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个男人，王诚就有一种想摧毁世界的冲动。那个男人凭什么一个聊天就可以把于芳逗得哈哈乱笑，而忽视王诚重复多遍的问话？好朋友？这世界上还有深更半夜聊得精神焕发的朋友吗？气极之下，王诚摔了于芳的手机，掴了于芳一耳光。令王诚诧异的是，于芳没有抢手机，也没有哭闹，只是捂住被打的脸冷陌地看了一下王诚，然后从床上跑到沙发上过了一夜。第二天，王诚去服装厂为于芳办理辞职手续，凭着对于芳手机上的那张相片的记忆，满车间一个男人挨一个男人逐一对比，没有找到记忆中的那张脸，只好泄气地回到家里。
　　
　　 于芳看到王诚摔在她面前的工资与辞职手续时，很平静，没吵没闹也没停歇，一家人的衣服伙食迅速被她接管过来，儿子与闺女的学习也被她抓得紧紧的。王诚看到这些，觉得那一巴掌掴得太值，掴得太迟，他的女人，怎么可以和别的男人乐得哈哈乱笑？至于这几天于芳没有和王诚说一句话，即使孩子在跟前也不掩饰，王诚很理解，母亲常说过，女人嘛，有了孩子就翻不了天。再说，谁还没个小性子？等使够性子了，还不照样是夫妻，照样老老实实过日子？王诚万万没想到，几天之后于芳突然失踪了，带着换洗的衣服和她自己的工资，留下一张纸条和他们共同的存款，跑了！纸条上的话也令王诚心惊胆颤：“我受够了！我们离婚吧！”
　　
　　 从此，于芳像人间蒸发了似的，无论王诚怎么寻找也得不到一丝线索。万般绝望之下，王诚的目光落在正埋头做作业的一双儿女身上，脑子里像黑暗中突然被照进一丝光亮。他想到了于芳的身世，想到平时于芳对孩子的宠爱，他的大脑沸腾了！一双儿女被爸爸突如其来的举动吓着，特别是看到爸爸那张狰狞的面孔，俩孩子惊恐地哭叫着，无助地喊着妈妈救命……王诚对俩孩子的表现很满意，录完视频点个发送，他气定神闲地坐在沙发上，等待于芳主动打电话回来求饶。三个哥哥当中二哥于勇和于芳关系最好，所以视频发给二哥于勇是正确的。
　　
　　 果然不出王诚所料，于芳很快看到了视频，也很快拔打了电话，只是电话内容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于芳居然看到视频后不为所动，坚决提出离婚！王诚的心，在放下电话的那一刻，死了。
　　
　　 六
　　
　　 当二哥于勇把于芳送上火车时，于芳回头朝他感激地笑了笑，挥手告别。于勇看到那笑容时，心里没来由地难受了一下，感觉这笑容怎么有点像诀别呢？他摇摇头，在心里“呸呸”两下，妹妹马上就要脱离苦海了，应该是一件好事，他怎么能有这样的感觉呢？于勇望着远去的火车，拍拍手，像拍掉了不祥的预感，返身向站外走去。
　　
　　 于芳看着二哥担忧的目光，眼泪不受控制地跑出来，幸亏火车已经启动，不然二哥看见她流泪又会担心的。自从知道身世的那一年起，于芳就认为她的人生很灰暗，父亲母亲的爱在心底成了一个灼人的谜，虽然养父母疼爱她胜过几个哥哥，但他们的爱像山一样，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来。她很想像亲生孩子一样毫无顾虑地享受养父母的爱，但知恩报恩的人性让她害怕接受得太多而还报不起，所以在她与三哥谁继续上学的事情上她选择了放弃。当在服装厂见到王诚后，她曾真心地感谢过老天爷是公平的，不小心给了她一个残缺的人生开始，却还是没忘在人生的第二个站口补偿给她一个完美的婚姻。现在回想起来这十来年磕磕碰碰的婚姻生活，于芳自己都觉得惭愧，原来老天爷对她的补偿，哪是这段婚姻，而是与养父母一家的缘份啊。
　　
　　 于芳最终没有给陈明章打电话。打了电话就是一种许诺，她给不起许诺。自从王诚在电话里同意签字离婚后，于芳彻底地冷静了，静下心来回顾与同事陈明章的交往，发觉这段感情只是与王诚恋爱过程的一种复制。于芳再也不是当年那个青涩懵懂的小丫头，十多年破败的婚姻生活告诉她，激情维持不了长久的婚姻，生活中不知道的好多细节很容易打败感情。她与王诚的第一段婚姻尚且过得鸡犬不宁，如今与陈明章各有牵绊后还能有合谐幸福？于芳对幸福连期待也没有了。
　　
