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山柳（无限激动，心痛地吻她的手指）天哪！我恨不得从心里吐出血肉，重塑你的手指……
　　 吴花草（悲伤地）实指望断指能把旧情忘，不料前功尽弃一场空。山柳呵，你一定是魔鬼，不然我的魂怎么跟你跑。是你引我犯罪……
　　 郑山柳：花草啊，什么犯罪不犯罪，天塌下来我顶着。我要是魔鬼，你就是判官，任你拷打发落……
　　 [风停雨止，云消雾散。西边的晚霞照红了舞台上一切。
　　 吴花草（惊喜地）山柳，你看，是个晚晴。
　　 郑山柳：哦，还有一段时间，咱们得珍惜呵。
　　 吴花草：你快过来呀，我有点冷……
　　 郑山柳：咱们抱在一块儿，永远不分离。
　　 [他俩紧紧拥抱。
　　 吴花草（情真地）我想为你生个孩子。
　　 郑山柳（兴奋）太好了！咱们在消魂水库滋润的甜瓜地里……要是女孩就叫瓜妞。
　　 吴花草（甜蜜地）要是男孩呢，就叫瓜仔吧！
　　 [俩人疯狂接吻。
　　 [切光。
　　
　　 （二）
　　 [八年以后。孙大嘴家。他拥有三间草屋和一间向后的厢房。设置在舞台上是中间堂屋横断面；前门通舞台一侧，后门通厢房。
　　 [幕启，正值春夜。吴花草在灯下做针线。她的打扮、穿着比八年前有所讲究。吴花草深情地看着瓜仔，他已是学龄儿童，长得眉清目秀，他聚精会神地伏在桌上写字。
　　 瓜仔（朗读）“妈妈爱我，爸爸也……”（稍顿，抬头问）妈妈，爸爸为啥对我那么狠呀？他一发火就骂我（学大人腔）“你这野种……”
　　 吴花草（一震）呵。（强装笑脸地）那是你惹他生气了。往后呵，要听话，要学乖，他才喜欢你呵。
　　 瓜仔（点头）唔。妈妈，我会听话，我会学乖，我会让他喜欢我。
　　 吴花草（疼爱地夸赞）真是我的乖孩子！
　　 瓜仔（天真地）你说什么叫野种呀？
　　 吴花草（一石激起千层浪，含泪诉说）长在田里，落在田里，无人耕耘，无人收割……
　　 瓜仔（同情地）妈妈，野种这么可怜吗？
　　 吴花草：不！他很倔强。他不畏寒冬冰天雪地，也不怕酷暑风暴雨狂……
　　 瓜仔（高兴地拍手）好呀，我也要学野种……
　　 吴花草（伸手捂他的嘴）瓜仔，别这么说。这是妈妈打的比方。
　　 瓜仔（懂事地点点头）唔……（有所思考地）妈妈，你不喜欢爸爸对吗？
　　 吴花草：小孩子瞎说，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他？
　　 瓜仔：你为啥不让他上我们床睡觉呢？
　　 吴花草：床小容不下。
　　 瓜仔：你为啥骂他“车轧的呢”？
　　 吴花草：他惹妈妈生气了。
　　 瓜仔（天真地）往后，他不能听话吗？学乖吗？让你喜欢吗……
　　 吴花草（不耐烦地）他不能，他不能……
　　 瓜仔（似乎明了点儿）呵！（讨好地）妈妈，我也不喜欢爸爸。他出门几天了，会不会被车轧死呢？
　　 吴花草：不会的，他命大。
　　 瓜仔（想了想，稍顿）他去买牛呵。他会不会把牛牵回来？
　　 吴花草：会的。
　　 瓜仔（急得欲哭）那可怎么办呀？他说买回牛叫我放，我再也上不成学啦……
　　 吴花草：瓜仔，你先别急，到时候，我再和他商量。
　　 瓜仔（眼睛一亮）我找山柳大伯！（伤心地）可他不是我爸爸……妈妈，您喜欢山柳大伯吗？
