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那一场际遇(小说)
“老爷,萧公子说,要做他姨太太的女人多了去了,要为他生孩子的女人也不计其数,他不在乎这么个孩子。”
“你没有告诉他,若是他不要,这孩子就一准要拿掉么?”
“奴才说了,还说要是萧公子不承认小姐腹中的孩子,小姐就会把孩子拿掉。可是,萧公子却差下人来说,要谢谢小姐这么自觉地为他解决麻烦……”
“来呀,灌药!”如阎王下达了索命符一般,香凝觉得天间瞬间黑暗。
药液灌下没多一会儿,痛苦的表情就爬上了香凝苍白的脸,握紧的拳头呈现了从没有过的苍白。为什么?她只是想逃离那个让她们母女不堪的家,逃离那些非人的待遇,可为什么老天这么报应她,让她受这样的罪,把她的骨血一点点从她的体内剥离,而且还要遭受人们的白眼和唾弃。
夜半,她从梦中惊醒,眼前的人影着实让她哆嗦了一下。
“你?怎么又来了!”
“孩子呢?我的孩子呢?”冷冷的声音让她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阵寒战,却又泛出丝丝暖意。
他走在床前,抬起她的下巴:“我再问你一次,我的孩子呢?”
“孩子?你还要孩子干嘛?你不是不喜欢这个孩子么?你不是说,这是我进入你们萧家的工具么?你不是说想给你生孩子的女人多了去了吗?你不是说这孩子的母亲就是个贱人,怎么配生下这个孩子呢?”香凝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来这些话,已经让她泣不成声了。
“贱人!”他一直认为她那么做是出于无奈,本性的她善良多情,即使他被算计了,他也心甘情愿被她算计。因为那是她为生活所迫,为了逃离那个家。可是,她竟然因为孩子没有利用价值就拿掉了他,那可是他的骨血,难道她真的对他一点感情也没有?
“啪——”响亮的巴掌甩在香凝脸上,在寂静的夜里脆响,火辣辣的疼,脸瞬间木了。
但她依然倔强着说:“现在好了,我们两两不相欠了。”
四
香凝要出嫁了,但是不堪的语言传得满城风雨,什么偷情被人抛弃啦,又被李家老爷捡了个便宜去;可有的人却说,那怎么就是捡了便宜,分明是捡了双破鞋回去。
不论怎么传言,香凝还是嫁了去,虽然聘礼少了一点,但终归有男人愿意收留她。就连出嫁的轿子都是蓝布小轿,没有丝丝喜气。
轿子经过酒楼时,萧天若独自一人坐在临窗的位子,白晳修长的手指握着一盏青花瓷杯,盯着那轿子晃晃悠悠地从眼前经过。春风乍起,稍稍掀开她的轿帘,那鸳鸯的盖头盖着她的脸,一点缝隙都没有留,可在他印象当中,她脸上清晰的轮廓还是记得的。
其实第一次见面,他就被她的眸子深深地迷住了。明明知道她在算计他,但看她亲手为他煮的酒菜,被利用一下又何妨。他当着众人的面抛弃她不过是生气,气她为了离开薛家不惜出卖自己的身体。
他自己的毛病也很多,即使在外面喝得再多再醉,也一定要回家睡,他认床,讨厌与人肌肤之亲。但是,这些问题在他看到她时,却迎刃而解了。可是他不懂,她一个弱女子怎么那么狠心,连他们的孩子也不要?可就是这样,他竟然还是放不下她。
轿子渐渐远去了,快要看不到了。他在站起身形,往外走去。
“一拜天地……”婚礼开始了,还是一如既往地热热闹闹,吵吵嚷嚷。
厅堂内,体态臃肿的李老爷穿着大红的新郎装,手拿红绸准备与新娘拜堂。
“且慢!”声音不大,但很有震慑力。厅堂里的人都停下,朝着喊的方向看。
萧天若从门外走了进来,站定后道:“我突然想起来,有件东西落在李老爷这里,特来取回。”
听见熟悉的声音,香凝把盖头掀开一条缝寻着声音望去,看到天若,那个让她在一个时间里爱恨全部体验的男人正温文尔雅地笑着,那锐利的眼神仿佛一把刀子刺穿了她的心脏。
“跟我回去。”他伸出手来拉香凝,表情那个自然,仿佛真是她不小心走失了,他来寻她回去一般。
香凝却极力躲着他,不让他触碰到自己。厉声说道:“萧天若,我香凝不是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偶。你记住了,今天是我抛弃你!”她转头对李老爷说:“拜堂吧,好时辰快过去了。”
李老爷进退两难,行礼吧,怕得罪萧天若;不行吧,这是他娶来的姨太太,这么大一群人,这面子往哪里搁。本来就胖大的身躯被一袭紧欠的服装裹着,一下子出了一身汗。
这时萧天若接着说:“你薛香凝就是我的玩偶,我还没有玩够,只要我还想要,那就一定还是我的女人。看你们谁敢娶了她,敢抢我萧天若的女人还没有出世!”