　　 但是，于芳还是想离婚。自从说服王诚同意自己进入服装厂上班后，于芳觉得自己好像重新恢复了从前的生活。于芳早上七点出门，一直到晚上十点才回家，与婆婆，大姑子近似零接触，矛盾基本没有了，而且时日一长，婆婆似乎忘了她是外地媳妇儿，忘了对她的诸多不满，不仅开始对她柔声细语，甚至早上怕她在外面吃早点不习惯，在她起床之前就替她熬好小米粥，说小米粥能暖胃。大姑子的冷言冷语少了，有时在网上看见好看的衣服忍不住手痒，衣服快递到家后封都没拆就丢在于芳面前，冷冷地：“这件衣服买小了，你穿看看，若合身最好，免了我又要去退货，麻烦死人了！”于芳笑着接过衣服，她知道大姑子习惯了对她冷硬，即使想缓和关系也拉不下脸面。她的个子又瘦又矮，大姑子的个子苗条欣长，一个妙龄女人对服装的大小码会错到那么离谱呢？
　　
　　 于芳与幸福似乎总是差那么一截截儿。正当于芳为婆婆和大姑子的转变暗暗高兴时，王诚却像变了个人似的，整天整夜不停地折磨她。于芳进服装厂后，一扫平时的邋遢，每天收拾得干干净净，打扮得漂漂亮亮，加之她的性格开朗活泼，比之结婚前更加好看。照说老婆变漂亮了老公应该高兴才对，但王诚不但不高兴，反而似乎还很反感。如果于芳早上化妆被王诚看见了，他就会骂她心怀鬼胎；如果于芳哪天穿一件低领的衣服，他会不依不饶地问她这是不是想勾引男人来报复他出轨；如果于芳的衣服穿得紧身点，他会骂她骚劲十足又要出去招摇，然后勒令她立即换掉，否则不准出门……每当晚上十点下班回来，若于芳赶回家的时间比前一天晚个十分钟或八分钟，他简直就差严刑拷打了。如果于芳的解释稍有不到位，那一夜于芳是不可能想睡觉的。这样的情况于芳不是没反抗过，但反抗的结果是一次比一次更厉害的毒打。后来于芳趁着王诚心情好的时候和他一起回忆他们的恋爱时光，王诚敞开心扉，说他糊里糊涂地出过一次轨，害怕于芳记恨报复，而且自己的脑子笨，害怕于芳嫌弃他。听得于芳心里一阵疼，搂住王诚的头再三保证，她是永远不会背叛他的。那夜王诚感动得稀里哗啦的，答应会重新好好待于芳的。从第二天起王诚与于芳真的像重返恋爱时光，王诚每天接于芳下班，听于芳开心地讲厂里的乐闻趣事，有时还会跟着乐得哈哈大笑。
　　
　　 这样美好的日子让于芳好了伤疤忘了痛，她在厂群里的聊天不再避着王诚，她哪里知道，王诚内心的介意其实一直没有消除过。那天她在群里聊天，同事陈明章也冒出来与群里同事插科打诨，诙谐的话语让她忍不住哈哈大笑。一旁的王诚问她和这男人的关系是不是太亲密了，她当时白了他一眼，也没作答，没想到下一秒王诚的耳括子就扇来，令她猝不及防。那一刻，于芳终于知道了什么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对于和王诚的明天，她真的绝望了！当时于芳想逃，但她不敢表现出来，一来是想临走之时想好好再带几天小孩，她自己没有享受到足够的母爱已成为一生的遗憾，不想让孩子们也遭遇这样的痛。二来以王诚当时的疯狂样子，她想走掉是很困难的，经验让她不想吃眼前亏。
　　
　　 火车平缓地行驶着，这种四平八稳的前行让于芳的心绪不再浮乱，她开始平静地安排离婚后的生活。于芳早已想好，离婚之后她不打算去二哥所在的城市打工，选择留在婆家镇上原来那个服装厂继续上班，这样子能经常看到孩子们，还能辅导孩子们的功课。婆婆没文化，王诚脑子不行，孩子留给他们，于芳真的不是很放心。于芳还打算着如果离婚后大姑子真的如她所许的那样，立马给王诚再找来一个黄花闺女作老婆，她会把孩子们带走，当然，王诚必须得出抚养费。
　　
　　 一路的奔波中，于芳已在心中计划好明天的路。明天的于芳，不再乞望男人恩赐的幸福，她要靠自己的双手，去为她的孩子们撑开一片母爱满满的天空。
　　
　　 七
　　
　　 于芳是在中午到达婆家镇上的，她在以前的要好的同事秀丽家落脚。秀丽接到于芳的电话后很是惊喜，但她没有过多的询问，于芳俩口子的矛盾她几乎全部知晓。秀丽能做的是烧点热水，做点热饭，给疲劳的好友一个暂时的休息地。
　　
　　 于芳草草地吃了点东西，就掏出手机给王诚打电话：
　　
　　 “我已到了秀丽家。”
　　
　　 王诚来了，他是骑着一辆破旧的摩托车来的。摩托车的消声筒可能坏了，声音刺拉拉地震耳难听，后面拖着一条长长的黑尾巴。到了秀丽家，王诚熄火下车，抬步走向台阶。
　　
　　 屋里的于芳听见了声音，和秀丽停住讲话，开始清理东西，秀丽则先一步迎出门外。
　　