　　 [突然停电。
　　 吴花草（颤声地）停电了。什么也看不见了……
　　 瓜仔：您怎么哭了？
　　 吴花草（泣声）孩子，睡吧！明天……
　　 [吴花草扶瓜仔进里屋，下。
　　 [切光，静场。
　　
　　 [天明，瓜仔打着哈欠走出，上。
　　 瓜仔：妈妈，您又起得比我早。
　　 吴花草：妈妈要去种瓜呢！
　　 瓜仔：我也去。
　　 吴花草：不上学了吗？
　　 瓜仔：今天过礼拜。
　　 吴花草（高兴地）妈妈糊涂了。好，咱们赶快烧锅，吃罢饭一块去！你先去洗脸吧。
　　 瓜仔（兴奋地）哎！（跑下）
　　 [吴花草拾掇一会东西，抬步走出。郑山柳匆匆走上。他提着两条鲜鱼和一瓶烧酒，他比八年前苍老许多。
　　 郑山柳：花草！
　　 吴花草：呵！山柳！你来了……我正要种瓜去呢。
　　 郑山柳：花草，我已经去过了。地还湿不能下种，我就到你这儿来了。（搁下带来的东西，疼爱地看着花草）又是一夜没睡，看你眼睛红得怕人。……花草！我对不起你，我算什么男子汉？
　　 吴花草（感激地）山柳，我们到了这步天地，没有谁对不起谁的道理，你心中沉重的焦愁并不比我轻。你明知孙大嘴是出名的鬼不沾，你却百般巴结，你为我，家里弄得一贫如洗，还装成富汉子，一次次打酒买菜。
　　 郑山柳：花草，我今日为你打酒买菜，还有瓜仔！咱们三口人说呀、笑呀、亲呀……哪怕只有很短工夫，也算人间真正的天伦之乐。
　　 吴花草：山柳……
　　 [俩人靠近，欲拥抱，瓜仔走出，上。
　　 瓜仔（惊喜）郑大伯！
　　 郑山柳（疼爱地）我的小瓜仔！（紧紧搂住瓜仔）几天不见了，你让我看看，仔细看看。呵，你的小脸蛋又长漂亮了……
　　 瓜仔（真诚地）郑大伯，我喜欢您。
　　 郑山柳（热烈地）孩子，让我亲亲你！
　　 [郑山柳疯狂地亲吻瓜仔，瓜仔咯咯笑着。吴花草痴痴地看着，醉了。
　　 [突然，“哞”的一声牛叫。
　　 瓜仔（惊恐）爸爸牵牛回来了。我怕，我怕！
　　 [瓜仔从郑山柳的怀里挣脱，抱头鼠窜地朝里屋走去，下。
　　 郑山柳（失魂落魄地）他回来了，咱们完了。难道是天意，咱们一刹那的快乐也不能拥有？
　　 吴花草（痛楚地）不是天意！是这个魔鬼毁了咱们的一生。
　　 郑山柳（露出杀机）花草！你不是说过：咱们相距咫尺如同远隔千重大山吗？你敢不敢推倒大山？
　　 吴花草（勇敢地）我敢！你敢不敢？
　　 郑山柳：我也敢！
　　 [他俩不约而同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
　　 郑山柳
　　 吴花草（齐声压低嗓门）砒霜！
　　 吴花草：我是主谋。
　　 郑山柳：我是你的同伙。
　　 吴花草：你给他喝的酒太多了，应该给他加点这个。
　　 郑山柳：咱们见机行事，不投酒里就投饭里。
　　 吴花草：快进屋里，把它藏好！
　　 [俩人一同进里屋，下。
　　 [静场。
　　 [赵乡长匆匆走上。孙大嘴上。他手里拿着鞭子，急急追赶赵乡长。
　　 孙大嘴（炫耀地）赵乡长，你看我买牛了。
　　 赵乡长（不在意地）改革开放十年了。人家拖拉机、大汽车都开到门口，你买头牛有啥讲头！
　　 孙大嘴（辩驳）我去年娶房儿媳妇，花了大钱，不然也……
　　 赵乡长（严肃地）你那儿媳妇是拿女儿换来的，当我不晓得吗！换亲，你违犯国家婚姻法！
