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芳】杏花如雪(小说)
六房又依纵横分为左右列和前后行。纵排是左列吏、户、礼三房,右列兵、刑、工三房;横排是吏、兵二房为前行,户、刑二房为中行,礼、工二房为后行。可以看出来,六房是按照“吏、户、礼、兵、刑、工”的严格的等级序列排列,隶房为六房之首,工房为六房之末。这里也昭示了封建社会无处不在的森严的等级制度。
“三班六房”是县衙的核心人员。那时候,知县可能会更替,但“三班六房”人员一般轻易不会更换。因为这些人熟悉本县的乡土民情,跟县里的士绅大户也有良好的关系,知县需要他们作为桥梁。
甄传锋担任的隶房掌案,位列六房掌案之首,按现在的职位就是县委常委、组织部长,是掌握着县衙里吏役及各乡镇保长等人的任免、考绩、升降、调补的实权派人物。虽然老隶房掌案刘天明年老多病,确实知县赵南凯想换一个隶房掌案,但是这么重要的位子能够给了我天祖父甄传锋,可见我太祖父甄世间俭真是大大地下了血本。至于我太祖父甄世俭为了他孙子的仕途投进去了多少白花花的银两,就不得而知了。
我太祖父甄世俭带着我天祖父甄传锋、烈祖父甄代礼和刘管家去了县城,在县城里最豪华的禹王亭大酒楼安排了两桌酒席,宴请了知县赵南凯、县丞苑金明、三班班头、其他五房掌案等县衙里有头有脸、大大小小的十几个主要头目。
就这样,南屯乡远近闻名、一直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甄传锋突然间来了个惊天动地的大蜕变,风风光光地到禹城县衙里做了位高权重的隶房掌案。
八
做了县衙隶房掌案的我天祖父甄传锋到任之后,免不了经常被县衙里的吏役、县城的士绅商贾、乡镇的保长及土豪大户宴请,给他送酒烟糖茶等礼物的也大有人在。甄传锋虽然一直以来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但是他从小天资聪明,也精于社会上的为人处世之道,把隶房掌案做得也倒是游刃有余、风生水起。
回南屯的时候,甄传锋坐着马车直接去了三鑫大布坊,下了马车提着盒装的屠家扒鸡就走进了大布坊,对正在叠绸布的柳筱飞兴高采烈地说:“筱飞,我给你带回来正宗的屠家扒鸡了!”旁边正在给一个年轻漂亮的太太量布料的小静扭过脸来说:“锋少爷,你是心里只有筱飞姐啊?送的扒鸡连五掌柜也没有份儿啊!”说完抿着嘴笑起来,又继续给那太太量布料。正在拨拉着算盘的甄代信也停下来,摘下鼻梁上的眼镜在手里拿着,看着甄传锋说:“是啊!小锋啊,你是只挂着筱飞姑娘,根本一点也不挂着你五叔我啊!”
柳筱飞脸一红,说:“锋少爷可不会只给我扒鸡,保准给几个掌柜和老掌柜都有礼物,锋少爷,对吧?”
甄传锋赶紧满脸堆笑,说:“是啊,是啊!我给五叔你们几个叔叔大爷和我爷爷都带回的有好酒和好茶叶,一会儿我都给您们逐个送屋里去!”
“我说着玩的。小锋啊,给我的东西都给你爹带回去吧,我不要了!”甄代信说着戴上眼镜又继续拨拉算盘。
“那可不行,我孝敬你的礼物,就给你。再说,我准备的礼物,也有我爹的那份儿。”甄传锋走到甄代信对面,趴在柜台上,凑过去说,“叔啊,我想过几天去筱飞家提亲,你看行不行?”
柳筱飞的脸霎时红的像一块红布,喃喃地说:“锋少爷,你说啥呢?俺这身份怎么能配的上您啊?”
“怎么配不上啦?只要我愿意就行,谁也管不着!”甄传锋站直了身子,大声说,“他谁敢说反对这事,试试?”
那年轻太太拿着布料走了,小静冲着柳筱飞捂着嘴“嗤嗤”的不停地偷笑。
甄代信停下了算盘,说:“小锋,我看着你和筱飞真是情投意合,也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再过几天就是你爷爷七十大寿了,现在你先别去提亲了,过了你爷爷大寿再提亲比较好。不过,现在你应该先跟你爹和你爷爷透露一下这个事,筱飞这姑娘在我这里,我一直守着,感觉确实真不错。还有,上个月人家她家大叔说腿已经没事了,说什么不要给他的钱了,这家人也真不错。到时候,我也给你爷爷那边,帮着你说说好话。”
“好,我就听五叔的!”甄传锋高兴地说,“我回去就和我爹说说这事。一会儿我去把好酒和茶叶给你送咱院里你屋里!”
