海构筑海塘历史悠久，三国时杭州湾北岸已有金山咸潮塘。南汇修筑海塘历史最晚可以追溯到唐朝。最早的海塘叫“古捍海塘”，又名“下沙捍海塘”。走向与冈身基本上平行，位置在冈身以东约20公里处，北起宝山黄桃，途经月浦、北蔡、下沙等地，穿过奉贤，至浙江海宁，全长75公里。史籍只记载该海塘重筑于唐开元元年(713年)，究竟始筑于何时，目前尚无定论。
　　 宋乾道八年(1172年)为保护当时华亭县沿海下沙、青村、袁部、浦东、横浦5大盐场免遭潮灾，在“古捍海塘”以东16公里外侧修筑了一条新海堤，北起川沙南跄口，向南经顾路、盐仓、大团等地入奉贤，沿奉贤和金山的交界处，直至浙江乍浦，全长约75公里。该海塘相对“古捍海塘”而称为“内捍海塘”，也叫“里护塘”。今塘址已淹没，但在祝桥、盐仓地区仍有遗迹。此塘在南宋以后几次维修，为抵御倭寇，在河塘开挖外壕，设守瞭望所。外壕叫御寇河，河上设吊桥，每团（指由西向东排列的大团、二团、三团……）一座，有官军嘹望。平时任百姓自由进出，如有贼至，拉起吊桥据塘而守，远则射箭放炮，近则挥刀刺矛。因明朝在其塘外又筑新塘，故此塘又被称为“老护塘”。
　　 明万历十二年（1584年），在“里护塘”东约2公里处，开始修筑新海塘，初名“外捍海塘”、“小护塘”。长15公里。清雍正十一年（1733年）南汇县知县钦连主持重修，民间为纪念钦连修塘之功绩，改称“钦公塘”。起点和“里护塘”一样同为原川沙南跄口，经合庆、施湾、黄路一线而入奉贤，然后在四团五墩附近和“里护塘”相接，全长约31公里。1972年，“钦公塘”被夷平放宽，成为川南奉公路的一部分。
　　 清乾隆三年（1664年）位于川沙、南汇境钦公塘东4～12公里沿海修筑圩塘，自五团至九团共四十余里。因“钦公塘”前身“外捍海塘”亦名“小护塘”，故也称“外小护塘”。该塘在清光绪七年遭风潮冲毁。光绪八年（1882年）由南汇知县王椿荫主持修筑，北起七团，经祝桥、老港、新港等，渐折西至泥城的汇角。全长约38公里。旧志称为“王公塘”，而民间则由于感念崇明籍士绅彭以藩为筑塘奔走集资，称此塘为“彭公塘”。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被冲毁。
　　 清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在彭公塘东修筑海塘，北自撑塘，南至泥城庙港止，全长约40公里。因此塘由南汇县知事李超琼主持修筑，故称“李公塘”。民国22年（1933年）被冲毁。
　　 民国23年（1934年），因李公塘被毁，故在原址外再筑新塘，自川沙七团界起，向南行至南汇区老港镇境内后，复与李公塘相接，全长26公里。因此塘由南汇县县长袁希洛发起并领筑，故称“袁公塘”。民国36年（1947年）7月被冲毁。
　　 民国35年（1946年），为防备年久失修的李公塘、袁公塘被冲毁，在李公塘西（内）修筑一条预备海塘，故名“预备塘”。北起自东海镇义灶泓，南至新港镇小洼港止，全长约11公里。1949年7月被冲毁。
　　 1949年7月遭强台风侵袭，外圩塘、李公塘、袁公塘、预备塘大部分溃决，经抢修建成新塘。北起吴淞口，南经南汇芦潮港镇，向西入奉贤，至柘林镇。全长约112公里。同年10月经陈毅市长建议，命名为“人民塘”。改塘在南汇、奉贤境的塘身大部已辟为公路。这条海塘就是我在农场时被称为“老护塘”的那条石河塘。因在南汇方言中“护”和“河”是同一个音，所以这条河塘应当称为“老河塘”更恰当。因为其外有一条刚修成的新河塘——胜利塘。另外，在南汇本来就有一条“老护塘”，再叫“老护塘”就重名了。
　　 1973年10月由上海市围垦领导小组主办，在南汇、奉贤两县人民塘外约800米处修建海塘，全长约70公里。其中奉贤段约25公里，由川沙、南汇组织劳力协同完成，故称“团结塘”；南汇段的45公里率先完成，故称“胜利塘”。
　　 东海农场（包括后来的朝阳农场）就建在南汇境内，人民塘和胜利塘之间狭长的围垦土地上。现在这两条海塘都被改建成公路。回到车上，小邱问我，哪能回去？我说，“走场部外面靠海的路向北”。基建队在场部的北面，沿着原来的海堤就可以找到原来连队的所在地。然而，车刚过场部就看到了路障，旁边还竖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机场建设单位专用”。小邱说，这里面的地都被机场圈掉了。我这才知道，原来的连队肯定不存在了，但我还是想去“经过”一下。于是，我说“开过去试试看。”保安问都没问，直接放我们进去。没走多少路就可以看到浦东机场的候机楼，这座展翅飞翔造型的建筑竟然就建在仲翔梦开始的地方！
　　 在我离开农场以后，南汇修筑海塘向大海要田的步伐并没有停止。1979年在胜利塘东400米处，新修一条海塘，北起插网港，南越大治河东闸口，至庙港止。全长约32公里，为上海防汛第一线防汛墙。因筑成于1979年，故名“七九塘”。
　　 1985年，在七九塘和胜利塘外，修筑新塘，北起大治河东闸，南至汇角水闸。因筑于1985年，故名。全长约27公里。因筑成于1985年，所以得名“八五塘”。
　　 此后，又在自南中港起往北至大路港，建全长约20公里的“九四塘”。在芦潮港水闸外港河东侧，长江口与杭州湾交汇处，西起芦潮港，东至上海人工半岛导堤西端修筑全长不到4公里“世纪塘”。
　　 每一条新海塘的诞生，就意味着原来海塘的退化。新的海塘不断向大海进军，老的海塘有的被改造成道路，有的连痕迹都消失殆尽。记载我回忆的所有物质都已不见踪影，寻梦追忆之路到此彻底中断。
　　 大海可以变为桑田，伟业也会逐渐淡去。当现实的浪潮不断冲刷曾经的美好，人们只能躲到的记忆的小屋里去怀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