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娜丽莎理发店在福来镇北头。店名有些唬人，没经见过的人还以为有洋妞在里面呢。年纪大的人自是望而却步。倒是有个年轻人好奇，进店里一瞧，连个插脚的地儿都没有。沙发上有人坐着，有人半躺着，她们的身份是按摩女。他们对年轻人没兴趣，爱答不理的。有狗过来嗅他的脚，他就逃出去了。只来这么一回，来第二回得请。其实用不着，还没到那份儿。福来镇就是人多。都长个脑袋，到头发长了都要理一理。你年轻人不来，还有中年人来。中年人来理完发，还有按摩理疗的待遇。来一回走的时候清清爽爽的走了，保险还来第二回。饭店有回头客，理发店也有老主顾。
　　 付友发就算得上老主顾了。他要是理发，哪儿也不去，骑着车子直奔着蒙娜丽莎就去了。不管是吃啊还是别的什么，总得有个吸引人回头的招牌。要么是人家手艺好，要么是人家脸蛋漂亮，再不济就是人家脾气好，待人和气。当然还有一条就是店里的杀手锏——理发后的按摩服务。
　　 那条好呢？付友发真的说不上来。他在厂里上班，每天灰头土脸的。脸是每天洗过的，但水在他脸上不起作用，只是润湿了一下。头发乱蓬蓬的和讨饭的差不多。因为工作的关系，穿的衣服也是脏兮兮的。这样一副形态，理发店老板巫翠英没把他的头当回事儿，理发的时间比洗头的时间少得多。好像他来理发，理发不是主要的，洗头才是主要的。巫翠英给他洗过一次，一看洗过的水还黑乎乎的，不忍心就这么算了，会再洗第二遍，第三遍，直到水见清了才罢手。
　　 实话说，付友发对自己的头不太上心。人家理什么样子就什么样子。他不会在理过之后提出意见。理得不好不怪人家，只能怪自己长了个葫芦脑袋。你自己长得不好，还想叫人理得好看，不是为难人家嘛。所以在短暂的几分钟时间里，他不会往镜子里瞅上一眼。但是他的感觉好极了。人家的手不轻不重地按在头上只有舒服的感觉。除了这个，他的鼻子也没闲着，女人的香水味，洗过头发后的发香，切切实实地嗅到了。有一阵子，他还闻到了女人的奶香。没人知道他痴迷于女人的奶香味。他对自己的这一嗜好在老婆面前避而不谈。当他在半年时间里突然增加了理发的频率的时候，老婆都对这个长得放心的男人起了疑心。男人在厂里上班回到家里总要讲些厂里的事，谁和谁离婚了，谁把谁的肚子搞大了，乱七八糟的一大堆。现在，男人突然地三天两头地跑理发店，莫不是学坏了？付友发再去理发店，他老婆李桂香说，我也去。付友发说，你跟着去干什么呢？你不是说她理的不好吗？理得不好为什么还去？我习惯了找她理发，再说我这个头，找谁理都一样。
　　 你就是个葫芦头。
　　 平时不高兴，李桂香就把他叫葫芦头。付友发只允许她在家里这么叫，在外面叫不行。有一次李桂香在地里叫了一声，付友发地里忍了一上午，回到家里把门一关，李桂香一看不妙，想逃没地逃，想叫出声呼救都不成，被他捂住嘴狠揍一顿。李桂香这才知道，男人最怕别人揭他的短儿。
　　 你愿去就去，见了什么可别乱说。
　　 付友发带着李桂香到理发店的时候，满屋的人。巫翠英叫他们先等等。他们只能站着。坐在东面沙发上的两个人没有理会他们。付友发来的次数多了很清楚，她们搭讪的目标不是付友发这样的。付友发来店里的目的就是理发，别的服务不要。当然他们对这个一本正经的男人从来没有正眼瞧过。
　　 临到他们的时候，老板娘说，谁先来？
　　 付友发把老婆推到前面去。老板娘给李桂香洗完头发，刚拿起电推子动手，里间的小孩子哭起来了。老板娘叫，大萍，看看你妹妹去！
　　 这时候李桂香才注意到屋里还有个孩子。她问，老大几岁了？
　　 八岁，上一年级了。
　　 李桂香说，也懂事了。老板娘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就是说，孩子不能再这样的环境里长大。老板娘没听出来，但有个人明白，拿眼瞪她一下制止她胡言乱语。李桂香瞅着镜子里的自己，没瞧见男人的眼色，兀自说下去，孩子没叫她奶奶看着呀，有个老人看着比自己这么看着好。
　　 巫翠英说，她看着我不放心。
　　 那也比在这里强啊。
　　 巫翠英对女人的头发上心，用时就多。到付友发坐在那儿的时候，他说，女的这么费事应该多要钱。李桂香站在身后，他的鼻子有些失灵，嗅不到奶香了。按在头上的那只手也没那种让他舒心的感觉了。
　　 女人和女人话多。
　　 巫翠英手里没闲着，一边说话。她问李桂香在家干什么。李桂香说原先在厂里干，现在不干了，在家闲着。
　　 到我这里帮忙吧。
　　 还用得着我吗？有这么多人。
