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诚赶到谢艳的宿舍时，宿舍里只有谢艳一个人，桌子上杂乱地摆着几样卤菜和几个空啤酒瓶子，谢艳正用启子启开一瓶啤酒，见王诚来，递给他，含糊不清地说：“给，陪我喝喝酒，呃，不醉不许回呃……”说罢摇摇摆摆地过来要拉王诚。王诚后退一步，说：“以为你有事呢，没事我去买菜了，中午上我家去喝酒，大早上的喝什么酒？”说罢转身欲开门离去。
　　
　　 “你，呃，你别走。”谢艳摇摇晃晃站起来，欲去拉扯王诚，不料脚下没站稳，一个趔趄，整个人朝王诚方向摔倒过去。王诚听到响声，立马一个回身，迅速扶住了朝他倒下来的谢艳。王诚把谢艳搀扶至床边，柔声劝说：“你喝多了，先睡一觉，等我做好饭后我让于芳来叫你，好吗？”
　　
　　 “于芳，于芳，又是于芳！你们一天到晚在我面前晒恩爱，考虑过我的感受吗呜呜呜……”谢艳借着王诚的手势，顺势抓住王诚的一边上衣领子哭问道。因为身体的重量，上衣领子明显受不住拉扯，第一颗扣子快要被拉脱。王诚慌了，连忙伸手去掰谢艳的手，没想到谢艳的另一只手也摸索上来覆在王诚手上，身体一下失去支撑，眼看就要坠落。王诚慌了，连忙松手去抢扶谢艳，刚一俯身，谢艳松开覆着王诚的手的那一只手，改为勾住王诚的脖子。王诚杠不住谢艳这一勾拉，被谢艳带摔在身上，嘴唇正好抵住嘴唇。一声“嘤咛”，一个温软香甜的舌尖轻轻地啄开王诚的嘴唇，一股啤酒的香味扑鼻而来，刹那间，王诚的思维恍惚了。
　　
　　 车间里，于芳正埋头缝制衣片，突然感到肚子里一个悸动，她的心里一漾，笑了：“小家伙也知道爸爸今天休息呢，他这是在催我回家陪爸爸吗？！”一阵温暖袭来，于芳放下手中的活，和组长打声招呼，回到了夫妻俩的单独宿舍，家里。回到家门口，于芳打开门走进去，发现王诚不在，估计去买菜了。于芳一时无事，想着去看看谢艳是不是不舒服，怎么今天没上班，顺便叫她一块过来吃午饭。
　　
　　 没大一会儿，于芳来到谢艳的宿舍门前，刚要敲门，里面传来一阵男女的喘息声。作为过来人的于芳听了羞得面红耳赤，正要逃开，偏在这时屋里传来一声低吼：“宝贝……”那吼声，及吼声中的释放，快乐，是那么地熟悉！于芳吓呆了，大脑猛地缺氧一秒，差点晕厥过去。
　　
　　 于芳定定神，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着手指敲门，屋里传来一阵慌乱的声音，还有啤酒瓶落地摔碎的声音。于芳心中更加肯定了，愤怒地吼叫起来：“你们这对狗男女！开门！”屋内没动静了。于芳气愤得继续擂门怒骂，门还是没开，倒是两旁的宿舍跑出来几个好奇的同事。
　　
　　 后来呢？后来呢？王诚在梦中皱了皱眉头，表情很痛，后来于芳出人意料地原谅了王诚。倒是谢艳不依不饶，天天上门吵闹，说王诚趁她醉酒毁了她的清白，如果不离婚娶她，便报警告他强奸。王诚又悔又恨又庆幸，悔自己当时被猪油蒙了心，恨谢艳卑鄙无耻给他设置圈套，庆幸自己当初面对谢艳的爱情攻势没有丝毫动摇，坚持初心选择了于芳。面对谢艳的纠缠，王诚没有办法，只好打电话求救妈妈。
　　
　　 王诚妈妈一刻也没停留地赶来了，先和车间主任见了面，吃了顿饭，然后让车间主任带上谢艳出来吃了顿饭。第三天，王诚妈妈才来到王诚和于芳住宿处，吩咐他俩迅速收拾衣物，随她回老家。
　　
　　 四
　　
