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毁灭(小说)
银花还像以往那样整天忙着。汤二的应酬逐渐地多了起来。他有病。餐厅的活暂时干不了,和一帮朋友喝酒,玩扑克,打麻将,有时,通夜不归。她懒得管他的事,只要他在外边不找女人,不在野女人身上花钱,他想咋样就咋样吧。
后来,有人在背后指指戳戳,她便对汤二产生了怀疑,可他拖着一条伤腿,又能干出什么出格事呢?就是他在外面有了女人,可没有证据。怀疑只能增加她和他的争吵,别的起不到任何作用。她被牢牢地拴在餐厅,家里的一切事情都得她干,还得管孩子,她哪有闲心去管汤二,哪有闲时间去摸清汤二的行踪呢?
汤二倒真感谢那条伤腿,使他有了用不完的时间在外面鬼混。有时,他也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对不起银花,有负于银花对自己的信任。把整个餐厅交给银花,她得承受两个人的工作量。她不累吗?而自己却在外面沾花惹草,风流潇洒。但,想到离开家,就能和张红在一起,他又义无反顾了。他顾不上管银花,心中萌生的那种同情顿时消失得渺无踪影。他的心变得强硬起来:“不用管她,累死她活该。”他只是尽情地享受张红带给他的那份激情。
那是他人生最美好的时刻,没有争吵,没有被生活的琐事引发的矛盾与烦恼,不用为油盐酱醋而操心,不用为餐厅的兴衰、发展而担忧。不去猜测对方有了外遇和情人,有的只是那种让人销魂的爱与温情。在俩人的天地里,除了爱,还是爱。那种爱超脱了生活现实,远离了人生的正常轨道,化解了生活的烦恼,编织了一个幸福美满的七彩花环,让他和她在相爱中醉生梦死。他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爱情。
银花看汤二早出晚归,对餐厅,孩子不闻不问,也开始对他不像以前那样信任。对他的反常行为有所警觉和防范,特别留心的是他和什么女人在交往,可根据长期观察,并没有发现他和别的女人来往,只是和张红很投缘。她俩在一起谈笑生风,像有说不完的话。但,张红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她把她当做妹妹,她忙的时候,姐夫陪小妹说说话,开个玩笑也是人之常情。如果她连张红也要怀疑,是不是有点太多疑了?但,当她出现在他俩面前时,她明显地感觉到了他俩流露出一种不自在和羞涩,她感到,这是他俩伪装出来的,她也明显看出了他俩互相对望的眼神不一般,似乎流露出一种从心底放射出来的柔情。究竟还隐藏着什么,她也说不出来。她已经隐约感到,他俩有事,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在一直瞒着她。汤二呢,也开始有所警惕,行事更加谨慎,没有重要事情,不给张红打电话。他俩互相发的信息,他会随时删除,在银花面前,不露一点蜘丝马迹,不让她抓住一点把柄。
七
晚上,餐厅来了一桌客人。是汤二交往密切的三娃、二旦、黑子、潘军,领着王娟、小丫、李玲、欧阳梅。一起涌进餐厅。
张红也来了。她今天在家里实在呆不住,便跑出去转街,边转边等汤二的电话。她转了一会,感到没意思,便到王娟的手机店去了。从下午等到天快黑了,她也没有等到汤二的电话。她不知道汤二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忘了今天的约定,怎么不约她出去吃饭,怎么会脱不开身呢。
她和王娟商量了一下,便接连打了几个电话,约了汤二的好友和小丫,李玲,欧阳梅,一起赶往汤二的餐厅。她今天必须要见到他,必须要和他在一起过情人节。
张红打扮得更加时髦,一见面,就急急地说:“汤总,我就知道你今天忙得脱不开身,把你四大弟兄都约来了。咋样,长面子吧?”
汤二顿时乐得合不拢嘴。他望着张红那刻意修饰,更加姣好秀美的脸,连声说:“好,我正愁着没时间玩去呢,你们来得正是时候,今天我们就玩个痛快。”
王娟嘻嘻笑着,和汤二开起玩笑:“汤总,你今天还真能憋着,这么重要的日子,也不想你的心肝肝,宝蛋蛋,她可是想你想得受不了,让我们来当电灯泡。”
汤二忙使眼色:“嘘,悄声点,不说话,能烂了你的舌头?”
王娟不停地笑着,声音倒真放低了:“你啥时也变得胆小了,今天出来的人,有哪个是两口子的?这有一个单帮,就交给你了。”
汤二招呼四弟兄和几个女人依次入座。他走进后堂,吩咐银花:“来了一桌客人,压两公斤手抓肉,做一个大盘鸡,炒一个腰花、一个肚片、一个酸菜粉条子、一个虎皮辣子。再配上四个凉菜。”
银花已经看到来了些什么人。她对汤二的几个朋友没什么好感。三十好几的人了,经常吃饭领着别人的老婆,自己还觉得很时尚,很自豪。那几个女人有什么?让她们忙一天,累得腰酸背疼,筋疲力尽,看还有没有激情和你们调情?她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放低声音说:“你牵的哪门子头?你不让人家点菜,吃过了,谁来结账?你咋一高兴,把什么都忘了?”