　　 他们两块懒货，指望不上。
　　 个子稍高些的女子走到跟前，她显然不满巫翠英的话。她说，巫姐，干什么，请吩咐吧。
　　 巫翠英说，滚一边去。用你的时候不见你的影，闲下来就见了，看着烦人。
　　 是够烦的了，光说话，电推子不知轻重了，头发凹下去一块。她赶紧补救，就是再剪得短一些。但这样一来，付友发的葫芦头就现了原形，和秃头差不多。
　　 李桂香看出来了，说干脆给他剪个光头。付友发不愿意，他不想做和尚。理个头发惹得李桂香喜得忘了自己姓什么。这娘们就爱看他笑话。他要是出洋相了，她就兴奋得很。在这里好歹没把葫芦头三个字说出来。
　　 你想好了没有？巫翠英没忘了叫李桂香帮忙这事。
　　 我来干什么？不会理发，不会按摩。
　　 这些不用你干。你给我看好孩子就行，要是闲了，给人洗洗头。
　　 付友发歪着脑袋说，她会干什么？别叫她来！
　　 你把头正过来，理不好可真剪成光头了。巫翠英说，我们老娘们说话，你一个男爷们插什么嘴。
　　 李桂香说去就真去了。付友发拿她没办法，一气之下好几个月不去蒙娜丽莎理发店理发。他去别的店里只是理发，他成了哑巴，人家也把他当哑巴看待，不和他说一句话。只有在这时候，他才想起巫翠英的好来。巫翠英给他洗头。付友发低着头眼看着洗下来的水由黑变清了，巫翠英才住手。在别的店里，他没有这待遇。洗头发只是润湿了好理。他回到家里还得重洗一遍。巫翠英说，贵人不顶重发。他这个人不贵就是头发多，几天不洗就会一头乱毛。
　　 在理发店干了几天活的李桂香有一天要在他头上试活儿。付友发不肯。她就追着他满院跑。想追一只鸡一样，付友发慌慌的样子把她气笑了。这两个人蛮有趣。付友发板着脸子不笑，一副无辜的样子。又过了几天，晚上，脱得精光赤条的付友发早躺在床上。李桂香说，我给你按摩一下吧。
　　 付友发脸色不对劲，说，你干按摩了？
　　 我在边上学的。
　　 干什么也别干按摩。
　　 我得有那条件。谁叫我这满脸褶子的人按摩。
　　 有喜欢的。
　　 你喜欢不喜欢？
　　 手已抚在他背上。付友发把她的手拿开，我用不起你给我按摩。
　　 看你还来劲了，给你理发，不叫理，给你按摩你不叫按摩。叫人家按摩就行了？
　　 你说哪儿去了？我几时叫人按摩了？
　　 你去巫翠英那儿不为按摩为什么？我在那儿你就不去了，嫌我碍眼是不是？
　　 被逼无奈，付友发说，我去，过几天就去。
　　 没等付友发去，李桂香就不干了。问怎么回事？李桂香说，有个人没来，他只好顶上去，人家一看见她就火冒三丈，叫巫翠英找年轻的来。巫翠英意识上哪儿找去就对那个人好说歹说，还是不行，穿好衣服就走了。他奶奶的，没把我看在眼里，嫌我老，我要是年轻谁去伺候他那样的。也不瞅瞅自己什么模样！
　　 付友发说，不去就不去吧，那种地方不是咱待的。
　　 我不去，你以后也不去。
　　 不叫去，腿长在付友发自己身上，再去理发。不知不觉得就到了。一进去，巫翠英说，有些日子没来了。
　　 付友发说，大半年了。巫翠英说，怎么不带你老婆来？你老婆脾气够大的。一巴掌拍在人脸上，还得我替她说好话。
　　 洗过头，付友发照例坐在那儿等人理发。巫翠英今天对他的头不怎么上心，用的的时间长，都用在别的上面。在他头上的功夫很少。好像他坐在那儿不重要，重要的还是她的小狗小猫。平时不怎么上心的狗们这时候得到了她的关注，给脸要脸的样子围着主人转个不停。付友发想说，你快给我理完再去招呼你的小猫小狗啊。话没说出来，门开了。一下进来好几个人。是警察。
　　 巫翠英住了手，完全把付友发的头发撂在一边了。
　　 有个头头模样的人说，把手里活停了，到派出所一趟。
　　 巫翠英这会儿有些慌张，她明白怎么回事儿。两个按摩女从内室里出来了，接着有两个男人走出来。
　　 巫翠英把电推子放下。付友发摸了一下脑袋，说，你给我理完呀。巫翠英眼瞅着那个头头。那个人说，快给他理完，一块走！
　　 巫翠英三下两下就把付又发的头发理完。现在这个时候要不得好看了，有人催着走呢。屋里人早已上了车。付友发出了门就奔着他的电动车去。有个警察说，你也去。
　　 付友发说，我去干什么？我来就是理发，没干什么事。
　　 那个警察说，到所里说清楚到底有没有做什么。
　　 下午一点左右，付友发在派出所里见到了李桂香。她说，你挺能的是吧？叫你不去，你偏去。现在好了，还得我领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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