　　 这么多年来，于芳从来没有胆子静下心来思考一下过去和未来，她似乎一直在爬一座陡峭的山峰，不敢向上望，怕一眼望不到头的山巅会让她失去攀爬的勇气，亦不敢回头看一下来时的路，怕一回首满目的荆棘让她忆起心里的诸多伤疤，无力继续前行。现在王诚终于同意放她一马，让她逃离那种生活，那颗飘浮的心静止下来，她能冷静地回首一路走过的点点滴滴。
　　
　　 当初与王诚相恋时应该算是她的前半生最辉煌的时光了。那时候的王诚真正做到了呵护她，心疼她，对于芳是百求百应，即使大冬天的半夜里，于芳说想吃烧烤，王诚二话不说，穿件袄子就出门去夜市摊上为她买来。为了让烧烤不变凉，一向有洁癖的他把烧烤包好捂在大衣里，全然不顾孜然的味道会沾附在衣服上。后来虽然谢艳闹了一场子，于芳丝毫不怪王诚。谢艳垂涎王诚不是一天两天了，王诚一直是拒绝的，这些于芳是知道的，她觉得那件事情自己是有责任的：王诚一直让她不要与谢艳往来，她觉得考验王诚很有趣，哪曾想考验出事故，后来幸好有婆婆来收拾局面。
　　
　　 婆婆是怎么摆平谢艳的，于芳从来没敢去问，她怕问出来的真相会让她没有理由去原谅王诚，但这不代表她对这事的反应风轻云淡。女人摊上这种事，说心不疼谁信？她已经有过被遗弃的命运，绝不能让这种命运再重现在她的孩子身上，所以她选择了原谅，乖顺地和王诚跟婆婆一起坐上了回家的火车。
　　
　　 婆婆不喜欢外地媳妇儿，这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儿。但婆婆的性格大大咧咧，从来不记仇，还特别容易感动，于芳看到眼里，记到心里，因此她即使身怀六甲，一家人的烧火做饭也被她全包了，对于婆婆的一些喜好她更是十分注意。乡下人吃饭爱端着碗到处乱跑，邻居们大多喜欢这样子：端碗饭，聚在一起，边吃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有时公公婆婆聊兴正浓，而碗里见底肚里已饱时，于芳总会眼尖手快地接过公公婆婆的碗筷，拿回家清洗干净，这一切引来左右邻居一阵艳羡和夸赞。邻居们个个羡慕王诚爸妈有福气，娶进这么孝心的儿媳妇儿，王诚妈听得高兴，对于芳的苛责也一天比一天少。
　　
　　 其实于芳受到婆婆的不待见一多半都是因为大姑子的到来。王诚家是湾子里第一个起楼房的，而且是规模最大的楼房。别人家一般是两间三层，他家是三间三层，据说盖房子的钱有三分之二是王诚的姐姐王云出的。当年房子盖好后，家里的钱都花完了，以至于王云第二年出嫁时的陪嫁少得可怜。姐姐王云本来就有怨言，这下见于芳嫁入家里来享受现成的，心里的火气“噌噌”往外冒，事无大小，逮住于芳就要狠狠地数落她一顿。于芳若不吭声还好，若是还嘴，婆婆一定会大发脾气，一边哭嚎一边责怪于芳连姐姐都不容下，幸亏她还活着，于芳都这样甩脸子，要是哪天她不在了，闺女回娘家岂不是连饭都吃不上一口？！每每这时，于芳偷偷向王诚哭诉，刚开始王诚还能安慰她几句，次数多了，王诚不耐烦，指责于芳成天挑事，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墙，慢慢地于芳心凉了，不再找王诚诉说，以前那个活泼开朗的小媳妇儿变得沉默了。
　　
　　 于芳对王诚的绝望大概是从那次吵架后要出走开始的吧？那年冬天，于芳怀着二胎，天下大雪，大姑子带着娃来娘家玩儿，因为鞋子有点浸湿，娘俩便在于芳的卧室里插上小太阳烘烤。也是说巧不巧，大姑子刚起身上厕所去，于芳从外面回来，见两岁半的小外甥一个人在小太阳面前坐着，感觉很不安全，便把小外甥抱起来，顺手关掉小太阳。小外甥见小太阳被关掉，在于芳怀里乱哭起来。上完厕所的王云回来见了这幕情景，大骂于芳抠门子，说这座房子一多半都是她出钱建的，这屋里任何一样东西她都有权利拿走，一个小太阳耗点电算什么！