汤二说:“放心吧,都是义气哥们,我心中有数,快去做吧。”
银花说:“就你这些哥们,我能不知道?他们奔着你来准没好事。”
汤二说:“不就是一顿饭吗?没人买单,全当我请了,人家给我面子,我也不能小家子气呀。”
银花不满地说:“忙了一天,我都快站不住了,要请客,把人带到别处去。”
汤二不高兴了:“啥球话,要是你的朋友,你就这样对待吗?别叨叨了,动手做吧。”
银花把菜刀猛地往菜墩子上一插,气呼呼地说:“要做你做!他们在麻将桌上一输几百上千,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吃饭却舍不得掏一个子,这种朋友,不交也罢。”
汤二嘻嘻笑着:“好老婆,就给我这次面子吧,我是个男人,不能让人家看不起呀。”
银花无奈地说:“唉,你呀,真是傻瓜。”
汤二陪着满脸的笑,伸手在银花的脸蛋摸了一下:“谢谢你,老婆,现在客人少了,我陪朋友玩一阵,我的腿也疼得实在不行了。”
银花白了他一眼:“你真好意思说出口,咋不想想我累不累?你腿疼是一方面。还有别的原因吧?真是一群狐朋狗友。”
汤二扮个鬼脸:“老婆,嘴上积点德。”
银花说:“你去吧,我早知道你的腿受不住了,可也没办法,谁能想到今天的生意这么好呢?”
汤二的脸上笑开了花:“还是老婆疼我,我去了。”
他的魂早就飞走了。
八
汤二和哥们喝到了十一点。
汤二有点醉了,张红也喝多了。三娃、二旦、黑子、潘军和王娟、小丫、李玲、欧阳梅喝得失去了理智。只管拿汤二和张红开玩笑:“托你俩的福,让我们过了一个愉快的情人节,为了表示感谢,我们共同喝一杯,你俩得喝个交杯酒,这杯酒喝过,我们一起去大世界歌厅。”
汤二借着酒劲,壮起胆子说:“喝就喝,怕什么?”
张红嗲声嗲气地说:“汤哥哥,我真喝不下去了。”
汤二涨红着脸,盯住张红的眼睛,放射出一股柔情的光,那光直透进张红的眼中,和她的眼光交织在一起,绽放出一束灿烂的金色光茫。他俩互相对望着,脸上流露出发自内心的,无比激动,无比满足的真情。汤二的眼睛一闪不闪,对望着那双美丽动人的眼睛,柔声说:“和哥哥喝酒,再喝两杯也不醉,来,碰一下,好,真干脆。我俩就喝个交杯酒,让他们看着眼馋。”说着,把端酒杯的手伸过去,套在张红的小手臂中,张红也将端酒杯的手套在汤二的手臂中。她俩一人端着一杯酒,两眼对视着,将酒杯放在嘴唇。
“好!”大家一起鼓掌。
“呯”地一声,雅座间的房门被推开,银花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
“太不像话了!”银花的泪花在眼眶打转。
张红的脸一阵发烧,要不是酒精把脸烧红,定然会是一个大红脸,她也觉得玩得有点太过分。银花一个人在忙,在为这些人服务,而这些所谓的朋友,却不顾及银花的感受。她看到这些,心中能好受吗?她不好意思地望着银花,尴尬地勉强笑笑,往出抽手臂。
汤二拦住她,他望了银花一眼,加重语气说:“喝,有什么?不就闹着玩一下吗?”
张红端着酒杯没喝。
汤二凶狠地瞪着她,两眼发出了凶光。他狠狠地说:“你喝不喝!”一仰脖,将酒灌下肚,两眼盯住张红手中的酒杯。
张红的手有点抖动,她不自然地看了银花一眼,勉强笑着,脸上呈现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满桌的客人都显得不自在,他们把眼光一齐投向了张红端着的酒杯。
“喝!”汤二猛喝一声,他满脸通红、两眼充血,像只发怒的狮子。
张红吓得手一颤,将酒抖出了杯口。她望着汤二逼视的、凶狠的眼光,勉强将酒喝了。
汤二和张红喝了交杯酒。
银花气愤地骂了句:“真不要脸!”
汤二喝一声:“你骂什么?”一记耳光打在银花的脸上。
银花毫无防备,受到突然一击,一个后仰倒在大厅地上,一动不动,手中的笤帚飞出去很远,落在一个角落里。
三娃、二旦慌了。一边责骂汤二,一边把银花搀扶起来。
银花身子软软的,她被摔得昏死过去,毫无知觉。
三娃说:“赶快把她背回家。”
三娃和二旦把银花搀起,放在黑子的背上。他们把银花背回家,放在床上,身上盖了一条棉被。
张红气哼哼地瞪了汤二一眼:“都怪你,你咋能这样对她?”气呼呼地走了。
汤二追着张红,大声喊:“你走什么?”