柳筱飞抬起头,想说点什么,看了看小静和甄代信欲言又止。
甄传锋回到甄家大院,先拿着酒和茶叶去了老掌柜我太祖父甄世俭的屋里。
甄传锋一口一个“爷爷、爷爷”的叫着,和甄世俭眉飞色舞地说了一些县衙的事。甄世俭高兴地眉开眼笑。一个劲地夸奖孙子懂事了,脸上笑开了花。
甄传锋又带着酒和茶叶逐个到了他几个叔叔大爷的小院屋里,最后才带着酒和烟到了他父亲、我烈祖父甄代礼那个小院的屋里。我烈祖母甄陈氏一看儿子回来了,拉过来上上下下看了又看,问这问那。
就在这时,我烈祖父甄代礼进屋坐在了八仙桌旁边的圈椅上了。
没想到,当甄传锋说了等我太祖父甄世俭七十大寿之后,要去柳筱飞家里提亲的时候,我烈祖父甄代礼当时就勃然大怒,气哼哼地说:“不行!我早就听说你和那姑娘来往挺亲热,但是这门亲事不行!我坚决不同意!”
“凭什么不行啊?”甄传锋一听就急了,“我这辈子就是非她不娶啦!”
“你敢——!”甄代礼一拍桌子站起来,“还反了你啦!”
甄陈氏拉住甄代礼,把他按在了圈椅上坐下,又走过来,拉着甄传锋的手说,“小锋啊,筱飞这姑娘确实不错,长得也挺好。可是她家跟咱家门不当户不对啊!”
“我不管!反正我就是非柳筱飞不娶!要不我就一辈子打光棍,让咱甄家绝后!”说着,甄传锋扭头走了,回到最北边东侧的院子里,进了卧室里面,把门“哐”的关上了。
甄传锋在卧室里不吃不喝憋了一天,任凭丫鬟小翠和伙计小桂子在门外怎么喊,就是不出来。后来,甄传锋绝食的事情惊动了我太祖父甄世俭。甄世俭召集了一家人,经过了一番反反复复的讨论,最后老掌柜甄世俭一锤定音,决定只能依着甄传锋,答应甄传锋在甄世俭七十岁大寿之后,去杨塘村柳筱飞家里提亲。
柳筱飞即将成为甄家少奶奶了,不能再在三鑫大布坊做店员了,就让她去三鑫银号做了副掌柜。
九
甄家大院老掌柜甄世俭今年特别高兴,孙子在县衙做了隶房掌案,今年十月初六又适逢七十岁大寿。于是甄家在南屯乡大街小巷都贴出了布告,甄家大院在十月初六甄世俭寿辰这天从早上辰时开始摆设流水宴席,一直摆到傍晚未时。不论男女老幼,也不论是本乡本村还是南来北往的路人,都可以进去随便坐下吃席,统统不收礼金。
十月初六这天,从早上开始一直到傍晚,甄家大院里一直门庭若市,热火朝天,整个禹城南部包括临近南屯乡的高唐、齐河、茌平等县的人们纷纷涌向了南屯乡南屯街甄家大院里,甩开了腮帮子尽情地大吃大喝。
禹城县大大小小的官吏、士绅商贾、各乡镇的保长、土豪大户也都纷纷带着贺礼前来为甄世俭祝寿。
南屯乡甄家老掌柜甄世俭的寿辰宴席轰动了整个禹城县。
这天中午,甄传锋给甄世俭贺寿完毕,打发走了前来贺寿的大小官吏,看着大院里还在络绎不绝往里走的人流,心想,走几桌随后就又坐满了刚进来的人了,看来这流水宴席真得到黑天了。他走出了甄家大院,转悠着寻找柳筱飞。在甄家大院门外,听小桂子说柳筱飞去银号了,一会想回家杨塘村去。
甄传锋就上了小桂子的马车,赶到了三鑫银号,恰好碰见柳筱飞从银号里面出来。
甄传锋伸手拉住了柳筱飞的手,把柳筱飞拽上了马车。
小桂子摇着鞭子,马车飞奔了起来。
甄传锋把柳筱飞轻轻地搂过来,说:“要不是那次把你家大叔摔着,还真不能认识你呢。其实,我真感觉有点对不起他老人家啊!我这回是第一次去你家,带着酒和扒鸡呢,可以吗?”柳筱飞依偎进甄传锋的怀里,满脸幸福地说:“没事的,那次你也是好心好意想帮我爹啊!他现在已经没事了。我有你就最幸福了。”
甄传锋看着柳筱飞的脸,接着俏皮地说,“今天也顺便也看看我的岳父大人和那从未谋面的岳母大人。”
柳筱飞从甄传锋怀里挣开,用手拧了他脸一下,嗔怪着:“你这家伙真坏!你应该说去看看咱爹咱妈才行啊!”