李老爷满脸堆笑,像丢一块烫手的山芋将香凝推到他面前。于是,萧天若顺势用他有力的臂膀将她揽入怀中。然后凑到香凝耳边轻轻地说:“你知道吗?我这些天想到一个报复你的最理想的办法,就是把你放在我身边,日日夜夜地折磨你。”说完,仰天大笑,带着香凝扬长而去。
五
香凝进了萧家,连姨太太的名份都没混上,带着她的娘从侧门进来。也许接下来的生活,还不如在薛家呢。她知道他恨她,在他眼里她是一个连自己孩子都能够扼杀的女人,是个地道的贱人,她不奢望他原谅。
春天的天气,乍暖还寒。她的身体好象也大不如前,总是手脚冰凉,即使在卧房蜷缩着也感觉不到些许温暖。而每每在睡梦中,却总是有热源在向她靠拢,她因寒冷痉挛的手脚才渐渐被拉直,享受片刻的温存,在睡梦中幸福地叹息。
萧天若有时候会恨自己,怎么在得知她因寒冷而睡不安稳时,每夜都潜入她的闺房做活生生的暖炉。而这个女人,到现在都不知道她每日依偎的怀抱是谁的。
“娘,你在哪里?”她明明刚看到娘在这边的,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穿过假山,穿过庭院,走上了那排游廊。从那里经过时,传来女子暧昧地呻吟。透过窗户的缝隙她看到了不堪的一幕,萧天若的三姨太正跟一个不认识的男子缠绵。她着实被吓着了,还没来得及逃走,门吱呀一声开了,早已穿戴整齐的男女走了出来,正巧碰到了瘫在地上的香凝。
“哟,这不是爷从外面带回来的丫头么?你在这儿待多久了!”三姨太的眼中射出凶狠的光。
“我从这里经过,被一只老鼠吓得动弹不得。抽空得告诉管家,这老鼠要是吓到三姨太可就不好了。”香凝说完,装着镇定从地上爬起来,一扭身离开了。
三姨太看着她转身的背影,一丝冷笑滑过嘴角。
香凝心不在焉地哄着自己的母亲,直至听到母亲均匀地呼吸,她才放心离开。今早,那龌龊的一幕还留在她的脑海里,若是萧天若知道他的三姨太在外面偷情,一定不会饶了这对男女的。
她忐忑着,好象做这件事的不是他们,而是她似的。她踟蹰着走进门来,萧天若说:“怎么不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香凝走到他跟前,顺手替他斟了一杯茶。
凝重的气氛让她很不适应,而他深邃的眼眸,又让她看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可知道,有人背着我跟别的男人幽会?”
他知道了?香凝猛的一惊,手中的茶水溅出很多,她不安地擦着桌面,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随后低低地说:“没有啊,我平日都不出屋子,怎么会知道呢?”
“是吗?那就好。”萧天若端起茶,轻抿一口:“你该知道,如果有人背叛我,我会让她生不如死!”
“嗯,我明白。”她的头低得更低了,唯恐让他看出破绽,追问她。
“不早了,歇了吧。”
萧天若站在门外,直到她的灯熄了才离开。方才这番话,她惊慌的模样莫非心里有鬼?当初她可以为了离开薛家而勾引他,现在当然也可以为了离开他而勾引别的男人。
他以为,他可以为她做任何事,可以不计较她以前对他所做过的一切。可到现在他才明白,这不过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于是他想,他们之间的相遇,还有他未曾谋面的孩子,都将是心中永远抹不去的痛。
六
“凝儿,你想死我了!”
