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毛见状，冷不防向后退了一步。一个迟疑，他的腰不知被什么硬物砸到，腰吃了劲，“扑通”向前跪在了地上。他扭头一看，周一朴手里握着自行车，正站在那里呼哧呼哧直喘气。
　　 “妈的！敢欺负老子！小毛站起身来，去夺自行车。两个人在地上翻滚、厮打。其他人看他们两个都红了眼，有些唬住，悄悄向旁边退让。周一朴依然紧紧抓着自行车，用它来阻挡小毛的拳脚。
　　 “不好，有人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周一朴扭头向巷道口看去。当周一朴明白是小毛使诈时，小毛已经将一把短小的瑞士军刀抵在他的脖子上。
　　 “打啊！怎么不打了？！”小毛晃晃悠悠地站在周一朴的面前，眼睛里都是血丝，“把自行车扔了！今天不教训教训你，你就认不得你毛大爷！”小毛的手一使劲儿，周一朴的脖子上便缓缓流下血来。旁边几个人惊叫着，惊怵得缩在墙角动弹不得。
　　 周一朴闭上了眼睛，他听不清小毛正凑着他的耳朵说些什么。只看见一大片殷红殷红的血。这血是自己脖子上的，也是母亲额前的，触目惊心。他想不去看，可是越是这样，这血越是清晰可辩，瞬间就铺天盖地地向他扑来，他感到窒息……窒息……他不可抑制地拼命扭动着身体。
　　 小毛见状，以为他要反扑，慌乱中加大了手握瑞士军刀的力道。
　　 “我要掀开这鲜血铸成的天幕，我要斩段这长久以来挥之不去的窒息……”周一朴痉挛着猛地睁开眼，直瞪着小毛。小毛禁不住这目光，手不由软了下来。周一朴一把夺过小毛手中的瑞士军队，向小毛的前胸刺去……他随后瘫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13
　　 周一朴被警车的鸣笛声惊醒时，发觉坐在警车里，手被铐着。脖子上火辣辣的疼，被厚厚的纱布缠着。他突然想起什么，起身要下车。车里的两个警察忙上前按住他：“你现在命案在身，老实点！”
　　 直到若干天后，已被异地关押的周一朴才在狱中知道了自己稀里糊涂犯下命案的全过程。让他庆幸的是，那天他的母亲并未摔死，只是因为有人在外面喊话，随后又听见扔石头而受了惊吓，从床上滚落下来磕伤，暂时昏迷过去。至于他自己，脖子上的伤并无大碍。
　　 他整宿整宿睡不着觉，脑子里不停回放那几天里发生的事情。他会想到艾小花，这个女孩让他产生过许多美好而纯净的情感体验。但他突然觉得自己已经不配去想她——他身陷囹圄，他是一个令人不齿的杀人犯！
　　 这天，他被传话——有人要见他。他想，必是母亲。转念又想，母亲身体不好，是没办法辗转来这里看他的。
　　 “周先生，我受人之托，为你的案子做辩护。我姓严。”来人说明来意后，又递给周一朴一封信，“周先生，在我们正式沟通案情之前，请你先看一下我的委托人托我带给你的一封信。我在外面等，你先看信。”
　　 周一朴茫然地接过信，信封上一个字也没有。撕信封时，不小心将里面的信纸扯开了一个大口。
　　 周一朴看到笔迹，心下一惊。慌地翻到信的最后，看到两个字：“小花”。他的眼泪一涌而出。他抬起手臂拼命抹泪，又急急地捧起这封被他撕坏的信。
　　 “哥哥，你好！
　　 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称呼你哥哥。这称呼不是随口叫的，你确确实实是我的哥哥。
　　 我要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确确实实是我的哥哥。那天我将厂里的一切处理好之后，回到了店里。暂时不能加工相框了，我想调整一下店里经营的品种。在整理抽屉里的进货单时，我发现了一封信。信封没有封口，我很好奇，就打开看了。这是一封两年前，一个叫周敏的女人寄给老艾的一封信。周敏告诉老艾，他们的儿子今年三十二岁。当年她离开时说儿子刚出生就死了，那不是真的。周敏又说，她与他本再无交集，但她现在身体很不好，希望老艾帮帮他的儿子。信封里有一张两寸的旧照片，照片上的男孩头发很黑，鬓角处有点自然卷。因为是侧面照，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耳垂上有一颗小小的红色的痣。信的最后说，她已把儿子的名字从‘艾一朴’改为‘周一朴’。