　　
　　 “是你的房子你背走吧！”于芳不想解释，生气地回答道。
　　
　　 王云一愣，她万万没想到于芳会还嘴的，同时于芳的顶撞犹如一颗针扎入她的自尊心。她一把夺过孩子，挎上包包，边哭诉边往外走。见王云哭着出门，门口闲站看热闹的人消退得远远的，竟没有一个人挽留。于芳见了有点后悔自己不该说出那样的话，心里有点担心受到婆婆的责骂，想出去留住大姑子，却拉不下脸面，只是傻傻地站在卧室里。
　　
　　 大姑子见没人挽留，天又下着大雪，只得折回身来，抱着孩子去后面厨房找妈妈哭诉，非得让妈妈送她娘俩回家不可。正在做饭的王诚妈听了气打不从一处来，“噔噔噔”跑到于芳的卧室里，大声质问于芳为什么要在大雪天里把姐姐赶回去。
　　
　　 于芳待要争辩，王诚妈大手一挥，断然地吼道：“你听好了！只要有我在的一天，这个家还轮不上你做主！你看得惯你就呆着，看不惯你就给我滚！”
　　
　　 于芳的心颤抖了，望着王诚妈妈几近狰狞的面孔，突然觉得自己好傻！她一直以为诚感动天，也一直秉信以心换心，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做好晚辈该做的事，婆婆会对自己好的。哪知她所做的一切全付了流水，人家从没往心里放存哪怕一点。她的心凉了，朝婆婆深深地看了一眼，没有再说一句话，转身打开柜门，开始收拾衣服。
　　
　　 王诚妈冷眼看着于芳收拾衣物，嘴角浮起一抹轻蔑。于芳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两手加快叠收衣服的速度。当于芳提着行李箱走出回檐时，玩耍归来的王诚刚好回家，见状伸手拉住于芳，问她大雪天的又在作啥。一直努力克制的眼泪终于止不住，于芳透过泪眼看着这个曾许诺要护她一生周全的男人，恨恨地甩开男人的手，腆着大肚子艰难地迈进风雪中。
　　
　　 王诚正待追赶，王诚妈大声叱住他：“你让她去！看她能舍得抛下儿子去哪儿！粘谷草，糯谷草，就要头道碾得好。你今天不把她给治下来，明天她就能在我的头上垒窝！”王诚听了他妈的话，脚步像被钉在了原地，再也迈不出第二步。
　　
　　 于芳觉得对王诚死心可能就在那次。凛冽的北风把王诚妈的话遥遥送进于芳的耳朵，她回头正好看见王诚缩回去的脚步，那一刻，她觉得满天飘飞的雪花不是落在地上，而是落在她的心里，浑身的血液一片冰凉。那天，于芳是被闻讯赶来的王诚婶娘劝回的，回到家中，王诚和一家人围着火锅吃得正欢，没有一个人搭理她。
　　
　　 大概于芳自经过这次被撵总算汲取了教训？至少王诚是这样认为的，因为从此之后，他更加对妈妈言听计从。事实如此，从这之后，于芳不再和大姑子，婆婆斗嘴，遇到斗嘴就赶紧逃到邻居家里坐会，等她们的气消了再回家。而对于王诚，于芳没再撒过一回娇，没再主动亲热一回。
　　
　　 五
　　
　　 嘴里一阵干渴，王诚醒了，起来去找水喝，思绪却还迷迷糊糊停留在梦里。喝罢水，王诚头脑清醒过来，现实重新袭来，他没有半点睡意，也不想出去。于芳的话抽走了他的所有生气，王诚折回卧室，重又重重地跌坐在沙发上，同时跌落的还有一颗绝望与后悔的心。是呵，没有于芳，王诚感到生活没了方向，没了依靠。他惶恐，无所适从，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有人能耐心地把他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而且，不歧视他，笑话他。
