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厌！讨厌！”
　　 回想起来，连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不通人情。当然，事后我少不了遭到陆菁菁的斥责，而且逼着我下决心改掉这个坏毛病。人有后悔的时候，狗也有后悔的时候。自从那次惹恼了陆菁菁，我真的变得很乖了。
　　 这一天，又响起了开门锁的声音，我知道这是桑凯来了。按照狗的习惯，我照例第一个跑到了门前。门打开了，只见桑凯怀里抱着一包精装的狗食品，满面春风地走进来。
　　 “这是送给Bady的礼物，不知它喜不喜欢？”
　　 “Bady，还不谢谢！”
　　 我立时将身子直立起来，用两只前爪向桑凯直作揖。我又向前两步，向桑凯伸出一只前爪。桑凯见我向他表示友好，赶忙伸出右手，有点紧张地握了握我的前爪。显然，他仍然无法克服对狗的恐惧。但是，他毕竟向前迈出了一大步，因此心里还是挺高兴的。陆菁菁见我向桑凯表示友好，也很高兴。她把桑凯送来的狗食品，倒了一些在喂狗的餐具里。
　　 我习惯地嗅了嗅狗食品，忽然发现里面含有一股强烈的气味。我可以断定，食品里渗进了能置狗于死地的毒药。我的情绪发生了急剧的变化，并发出一种只有在打架或表示愤恨的时候，才会发出的呻吟声。陆菁菁感到很奇怪，便上前抚摸着我的头和脖颈。此时，我的全身进入了紧张状态。随着那可怕的呻吟声，我的眼里闪射出令人发指的凶光，毛发也竖立起来。
　　 “Bady，你怎么啦？”
　　 这时候，我的眼前不禁闪现出歪歪嘴挥起大铁铲，狠狠地拍向我的情景。我的情绪越来越愤怒，便一脚把饭碗踢翻了。不等陆菁菁做出进一步反应，就一下子蹿出了出去。陆菁菁闹不清我为什么突然发怒，便急忙追赶着。此时，桑凯愉快地坐在沙发上，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水正准备要喝。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在向自己逼近。我冲进客厅，可怕的呻吟声已变成了咆哮声。这种声音，具有相当的震慑力，只有猎犬追捕猎物时，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桑凯听到我的愤怒咆哮声，吓得手一抖，茶杯里的水撒了一身。他慌忙站起来，恐惧地注视着我。此刻的我，已经完全恢复了猎犬的本性。只见我尾巴直伸，冲着桑凯龇牙咧嘴地咆哮着，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陆菁菁看到眼前的情景，不禁有些惊慌失措。
　　 “Bady！Bady！不许你这样”！
　　 我根本不理会陆菁菁的呵斥，忽然前身下伏，后身隆起，做出扑伏状。前爪在乱抓地面，咆哮声越发低沉了。这就是说，我要向发怒的对象发起攻击了。陆菁菁见状赶忙上前阻挡，但是已经晚了。我猛地向前扑去，竟把陆菁菁撞了一个跟头。桑凯眼看着我向他扑来，本能地将手中的茶杯朝我掷来。茶杯擦着我的头飞了过去，“砰”的一声在墙上撞得粉碎。我奋不顾身地扑向桑凯，一下子把他扑倒了。然后张开怒不可遏的血盆大口，狠狠地向他咬去。陆菁菁不顾一切地扑上来，一把抱住我的脖子，死死地搂着不放。顿时，人与狗滚在了一起。
　　 “桑凯！你还不快跑！”
　　 桑凯的头被我抓伤了，手臂也在流血。他听到陆菁菁的喊叫，这才醒过神儿来，慌忙向门口跑去。打开的门，又“砰”地一声关上了。我眼睁睁看着桑凯逃走了，依然余怒未消地冲着房门狂吠着。陆菁菁气得浑身发抖，绰起一根竹板，没头没脑地打向我。然而，我站在那里，任凭陆菁菁怎样发泄怒气，竟然一点也不躲闪。陆菁菁突然扔掉手里的竹板，一把揪住我脖子上的项圈儿，就往门外拖。我挣扎着，但还是被拖出了门外。
　　 “走吧！走吧！我不要你啦！”
　　 陆菁菁说完，“砰”地一下关上了门。我无精打采地卧在家门口，哀伤地低垂脑袋，浑身在颤栗着，处于极度的恐惧之中。我能够想象到，此时此刻的她，也一定反身靠在门上，扑簌簌地往下掉眼泪吧。
　　
　　 八
　　 陆菁菁怀疑我的神经出了问题，便将我带到了宠物医院。医生给我检查完身体，便坐了下来慢慢地喝起了茶水。
　　 “大夫。”陆菁菁关切地问，“它没有什么毛病吧？”
