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黑暗中，萧天若坐在床沿，黑亮的眸子紧紧地盯住香凝的脸不放。她本就虚弱，一场责罚下来整个人都虚脱得软弱无力，面色惨白。此时的她仿佛是一抹烟灰，轻轻一吹就再也找不到了。
　　 他低头看着她，香凝微微睁开了双眼，她的眼神冰冷而木然。萧天若颤抖着双手点亮了烛火，那火苗也是颤颤微微摇曳着升起。
　　 香凝缓缓抬起头来，但不再愿意面对他。过了很久，她才气若游丝地说：“萧天若，你知道吗？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你有权有势，也就在那时动起了龌龊之念，想要借助你帮我离开薛家，用自己的身体引诱了你……”她顿了下，继续说，“可是，我竟然忘了，你们萧家声名显赫，这宅子里自然还会比薛家更黑暗。而我当时却天真地以为只要离开了薛家，我跟我娘的生活就有了盼头，就不会再受到别人的欺凌。可是，可是我错了，真的错了！”香凝哽咽着，苍白的面颊流下了泪水。
　　 萧天若拉过她冰凉的手：“你在恨我是吗？”
　　 香凝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从前，有一回薛尘摸黑想要奸污我，我吓傻了，是我娘不顾一切冲过来咬住了他的手臂，让我逃跑。而我，就真的逃了。要是现在，我一定拼死杀了他。可当时的我还小，娘让我跑我就跑了。等我再回去时，娘的一只眼睛让他打瞎了。我可怜的娘，即使她是疯子又怎么样，她依然是我的娘，她会在紧要关头不顾一切地保护我。”
　　 她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事情，可是握紧的拳头写满了仇恨。萧天若一点点掰开她的手，她那布满老茧的手生生划出了血痕。
　　 过了好久，香凝接着说：“萧天若，你当众抛弃我，给我难堪，我没有怪你；你让我拿掉腹中的孩子我也不怪你，因为那是我活该，我贱，用下三滥的手段设计你，企图能借你逃离薛家。可是你不该瞒着我娘的死讯，不该让我连为她送终都不能。”
　　 “我从来没有让你拿掉孩子！”当他得知她有了他的骨肉时，他第一时间去瞧她，可是得到的却是孩子没有了。
　　 “要我把你说的原话复述一遍吗？你说，谢谢我这么自觉地为你解决这个麻烦。”
　　 心头一颤，他紧紧拥住她。他已经不想再追究是谁假传了这句话，他们这样互相伤害着，推究原因不过是两个人心头硬生生地插着刺，稍稍摩擦便鲜血淋漓。
　　 “等你养好伤后，我就放你走……”他终究留不住她，他知道。他连留下她的资格都没有。
　　 香凝看见他烛光中的背影被夜色吞没，直至消失。
　　 养了几日的伤，香凝大概能下床沿着桌子走几遍。萧天若每每躲在枝叶繁茂的槐树后面看她的身子是否复原，却迟迟不愿踏近一步。
　　 这日，香凝在丫鬟的搀扶下躺在院子里的榻上，榻上铺着裘皮，混着暖洋洋的阳光让她昏昏欲睡。
　　 忽而刺眼的光让她惊觉地睁眼，明晃晃的匕首在阳光下泛出青冷的光。
　　 “薛香凝，你这个贱人！”三姨太举着匕首，嫉妒与愤恨扭曲了她的脸，让她变得面目狰狞。
　　 眼看着避不开袭击，香凝抓着扶手右侧的空隙翻身，狠狠地跌坐在地。锋利的匕首深深地陷进木头，她再度拔出，阴鸷的眼神早已经将香凝千刀万剐。
　　 “如果不是你，我就不会落到这般下场！我跟了爷这么久，最受宠的是我，可是为了你这个贱人，他把我赶出了萧府！这笔帐，必须要跟你来算！”
　　 香凝挣扎着起身，旗袍却被假山钩住，再次跌倒在地。匕首再度刺向她的胸口，她想，这一次她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突然，一只手臂硬是挡住了匕首，激溅的热血灼烧着香凝的脸。她看见那把匕首刺进了他的手臂，刀尖滴着殷红的鲜血。她以为，他巴不得她死，为什么还要为她挡这一刀？他难道不知道，这样会令她更难以割舍对他的感情？
　　 “你有没有受伤？”萧天若顾不得自己的伤，腾出另一只手来抚摸她苍白的脸颊，确定她没事后松了口气。
　　 大夫来过，给他进行了包扎，说他的手臂伤得很重，需要调养很久，短时间内这手臂会无力。他本该是个完美的人，无论什么都该是完美无瑕的。而他为了救她，现在这只手却半残了。看来她想离开萧府，却不那么容易，她本不想欠任何人什么，对他更是。这几天她有意无意地向府内的丫鬟打听萧天若的伤情，或许到现在为止，她才觉得他们之间或许还有爱。
　　 日子一天天过去，大夫每天都来给他换药，他的手伤渐渐开始愈合，慢慢地可以活动了。她想，是她该离开萧家的日子了。这天午后她去找他辞行，急匆匆地到了门口，脚步却变得迟疑起来。她在门口举棋不定，突然觉得自己这样是不是太唐突了，刚刚抬起的左脚，悬在半空，又慢慢地落下来，侧过身子准备往回撤。只听得屋内人说话了，“怎么不进来？”萧天若在屋内等了她好久，明明见她左脚踏进门槛，却又慢慢地收了回去，他只得出声邀请。
　　 香凝怯怯地走进屋内，看着他的手缠着厚厚的纱布，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如若不嫌弃，以后的日子让我来做你的右手好不好？”这句话一下就说出了口，自己也有些惊诧，来之前想说的话瞬间消失。她的脸一热，低下头来，好像在等着他发落。
　　 萧天若愣了一愣，随即绽开笑容道：“好！”
　　 他知道她的心意，在她的耳边轻轻说：“凝儿，把手给我。”她忽然泪如泉涌，指尖落进他的掌心，满身的痴情深爱，都随着体温渗入他肌肤的纹理。
　　 “天若……”香凝笑中带泪，原来一切都是值得的。
　　 天空不甚晴朗，隐约可散见几片撕碎的云影。尚未抽叶的枝条，倏地弹直一弯淡黄的月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