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恋】三歪的罪与罚(小说)
那时的农村几乎家家都没有院墙,窗户也是一层薄薄的白纸,手指轻轻一扣,便有一个小孔。他根本不需要眯上那只死羊眼,便把屋内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支书的手握在妇联主任手上,脸己喝成猪肝色。妇联主任小脸红嘟嘟的,配合着支书的动作,另一只手也搭了上去。
“锅里的鸡炖熟了么?”女人问他正在烧锅的男人。“应该烂了,我看看。”男人掀开了锅盖,顿时有一股肉香直刺张歪的鼻孔。那张歪独眼一转便有了主意,他快步走到妇联主任的柴草垛边,口袋里掏出火柴,“碴”划着火柴点燃柴垛。火苗窜起来,噼里啪啦地响。
张歪在暗地里观察动静。
听得屋里妇联主任的男人大喊:“柴草怎着火了?” 一家人吆喝着冲出屋里。
张歪趁机溜进屋,一口气吹灭灯,用锅铲将锅里的肉三下两下铲到自己的破袄里,转身一溜烟回到自己家。
他用木棍顶上门,油灯也不敢点着。坐炕头上手也顾不上洗,抓起肉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屋外火光冲天,映红窗户。
村民们从睡梦里惊醒,纷纷赶来灭火,小村一时鼎沸起来:人们吆五喝六的救火之声,火燃烧噼里啪啦的响声,鸡飞犬吠之声,夹杂着妇联主任的嚎啕声。张歪对这些皆充耳不闻,埋头只顾吃肉。风卷残云般将一只整鸡吃个精光。
别看张歪是个二皮,可他内心始终有一个梦,不管他处在什么阶段,这个梦从未离开过他。虽然他学问不高,但他却有与常人不同的理念。他喜欢艺术,夜深人静的漫漫长夜,他幻想着自己离开了小韩庄,在艺术殿堂里贪婪地吸收着艺术精华,与那些名人志士探索着人生哲理。
春天的一个上午张歪像往常一样,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无聊之极,顺手抓起一张报纸。看了一下新闻,在一个不起眼的夹角,有一个招生简章。省艺术院校在本县招收特长生,特别是有绘画基础的。张歪心里一动,他冥冥之中觉得他要出人头地。他知道他自己的爱好,他也有绝对的把握考上,因为他所接触到的绘画艺术,如线条勾勒,人体骨骼素描,再复杂的细节都在他脑子里印有清晰的脉络。提笔运握无不让他进入一种忘我境界,有时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对绘画执迷这么深?像中了毒。
经过层层筛选他顺利地进入了复试,当主考老师拿到了他的作品,他们脸上露出了诧异之色。他们无法相信一个没经过专业训练的农村小伙子,竟然有如此深的造诣。线条处理,明暗着色,比例分布个个都恰到好处!有些地方他们都自叹不如!所有的考官都打了满分。张歪也就顺利地进入了省艺术院校。
张歪上了大学在那个年代,确实惊动了整个小韩庄,刘老帽却无惊诧之色,在他眼里很自然。虽然三歪干尽坏事,但他骨子里流露出的一种亦正亦邪的异样神韵,让他对他有一种与常人不同的看法。他认为这小子一定有出息,他断不会窝在农村。果不其然,他轻松地跃进了龙门。在他心里,顿时五味杂陈,想想老婆子,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三歪去报到的时候,小韩庄他谁都没给说,只是让刘老帽推车把他送到县城长途客运站。此时他沉稳了许多。望着六十出头的养父,他心里生出一种愧疚。说实话,“养父母对自己确实不错”,但他却恩将仇报!丧尽了天良。他不敢再看这位慈祥的老人,第一次正正经经地叫了一声“爸爸,我是个大混蛋,我对不起您老人家,将来我一定报答您!”刘老帽被他说得掉了眼泪!对这小子他曾经确实恨过,但他确实也疼过。慌乱年代这种事并不稀奇,这也是他太年轻。刘老帽望着三歪上了车,心里第一次有了感动,不管如何,臭小子出息啦!但不知死去的老婆子,能不能原谅他?
张歪一走再没有回小韩庄,不过其间他把刘老帽接走了。许多人叹到,“老帽也算值了,狗日的三歪也算有点良心。”
听说三歪混得不错,也发了家,娶了城里媳妇。他的画享誉中外,他在美国,奥大利亚许多国家都办了画展。
千喜之年,张歪回了一趟小韩庄。开着豪车,带着妻儿,并有市县两级领导陪同,场面壮观,可谓衣锦还乡了。但美中不足的是乡间小道是黄土路,车队过处尘土飞扬,呛眼呛鼻,即使人坐车里也感到窒息。路坑洼不平,一领导的轿车掉到路旁烂泥坑里,发动好些村民来推来拉。
这令张歪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此时的张歪,五十开外,身体开始发福。见人笑呵呵的,让小韩庄的老人有种恍若隔世之感,上苍造化弄人!曾经的玩主变得如此亲切,如此谦卑。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呀!
车没停稳,张歪便下了车,直奔刘老帽媳妇的坟莹而去。双膝跪下,老泪纵横,压抑的哭声让人感到窒息,媳妇也陪着掉泪。
他走了没几天,便向小韩庄村委会拨了二百万巨款,说是修路和给养母修坟。
没过多久,张歪的媳妇便捧着张歪和老帽的骨灰回到了小韩庄。听说张歪是得了肺癌死的。他媳妇说,“这是张歪的遗言,死后一定葬在小韩庄,葬在养父母身边,活着没尽孝道,死后再给养母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