张红气愤地说:“不走,还等着看你耍酒疯,往死里打人吗?真没想到,你对自己的女人这么狠。”
汤二看张红走远了,忿忿地想:还不都是为了你。他气呼呼地回到家中,银花已缓过气了,正泪流满面地抽泣着。王娟她们几个坐在床边轻轻劝着。见汤二进来,对他说:“你道个歉,好好劝劝,今天的事,你太不应该了。”然后一起走了。
汤二走到床前,望着哭成泪人的银花,低声劝道:“快不哭了,打你是我不对,可你也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我难堪呀,你让我以后在朋友面前怎么活人?”
银花哭着喊:“你滚!不要脸的牲口东西,跟那个卖货过去,你滚呀!我不想看到你,我恶心。”
汤二火了:“你这个女人,和你好好说话,你怎么把话说得这么恶毒?谁是卖货?她卖给谁了?你骂我就骂我,怎么牵连到别人?”
银花哭骂:“她是你妈,我看你对她比对你妈都好。”
汤二恶狠狠地说:“你这个女人,是不是不想活了?”
银花不住声地哭着:“我早就活够了,我死了,给你让路,让你娶那个婆娘回来。”说着把手边的台灯向汤二摔去。台灯打在汤二的头上,碎了一地。汤二气急了,一拳头打在银花的脸上。
汤二狠狠地一跺脚,气急败坏地说:“好,我成全你。”
说着,他提着一个装满油的油笼子,一顿挥洒……
九
汤琴一头闯进了刘震的门,她刚八岁。她跳着蹦子,哭喊着:“叔,快救我妈,我爸灌了一笼子汽油,把房子点着了。”
刘震是汤二餐厅的房东,听到这话,顿时慌了,他急急地问:“你妈在哪?”
汤琴哭着说:“在家里。”
刘震正和两个朋友聊天。他说了声:“走,快去救人。”边跑边对妻子说:“快去喊邻居救火!”
刘震推开房门,一股火焰扑面而来,火焰跳窜着,齐茬茬地布满了整个房间,烧得人喘不过气。塑料顶棚一见到火,“哗”齐刷刷地跌落下来,随着火势燃烧起来。
屋内飘着变成灰烬的塑料粉末,像无数的蝌蚪在空中窜动,一股难闻的甲醛气味弥漫了整个房间,大立柜,写字台,梳妆台,沙发上都燃起了火焰。
房中一片火海,已进不去人了。慌乱中,刘震一脚将窗玻璃踢碎,招呼大家:“赶快泼水。”
随刘震来的两个人拿起脸盆,水桶往房内泼水。很多邻居被刘震媳妇从睡梦中喊醒,纷纷从自家提来了自来水,向火焰上浇泼。
幸好房顶没燃烧,火很快熄灭了,刘震和众人走进房中。他们看到了床上躺着的银花。
银花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身上盖着被子,被子上还冒着淡淡的青烟。
刘震揭开被子,幸好,银花完好无损,脸上,身上没被烧伤。他们把银花抬出房间,抬到了她的餐厅。
在餐厅的左边,有一间小屋,里面放着一张单人床。那是换衣服,临时休息用的。
汤二和他的一帮子弟兄不知去向,他们喝酒的雅座杯盘狼藉。
“哇”地一声,银花终于发出一声压抑已久的,悲怆的哭声。
十
银花真想死去。她不能理解自己的男人为了张红而打她,放火往死里烧她。汤二是多么的狰狞可怕啊,在一瞬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那么陌生,像从地狱走出来的恶魔,凶狠残忍,用他最恶毒的手诛杀一条鲜活的生命。
当火燃烧起来的时候,她的心随着火焰的升腾已经死了。她看清了自己男人的嘴脸,那个和她共同生活十年的男人,猛然使她感到寒心。他是那样的虚伪,在他面前,极力隐藏着自己的真面目,一旦真相暴露,顿时原形毕露,变得恐怖狰狞。他为了另一个女人,可以不顾夫妻情分。可以去伤害自己的结发妻子,他的心怎么这么狠?他还有一点人性吗?他完全丧失了人性,变成了一个恶魔。
那一刻,她猛然觉得,和这样的男人生活还不如死了,死了倒干净。她静躺着,感觉着窜动的火苗在屋内跳跃,预感到人生的末路已经来临。在那最后一刻,她猛然听到了汤琴的哭声。她的心颤抖了。苦命的孩子,你将怎样生活?她抬起头,想看到孩子,但看不到。屋内是一片燃烧的火焰,火苗窜动着,正在向她逼近。一股炽人的气浪扑过来,使她喘不过气。她想看到女儿,可她已经出不去了。“哗!”顶棚跌落下来。她急忙用被子蒙住了脸。她听不到女儿的哭声了。她感觉到了那种使人窒息的炽热,感觉到火焰正无情地向她逼近。她闻到了塑料燃烧发出的臭味和被子烧焦的棉花味。她紧紧地蒙住脸。她想活下来照顾女儿。不想让火把她的脸烧毁,她要保住那张脸的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