香凝翻过假山,冷不丁从斜刺里窜出来一个人,将她拦腰抱住。这个男人油粉气太重,呛得有些恶心,可是再怎么恶心也不如他这一抱,她想推开他,却怎么也推不开,那必竟是个大男人。
“放开我!”香凝又踢又咬的。“你是谁?我根本就不认识你!”急于想挣脱那人的怀抱,可无论她怎么挣,那人却死死缠住她。随着一阵温热的气息,那个家伙的嘴伸了过来,在她的脸上、脖子上亲吻着。她发了疯地挣扎,似乎还给了他动力,让他越发不想撒开。而且顺着惯性,把她推到假山上,疯狂地吻着她。
香凝羞辱的眼泪掉了下来,她娇小的手被那人的一只大手攥着,动弹不得。
突然,听到一声怒喝:“住手!薛香凝啊薛香凝,好啊,真好!”他说出的话就好象把牙咬碎了挤出来的。
香凝慌忙扯着被撕破的衣服,迷茫地看着萧天若。为什么他眼里没有心疼,只是愤恨,而这愤恨的目光,让她觉得那么地寒冷。
“爷,人家告诉你,你还不信,这回你亲眼看见了吧。”三姨太扭着细腰,侬声侬语地说着。她似水蛇一样的腰身缠住萧天若的身体,手臂软软地搭着萧天若。
看见三姨太这样的嘴脸,香凝彻底明白了,她怎么就不会吃一堑长一智呢?她为什么会这么傻,本来想替人家保守秘密,可是人家却倒打一耙,让她有口难辩。香凝看着这一切,冷冷地笑了,边笑边从眼角流出大滴大滴的泪珠。
萧天若在她的跟前单膝跪地,掐着她的脖子:“你说,你为什么背叛我?你不想解释这发生的一切吗?”萧天若其实是希望她说的,哪怕是谎言他都愿意相信。可是,倔强的她却偏偏不说。
“你看见的就是事实,我要解释什么?我说这些都是别人设计陷害的,你信吗?萧天若,你的眼里揉不得半粒沙子?而我又怎么能让你打破原则呢?”
她的话一出口,声声敲在萧天若的心尖上。曾经的羞辱,错失孩子的痛全都一股恼涌向胸口,让他憋闷难受,出不上气。
“来人!”他起身低吼,“上家法!”
家仆捧着一根粗粗的藤条回来时,香凝已经被架上条凳,她紧抿着嘴,一言不发,似乎所有人的举止已经跟她无关。第一棍下去,她连喊痛都来不及,手指紧紧抠着板凳,努力分散一些注意力,好让身体不那么火辣辣地疼。
当藤条雨点般落下时,香凝已经昏了过去,没了知觉。
萧天若用藤条抹了下她的泪,她才发觉,她疼得眼泪也止不住了。
“只要你认错,我就饶了你。”藤条已经粘满了血迹,他想给她一次机会。
“错!”香凝拼了一点力气,断断续续道:“于这件事我没错,但是,最大的错误就是认识你,错认为你是一个充满正义的男子。可是,你跟那些个眼盲心瞎的男人有什么区别!”
“给我打!”他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她心软,他以为对她有所不同只因他还没对她生厌。可是,现在才发觉她早已在他的心里扎根,这样的他要如何原谅她的背叛?
“老爷,她昏过去了。”哗,一盆透骨的凉水泼了下来,她只感觉那冰冷的水泌入皮肤,她几乎听到了骨头的摩擦声。努力地睁开眼睛,发现她已经被拖到了柴房,身体疼得动一下就像万箭穿心,痛让她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
在薛家时,她的同父异母妹妹看完电影回来跟她说,男女第一次相见并相爱叫一见钟情。她原来根本就不相信,直到遇到了萧天若,她才知道,世上真有这样的事。原来爱情来时,那么美那么快,她用错的方法接近了他,其实三姨太污蔑她偷情,只不过是他们关系的一个导火索而已。他们本来就从来不信任对方,是相互间不能交付真心的人。
“薛小姐,薛小姐……”柴门伴着女人的声音笃笃地敲着。
“我在……”一开口,她发现她的声音竟是那么难听。
“薛小姐,老爷不让我们来探视你,但是,我觉得这事有必要让你知道。薛姨娘她,中午不小心掉河里了,没了……”
香凝一下子脑袋空白一片,艰难地移动着身体。“你说什么?我娘……我娘她没了?”她哑着嗓子说这些话,心如刀割一样的难受,泪模糊了双眼。
死了?那个生下她就疯了的娘?不在了?她早年怨过,恨过,甚至会自私地想,要是没有娘,她的日子会好过一些。可是当听到娘没了,她的心比身体上的痛要重得多,那种从心而涌出的悲哀,将她淹没,那个世上最疼她的人不在了?为什么,老天这么可恶,从来不曾眷顾她们孤儿寡母。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用尽所有的力气扑到门口。
“开门!我要去找萧天若!开门!开门!”身子疼得要裂开一般,但也顾不得许多。她要问他,为什么让她娘一个人去河边,为什么不好好看着她娘?为什么她娘都死了,也不告诉她?为什么他的心这么狠!
“薛小姐,你冷静点,你的身子还没好……”
她此时什么也听不见,脑海里只有娘浮在湖面苍白的尸体。原以为老天对她不够狠,可是现在却连她最后的一点点寄托都没有了。
“谁让你多嘴!滚!”
“啪!”一记重重的耳光声打断了她的话,恍惚间听到熟悉的声音,语气还是那么不可一世,即使在梦中听到这样的声音她都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香凝的出身卑贱,是一个苦命的孩子。她用她的柔弱去抗争,去争取,所经历的一切苦泪,到最后都化成一朵带泪的幸福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