“对、对!应该是看看俺爹俺妈,好了吧?”甄传锋赶紧“呵呵”地笑着说。
柳筱飞莞尔一笑,又趴在了甄传锋的怀里。
在南屯乡,其实提起杨塘村,知道的人真不是很多。杨塘村在柳园村东面,和柳园村只隔着一个南北走向条形的大水湾,被杨塘村人称为“西湾”,而柳园村人称之为“东湾”。农历逢六排十的柳园村集市是远近闻名的万人大集,在南屯乡提起柳园村,那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以,杨塘村的人出门在外,往往爱说“俺是柳园东面杨塘村的”。
马车到了柳园村,穿过柳园大街,就过了西湾和月牙湾之间的小路,来到了杨塘村。
杨塘村南和张房村之间,是一个东西走向、两端窄中部宽的被称为“月牙湾”的芦苇湾,在月牙湾的水边和湾中心的太阳岛上,枯黄的芦苇丛在风中摇曳,白色的芦花随风飘飞。
柳筱飞和甄传锋下了马车,柳筱飞指着月牙湾畔那个院门朝西的孤零零的小院说:“那就是我家了。”说着朝小院走去,又说,“进了我家院子里,你就可以看见那棵杏树了。春天的时候,杏花开满了枝头,树上的花朵洁白如雪,美丽极了!”
甄传锋走上去牵着柳筱飞的手,边走边说:“今天我只是送你回家。过几天,我就和我爷爷说,去你家正式来提亲。”接着看了柳筱飞一眼,无限憧憬地说,“春节的时候咱们就拜堂成亲,明年咱们一起回来欣赏杏花如雪的美景!”
十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我太祖父甄世俭七十岁大寿之后第三天晚上,南屯乡家大业大的甄家遇到了一场浩劫。
这天深夜,突然间南屯大街上响起了嘈杂的马蹄声,接着火枪声和喊杀声响彻了云霄,一队骑着高头大马、蒙着面的骑兵从天而降出现在了甄家大院大门口,用粗树桩撞开了甄家大院的大门,二几个壮汉挥舞着火枪和大刀冲进了甄家大院。
这伙强盗用火枪和大刀胁迫着甄家大院里的老老少少交出了金银财宝、绫罗绸缎、古玩玉器等贵重物品,能够带走的物件都统统装进口袋,扔到了马背上,又挥舞着火枪和大刀跳上马绝尘而去。
第二天,甄传锋从县城赶回到甄家大院的时候,看见甄家大院里一片狼藉,里里外外遍地都是凌乱的衣物、破碎的锅碗瓢盆和缺腿少面的桌椅板凳,整个甄家大院里不时传出高高低低的哭泣声和叹息声。我太祖父甄世俭额头上敷着热毛巾,躺在床上紧闭双眼,已经神志不清了。
我烈祖父甄代礼额头上裹着纱布,坐在甄世俭的床边不住地唉声叹气,说:“哎——,这是啥世道啊?”坐在旁边的我大烈祖父甄代仁嘴角也在流着血。
昨晚这伙强盗将甄家大院里面所有金银财宝和值钱的贵重物品基本上全都给洗劫一空了。
快班班头范世通带着十多个捕快赶到了甄家大院。范世通拽着矮胖的身子领着捕快各个屋子装模做样地勘验了一番,又安排捕快给甄家大院的人逐个做口供笔录,然后在甄家大院的假山前面,倒背着手来来回回地跺着步,摇着头说:“到底是哪里的匪徒做的案哪?”
甄传锋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来一张银票,偷偷塞给了范世通,抱拳拱手深鞠一躬,说:“烦劳范班头和弟兄们多费费心,尽早追捕到强盗,为我们甄家追回被洗劫去的财物!”
“甄掌案,咱们弟兄就别那么客气了。你家的事不就是弟兄们自己的事儿吗?”范世通将银票揣进怀里,又用手挠了挠头皮,接着说,“不瞒甄掌案说,这案子不好破啊!刚才大体询问了你家的几个和强盗争吵的人,都说强盗说的话听不大懂,不是咱本地口音。这些强盗现在也不知道是在几百里之外的什么地方了。真不好查啊?”
“那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吗?”甄传锋焦急地问。
“咱们又没有外人,不论什么情况,我们兄弟都会尽力而为地去查。”范世通又凑前一步,说,“甄掌案,我感觉应该是前几天你家老太爷做大寿摆流水宴,这事传的太远了,不知道哪里的强盗听说了你家家大业大,才来抢劫。你家有钱名声在外传得太远了。我老是担心,闹不好,以后还有强盗来!”
“那该怎么办才好啊?”甄传锋急切地问。
范世通趴在甄传锋耳边,说:“听我一句,现在这世道,保护自己还得靠枪和刀。你家可以置办一些火枪和长矛大刀,再招一些护院的家丁看家护院,不就行了嘛?”
范世通的一席话,让甄传锋如梦方醒。
不久,甄家大院招募了十几个年轻力壮的家丁,并且购买了长矛、大刀和火枪。甄传锋又通过兵房掌案刘利国找到了县衙乡勇教头,让他负责教授了家丁们武艺。
果然不出所料,快班班头范世通又带着捕快们到甄家大院勘测过一次,对于甄家大院被强盗半夜抢劫一事,还是没有说出来所以然。最后,甄家大院被抢劫的案子就不了了之了。
虽然强盗抢劫去了甄家的大量金银财宝和贵重物品,让甄家损失惨重。但是甄家家大业大、财力雄厚,很快甄家的各个产业又恢复了正常的营业。甄家大院也重新进行了整理、修葺。甄家大院又渐渐恢复了以前的欣欣向荣、蒸蒸日上的繁荣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