　　 “你来了？快进屋坐会！”秀丽热情地招呼道。其实没看见王诚时秀丽对他的印象是不好的，见到之后却没有了不好的印象，眼前这个男人即使憔悴也帅到让人心疼，一脸的胡子拉碴，瘦削的脸上一片阴沉，紧锁的“川”字眉透露出心事重重，凌乱的短发让成熟里添了一分沧桑，这样一个即使療倒也掩盖不了冷帅的男人，若不是亲耳听闻，秀丽真的把他和变态联系不起来。
　　
　　 “谢谢，不了。她呢？”王诚勉强笑道，一双眼睛扫视着几个房门。
　　
　　 “她在收拾，马上就来。来，坐，先喝杯茶。”秀丽已端来一杯茶，指着沙发热情地说道。后来的秀丽不能不叹息，这么一双可人儿，日子也过得红火，却偏要自己往死里作！
　　
　　 “好的，麻烦你了。”王诚轻声谢过，接过茶盏，神情落寞。
　　
　　 一阵轻微的滑轮滚动声传来，正在谈话的两人的目光被吸引过去。靠客厅走廊最尽头的一个房门开了，一身粉黄色连衣裙的女人走了出来，一双大眼睛毫无光彩地看着地面，小圆下巴已瘦得有点露出削尖。没有化妆的于芳脸色苍白，一只手前推着行李箱，一只手握住挎包带子，一脸平静地走过来了。她的目光在王诚身上顿了顿，黯了下去，最后落在脚尖前的行李箱上。
　　
　　 王诚放下茶盏，站起身，目光在于芳脸上盯了一下，立马受痛似地跳开，“这个笨女人！在外面的日子也不见得好啊为什么就是不肯回家？”
　　
　　 “哟！这人生潇洒得可以啊，还知道回来？！”王诚掩住心疼，显露一脸的讥笑。他的话起了误导作用，听得秀丽一脸懵逼，于芳不是说回来离婚的吗？怎么听着像于芳在外面混不下去了而求着王诚要回家的？
　　
　　 于芳听了心里一黯，这男人，一点也没从错误中觉醒，还死要面子！于芳朝秀丽使了一个眼色，秀丽醒悟过来，连忙站起来对他俩说：“你们坐一会儿，我去楼上拿点糕点给娃们带回去。”说完慌慌张张地上楼了。
　　
　　 “王诚，咱不是说好了回来离婚你签字的吗？”
　　
　　 “谁也没说不签字，难道你要在这里签不成？”
　　
　　 “那，要回去可以，我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眼睛兀地亮了一下。
　　
　　 “回去后，晚上，晚上你睡沙发，我睡床上。”
　　
　　 王诚的脸顿时黑了，闷声道：“随你！”说完率先朝门外走去，也不管于芳能搬得动行李箱不。
　　
　　 于芳吃力地搬着行李箱一级一级地走下台阶。当走到最后一级时，王诚终于伸过手来接住行李箱，把它绑在车后架子上，然后跨上摩托车，引燃车子，车屁股立即吐出一团团臭黑雾，声音“突突”刺激着耳朵。于芳侧坐上摩托车后座，与王诚隔开一掌距离，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抓紧后面的车架。王诚似乎长了后眼睛，声音冷冷地问道：“你确定这样子能坐稳？”于芳没吭声，下一秒王诚突然提挡，车子猛朝前冲去，于芳一个没防备，整个身子因为惯性朝王诚冲去。
　　
　　 于芳有点恼火，大声质问道：“王诚你什么意思？！”王诚没回答，只顾一个劲儿地往前冲，不过车速已经变稳，于芳终于放心地呼了一口气。
　　
　　 八
　　
　　 回到家里，看到脏乱不堪的堂屋，于芳不禁叹了口气，婆婆像个男人，地里的活做得没得说，但就是不爱收拾家务，她常常情愿花大把的时间与人站着闲话是非，也不愿花点时间打扫一下角角落落。这样的环境怎么适合孩子成长？于芳摇摇头，离婚后就近照顾俩孩子的决心更坚定了。
　　
　　 进了卧室里，一股臭气袭来，地上，沙发上，床上，到处凌乱地丢弃各种脏的和不脏的衣服鞋袜。于芳快步走到窗子前，拉开玻璃窗，动手收拾起房间来。王诚跟着进来，眼见于芳熟练地收拾房间，心里一热，巴巴地讨好道：“你看，家里怎么能少了你？”于芳听了心里一震，她停下来，警觉地说道：“王诚，咱可说好了的，明天就去裁离婚证啊！”
　　
　　 王诚听了这话，看着于芳坚决的眼神，一阵痛感又袭来，他沉声问道：“真的没有合好的余地了么？”
　　
　　 “没有！我们真的回不去了！”于芳坚决地说道。
　　
　　 “那男人有什么好的？我有哪点比不上他？”王诚绝望地问道，
　　
　　 于芳失望地看着王诚，生气地说道：“你别胡扯了！我们俩走到今天，完全是我们自己的错，与任何人无关，你就不要乱扣屎盆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