　　 孙大嘴（巴结地）算我违法，我知道你赵乡长会为贫下中农担待。进屋吧，还能过我家门不入吗？我有水酒给你喝！
　　 赵乡长（轻蔑地）你的外号没起错，就知道吃喝！这年头懒惰不行！你家被你吃光了，还有几样值钱货了？干起活来，你不如娘们。不错，你家有个好老婆！你尿泡尿照照，看看配她吗？她风里雨里忙在田头，你不心疼？我看着都有些……唉！
　　 [赵乡长叹口气，头也不回地走开，下。
　　 孙大嘴（醋意，气愤地吐口唾沫）呸！色狼。为什么谈起我老婆他就津津乐道？难道……
　　 [郑山柳上，他迎出屋门。
　　 郑山柳（故作惊喜）嘿！大嘴。我琢磨你今天要回来，你怎么就回来了呢？
　　 孙大嘴（感激、知己地）你我兄弟心相通嘛。
　　 郑山柳：你刚才跟谁说话呢？
　　 孙大嘴（不满地）赵乡长！这个王八蛋。
　　 郑山柳（不解地）大嘴，他怎么得罪你啦？
　　 孙大嘴（掩饰地）他倒没有得罪我。我好心好意留他喝两杯，他却把我贬褒得不成样子。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我穷。过去那些年月，干部做啥事不依靠贫下中农？可是现在干部变了，嫌穷爱富，专拣门口停靠拖拉机、大汽车人家钻。这是什么世道？就连国家银行也那味道！我上次去贷款买牛，银行人出口就问：“你家有多少财产？”你看看！去他妈的！我有酒有饭……
　　 郑山柳（好笑地）咱有酒有饭自己喝，自己吃。
　　 孙大嘴：你说得不假。
　　 郑山柳（客主颠倒地）大嘴，快进屋歇息，消消气。我晓得你出门几天够辛苦特此赶来为你洗尘。
　　 [孙大嘴一眼看见家里的烧酒和鲜鱼，他抑制不住喜悦地抓在手里。
　　 孙大嘴（故作责备地）山柳哥，你怎么老是这样……叫我心里过意不去呵。
　　 郑山柳：你我还分彼此吗？谁叫咱们的关系不一般呢！
　　 孙大嘴（感慨地）这年头，“黄牛角，水牛角，各顾各”！人际关系过得生分了，难怪广播电视天天叙说“要增加一点爱”！他们爱什么呀？他们爱票子！（激动）可您山柳哥不，您虽然不是干部，您把干部的传统接过来了。您为我这种谁也看不起的人送来温暖，图什么呀？！我……（感动地说不出，久久语塞）酒逢知己千杯少。好，咱们今天喝，咱们今天一醉方休（大喊）花草呢？快烧菜去！
　　 [吴花草应声而出，上，她抓起鲜鱼，会意地向郑山柳投去一瞥，然后无声地走开。瓜仔胆怯地走出，上。他尾随吴花草，欲下。
　　 孙大嘴（喝叫）瓜仔！老子回来了，你看到没有？
　　 瓜仔（冷漠地）你回来回来就是啰。
　　 孙大嘴（厉声）你别走！田埂上草芽嫩得很，你把牛拉去啃几口。
　　 瓜仔（委屈地哭喊）我不放牛，我不放牛！
　　 [瓜仔气呼呼地跑下。
　　 孙大嘴（恶狠狠地）看我打死你这个野种！
　　 [郑山柳不由得一震，孙大嘴欲追上前，被郑山柳死死抓住胳膊。
　　 郑山柳（不满地）大嘴，你不能这样对孩子！
　　 孙大嘴（满脸陪笑）是的，您说得对。其实，这孩子能得很哩。（吞吞吐吐地）我跟您说呀，（回忆地）这孩子出世之前，我跟他妈就有那么一次，怎么那么巧呢，会不会是野的？
　　 郑山柳（心慌地）看你想哪去了，怎么可能呢？
　　 孙大嘴：我有证据！
　　 郑山柳（一惊）你有证据！？
　　 孙大嘴（神秘地）你看赵乡长，我怀疑……