　　
　　 在外人眼里，王诚是个外表阳光帅气，自信满满的人，但他知道自己不是那样的，他其实是个自卑，胆小，懦弱，内里贫瘠的人，但这不是他的错。王诚是个计划生育外的孩子，当年他妈怀着他的时候，他姐才四岁，按当时国家计划生育政策，头胎是女孩的，二胎应在头胎六岁时怀孕，王诚来早了。王诚妈不小心怀上王诚时，在离预产期十天时被计划生育执法队逮住，送往医院强制引产。产房里，等执法队员刚刚退出，王诚妈妈立马翻身爬下手术台，“扑通”一下跪在医生面前，请求医生救救她的孩子，只差十天就要诞生的小生命。后来王诚被引产下来，刚丢进垃圾箱时他哭了……王诚被医生留下一条性命，却因为生产过程中一些不知名的因素大脑受到伤害，平时与一般小孩无异，自从上小学后，王诚爸爸妈妈听老师说儿子一上课就瞌睡，即使罚站也能站着睡着，学习上一窍不通，连简单的十以内的加减法无论老师怎样教他也学不会。那时农村人的思想十分落后，不注重读书，觉得有土地养着就行了，要那知识干嘛？王诚爸妈见他读书无望，索性就没让他再读，回家一心教他务农。后来姐姐在外面站稳脚跟后，想拔拉弟弟一把，把王诚带到广东，让他先在服装厂暂时先干着，这就有了与于芳的生活。
　　
　　 王诚与于芳回到老家后，和爸爸妈妈一起勤勤恳恳地伺弄庄稼，逐渐有了一些积蓄。这时的农村耕种模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手工操作已慢慢被遗弃，机械化种田已初具模式。王诚在于芳的鼓励下买来一台收割机和一台插秧机，并且毫不费力地直接操作，这令一家人很是高兴，但只是高兴了几天，家里人就高兴不起来了。那是王诚接手的第一桩活，替村西头老张家收割两亩三分地的油菜籽，价格在开工前讲好了，一亩地工价一百二十五元。活很快就干完了，也干得漂亮，东家很满意，问王诚多少钱，王诚吱吱唔唔说不出一句话。东家以为王诚客气，不疑其它，自己算好后把二百九十元钱递给王诚，王诚不肯接钱，再三问东家会不会少算了工钱，这下大家才知道王诚的脑子缺点什么。从那以后，只要是农忙季节，于芳就从镇上服装厂请假回来，陪着王诚四处征战，王诚驾驶收割机或插秧机帮人干活，于芳跟着记账收钱。
　　
　　 刚开始这样的生活很让王诚觉得羞耻，但后来他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现在于芳想离开他，王诚感到很恐惧，离了于芳，他都不知道该怎么生活下去。虽然姐姐王云信誓旦旦地保证能给他重新介绍一位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但王诚固执地认为，这一生不会再有人比于芳更适合他的，他离不开她，也不愿意离开她，死也不愿意离开她。可是，如今他有什么值得于芳嫌弃和厌恶到要离开呢？王诚找不出原因。在农村里，王诚自认为是品行优良的男人，不打牌不赌博，不出去与人吃喝玩乐，即使抽烟，也稀少得很，常常半月不见抽完一盒烟。农忙时有时忙得一天一夜不合眼他也从不抱怨，闲时就窝在家里看电视，从不上网瞎混。王诚越想越气，越气越后悔同意于芳去镇上服装厂上班。如果不去镇上服装厂上班，于芳就不会碰着那个男人，就不会对他日益冷淡，甚至要和他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