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村办企业的厂房，因了土地的便利，院子便有了空旷之感。付振业租下来看中的就是院子的宽大。为了不至于死气沉沉，门口养了两条狼狗。东面一溜排房门前养了鸡鸭，两只猫咪可着劲儿在院里撒欢。有了鸡鸣狗叫便有了烟火气，却也有了这些活物排泄的气味。气味随着天气变化变淡或加重。雨天是霞最不喜欢的天气，她得时刻将门关得严严实实，才挡住令人作呕的鸡屎味。有时候她巴不得天明起来看见鸡们全死掉才好。这样隐秘的有些坏的小心思当然只能想想。
　　 因为天天晚上加班，霞总是起得很晚。外面的声音有些噪杂。早市快要散场了，人却多起来。下了床洗漱之后出去吃饭。油条，豆汁，这两样是每天早上都要吃的，吃腻了也得吃。有时候，李姨敲门给她买来的也是这些。吃过之后就要上班了。一坐下来，除了去茅厕方便的功夫，大多数时间是坐在缝纫机跟前，手脚并用，耳朵里全是哧哧的声音。这种声音霞听了三年了。霞刚出来的时候十七岁。坐了半个小时的车，霞还没坐够呢，就到了。那天她穿着校服，一看就知道是刚下学的，见了李姨，她大大说，叫姨，你要听姨的话。她大大把她送来就不管她了。她的感觉就像上学时一样的，她大大把她送到学校里就任凭老师管教了。李姨送大大走用了很长时间。大大说过她和李姨是同学。他们走后很长时间没人理她叫她生气。
　　 现在的霞想起来都脸红，那时候就是个傻丫头。
　　 李姨对她格外的好。可她说不出好在哪儿。霞隔三差五地被李姨叫到她屋里吃饭。老板付振业有太多的朋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了。老板喜欢打扑克，打麻将。玩扑克在家里玩，打麻将只能跑到朋友家里。大白天只有闲人才打扑克。付振业有时间陪他们玩扑克。
　　 霞一见他们进来就想走。他们喜欢拿他开玩笑。可是霞听不得玩笑，轻来轻去的还行，过分了，她就使脸子。她的脾气被他们摸透了。
　　 长了一张圆胖脸的吴有发最喜欢开玩笑。但今天他郑重其事地要给霞介绍男朋友。他说他侄子一米八五的大个子，在自来水公司上班，现在二十三了。我想来想去觉得你合适，哪天你们互相看一下。
　　 李姨对吴友发的乱点鸳鸯谱不满，她说，你得问问霞有没有对象啊？吴友发说，有了？霞点点头。李姨说，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吴友发说，你看看你，这么大的事也不和你姨说一声。
　　 霞的确有男朋友，是在脱离李姨的视线之后认识的。
　　 有一阵子霞烦透了李姨。她总觉得不管走到哪儿都有李姨盯着。有时候出去晚来一会，李姨就问她去哪了，怎么这么长时间才回来？问得比妈还细。妈是个爱唠叨的人，出去就是为了清静，现在倒好，有一个比妈还狠的人天天盯着。霞就想离开。
　　 服装厂的老板们互相认识，有时候为了赶货，还要调人帮忙。调去的人都是好手，是给厂里争面子的事。霞年轻，手快活细，一去了老板就喜欢。问她愿不愿意留下来。她说，想留就怕付老板不愿意。老板说，你只要想留下来。我和你老板说。霞说，我还有工资呢？这个好说，他要是不给，我给你补齐。
　　 想的挺好，可是付振业不同意。他和李姨为她的事跑到那个老板家里，付振业对那个老板说，我把你当朋友，你却拆我的台。李姨一言不发。不说话说明她非常生气。霞在他们面前低着头，像是一只羊。霞说，你们别吵了，我走。
　　 那个老板说，你去老付家？
　　 霞说，我哪儿也不去，我回家。
　　 李姨没有办法把她留下来，她想不明白霞为什么对她有意见。
　　 霞在家里待了半个月，李姨找上门来。霞一见她就躲在里间不出来。她大大差点动了手。李姨说，杨成山，你要干什么？她大大就把手放下了。
　　 霞的大和妈都敬重李姨。她来了就不能让她一个人回去。再回去的多日，霞心里别扭，李姨不像从前了，那些机工们也是爱答不理的。好在这时候有人惦记她。一天里说不了几句话，可在电话里得说上半天。她怕被别人听见就找僻静的地方说，同她说话的自然就是她的男朋友，他们是在那家服装厂认识的。
　　 李姨也曾对霞的举动表示过怀疑。有一回霞前脚走了，后面就有人跟在她后面看她干什么。
　　 霞在这天没看见李姨出现在车间。她不知道李姨吃过早饭就去了霞的家里。下了车要走过一段大田地，玉米长得过人，密密实实地只看见玉米，再也看不到别的什么。李姨就后悔来霞家里。本来没她什么事，霞大了找对象是很自然的，但她就觉得不说不行。有谁想到，她和霞的爸就好像商量好了一样，在快走到尽头的时候不期而遇。
　　 有一天，霞被妈接回家再没回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