　　 郑山柳（轻松地笑了）你瞎猜什么呀？
　　 孙大嘴：听说他过去犯过男女关系错误！我看现在馋得像猫，每次见我老婆，眼睛像钩子似的。（稍顿）我觉得瓜仔哪儿也不像我，您看呢？
　　 郑山柳：别七疑八疑的啦。当初楞头出世，你也说不像你。后来怎么不说了呢？越长越象，连说话走路都像。瓜仔嫩得像小白菜，见风长，一天一个样，你等着吧。
　　 孙大嘴（点头）您说的也是。
　　 [一阵自行车铃声。楞头骑自行车上。他二十多岁，虽然长相、个头都跟孙大嘴差不多，可是两代人风度迥然不同。他的打扮属于当代农村青年流行模式，时髦中带些土气。他把车子“哐”地靠在墙上，怒气冲冲跨进屋。
　　 楞头（破口大骂）妈的！
　　 郑山柳（不自在地看着孙大嘴）这……
　　 孙大嘴（斥责地）你怎么这个熊样？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楞头（赌气）还早吗？都出去待三天了！
　　 孙大嘴：你在哪儿待三天？
　　 楞头：桃枝家。
　　 孙大嘴呵呀！还以为你在地里干活哩。“老猫不在家，小猫上房巴”。没人管你了是不是？你悠哉悠哉窜到老丈人家去了。哈，春天不忙，我看你秋天喝西北风。
　　 楞头：你别叫，我还要问你呢。桃枝不愿意回来了，你知道不知道？
　　 孙大嘴：她为啥不愿回来？
　　 楞头：她嫌我家不是好人家！
　　 孙大嘴：我家怎么不是好人家？
　　 楞头：还要我说吧，你自己明白。
　　 孙大嘴：我明白什么呀？
　　 楞头（脱口而出）婆婆不正经，公公没人样！
　　 孙大嘴（发怒）混蛋！她怎么敢这样污辱上人？她怎么知道我们家里事！
　　 楞头：是你一根一节告诉她的！
　　 孙大嘴：我没说。
　　 楞头（讥讽）你还没编成歌儿天天唱呢！你哪次跟我妈吵架，不都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倒出来？我们耳朵都快磨成茧子了。
　　 孙大嘴（后悔莫及地）嘿！（猛蹲下，双手抱头。稍顷，昂脸问）她果真不愿回来？
　　 楞头：她果真不愿回来。
　　 孙大嘴（猛站起，来劲地）那不行！她是我女儿换的。你怎么不知道把小霞带回来？
　　 楞头：小霞被他们藏起来了，我见不着。
　　 孙大嘴（气愤地）王八蛋！还讲理不？我去看看！楞头，你骑车带我。（他被楞头驮上车时，十分抱歉地回过头）山柳哥，您等等呵，回来咱们再喝！（下）
　　 郑山柳：我一定等你。
　　 [瓜仔随吴花草上，吴花草用捧盘捧来烧好的菜，一样一样摆在桌子上。
　　 [郑山柳、吴花草和瓜仔围桌各坐一方。他们不说话，出神地看着桌上的酒菜。
　　 [乐声骤起，幕后一片哗然。有人惊恐大叫“出事了，孙大嘴出事了！”有人惋惜哀叹“妈呀，好好一个人，一跤跌死了，是从楞头车屁股后面摔下来的！”还有人表示怜悯“好伤心哟！七孔流血……”
　　 瓜仔（天真地）妈妈，爸爸摔死是不是比车轧死好？
　　 吴花草（慌乱得不知所措）好好，怎么都好……
　　 郑山柳：走，咱们看看去。
　　 [他们一块儿匆匆出门，下。
　　 [静场。
　　 [楞头缓缓上，他垂头丧气，满面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