　　 看到这里，你是不是很惊讶？说实话，我的惊讶程度不亚于你。我联想到老艾这两年里所有奇奇怪怪的举动，终于明白了——老艾想要认你这个儿子，他想把画廊交给你。尽管我对画廊有过念想，希望通过接手画廊来获得缺失的安全感，但自从认识了你，与你接触的过程中发生的一切让我现在的想法有所改变。你是我的哥哥，你曾经不顾一切地保护过我，那是任何物质上的拥有都无法比拟的幸福。当然，我心里还有一个疑惑，待这个疑惑解开之后，我才真正确定你就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无意中听兰姨说过，因为我母亲身体的原因，我是试管婴儿。老艾曾经听到一些闲言，不能确保试管婴儿就是自己的骨肉。为此，我想办法找到了当年的经手医生，医生坚决否认了错乱的可能。至此，我终于可以真正在心里叫你一声‘哥哥’！
　　 哥哥，我已经为你找了辩护律师，就是将这封信带给你的严律师。我咨询了严律师，他认为你是正当防卫中的防卫过当，案子有轻判的可能。你要配合严律师，争取轻判。
　　 你失手杀死的小毛，是老艾再婚时兰姨（他再婚时老婆）带过来的儿子。他是个混混，我根本不愿意提起这个人。那天出事时，和小毛一起的几个人去给兰姨报信，兰姨又去厂里找到了我。我们一起到达现场时，你已经被警察带走。你后来一定已经知道，你正巧刺到小毛的心脏部位，他还没来得及送到医院就没了呼吸。兰姨受不了这个刺激，没几天就神经失常了。现已安顿在医院接受治疗。
　　 哥哥，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正在去义乌的客车上。老艾——也就是咱爸一直在义乌没能回兴。我从苏老板那里得知，与咱爸一起去义乌进货的人都已经回兴，唯独咱爸没能回。苏老板没有告诉我原因，于是我又去找义乌物流的刘老板。刘老板告诉我的情况，正是我一直担心的——咱爸到了义乌第二天，还没有来得及进货就病倒了。因为染的是一种不明原因的呼吸道疾病，很有可能具有传染性，加上他有基础病，心脏非常脆弱，所以他立即被转到了传染病医院。咱爸最后一次跟我联系时，还瞒着我，没告诉我实情，只是说可能暂时回不去了。
　　 因为咱爸突然患病，回不了家，被‘苏家相框’钻了空子，把咱家的工人挖去（我后来知道，苏老板达到目的后找了个借口辞了老奇和林二。我考虑再三，虽说咱家的厂房没了，但店里卖画的生意还是可以继续的。我跟他们商量，如果愿意，就来接画廊送货与安装的活。他们说多劳多得，是个好差事。等我从义乌回来，他们就来上班），还合并了咱家的画框生意。我现在想想，这些当时看来是天大的损失，与咱爸的身体健康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
　　 另外，周敏阿姨也知道了一切。按照她的意愿，我把她送回养老院，并找了一个看护。
　　 哥哥，我正在去义乌的车上。咱爸生死未卜，他一定在焦急地等着我们，等着我们去救他，等着一家人团圆……
　　 小花
　　 周一朴匆匆看了一遍，又回头仔细看了一遍。“小花……小花……”他喃喃着，手不住地颤抖，好几次都把信掉在地上，又哆嗦着捡起来。
　　 “放我出去！我爸在义乌等着我！放我出去！”他突然站起身来对着外面大声吼着，声如裂帛，很快便沙哑起来。
　　 “周先生，你不要激动！”闻声而来的严律师从外面冲进来，“周先生，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错吧？你父亲？！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资料上‘父亲’这一栏写的是‘已病故’吧？”
　　 “对，我刚出生他就病故了……那又有什么关系……我爸现在就在义乌等着我，我要去见他。他现在需要我、需要我！小花也需要我！你明白吗？你不会明白的……不会的！”周一朴对严律师喊道。
　　 “周先生，我知道你受了很大刺激，他们说你整宿整宿不睡觉。”严律师退后了几步，仔细打量着因激动而浑身颤抖的周一朴，“稍安勿躁。我想，我应该尽快为你安排精神鉴定。再见，可怜的周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