　　 “在它小的时候，可能受到过很严重的伤害，因此产生了心理障碍。”医生有板有眼地说道，“它之所以攻击你的男友，大概是担心你的男友会夺走你对它的爱。狗的一生，可能只是你生命中的一部分，但对它来说却是全部。它害怕失去你，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我该怎么办？”
　　 “说服你的男友理解它，包容它，进而亲近它。”
　　 陆菁菁接受了医生的建议，特地把桑凯请到咖啡馆。我想，陆菁菁之所以选择了这样一处温馨的休闲场所，大概是为了营造一个好的氛围吧。当时，我趴在咖啡馆的门口，把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桑凯。”陆菁菁委婉地说道：“医生说，Bady有严重的心理障碍，它需要你的理解和宽容。”
　　 “水就是水，油就是油，妄图将两者混合在一起，既有水的亲和又有油的圆滑，这是根本办不到的事情。”桑凯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
　　 “你与Bady真的水火不相容吗？”
　　 “菁菁，我非常爱你！但是，你必须在我与Bady之间做出抉择。或者我，或者它，只能这样了。”
　　 “你讨厌Bady，害怕Bady，就因为你父亲死于狂犬病吗？”
　　 桑凯没有回答，痛苦地站起来走了。
　　 此时，我才明白桑凯为什么怕我、恨我。我很难过，但是我又没有办法去劝说桑凯，他对狗类的成见实在是太深了。陆菁菁比我更伤心，因为她面临着在我与桑凯之间，必须做出抉择。
　　 这天晚上，陆菁菁带着我进了宠物商店，为我精心地挑选了各种宠物用品和食品。并且回到家里之后，又为我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Bady，吃饭啦！”
　　 我走进餐厅，来到角落处见我的餐具里没有食物，便抬起头不解地望着陆菁菁。
　　 “Bady，坐到椅子上来。”
　　 我犹豫着没有动，以为自己听错了主人的命令。陆菁菁走过去，一把抱起了我，将我放在了原来的座位上。接着，陆菁菁在我的旁边坐下来，忧郁地拿过一样样食品，摆在了我的面前。
　　 “吃吧，这都是你最爱吃的。”
　　 我顺从地吃了起来。
　　 陆菁菁望着我，眼泪忍不住地夺眶而出。看到主人如此难过，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我的心头。我哪里还有心思吃饭，便抬起头默不作声地看着陆菁菁。陆菁菁擦干脸上的眼痕，拿起一样样食品，亲手递到我的嘴里。
　　 “吃吧！吃吧！”
　　 为了让陆菁菁开心，我便装出高兴的样子，故意摆出一副津津有味的吃相。
　　 “Bady，好吃吗？”
　　 我摇着尾巴，将耳朵柔软地向后贴着，向女主人表示我吃得很高兴。
　　 “Bady。”陆菁菁的眼里闪着泪光，忧伤地望着我，“你为什么就不能用你对我的忠诚，去接纳我所爱的人呢？”
　　 陆菁菁将我的食品和用品，整整齐齐地装进了拉杆旅行箱。我蹲坐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我明白，在我与桑凯之间，陆菁菁选择了桑凯。我完全可以理解，这她唯一的选择。陆菁菁一把抱住我的脖子，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我也“呜呜”地叫着，借以发泄心中的痛苦。
　　 “Bady。”陆菁菁哽咽地说：“不要这样，把你送出去，我也很难过呀！”
　　 陆菁菁含泪开着汽车，把我送到了英子的家里。
　　 “Bady。”英子热情地接待了我，“你不会嫌弃这个新家吧？”
　　 我忧伤地卧在地上，一声不响。
　　 “英子。”陆菁菁千叮万嘱地说：“我把它托付给你了，你一定要善待它。”
　　 “你就一百个放心吧！”
　　 我不断地用头蹭着陆菁菁的腿，一副难分难舍的样子。陆菁菁流着泪，紧紧地搂着我的脖子，好久不肯放开。
　　 “Bady，我叮嘱你的话，都记住了吗？”
　　 我用舌头舔着陆菁菁脸上的泪水，眼睛里也滚出了泪珠。英子看着眼前的情景，也不住地抹着眼泪。
　　 “瞧你们这个样子，又不是生离死别！Bady还是咱们店里的明星摸特嘛！”
　　 陆菁菁终于走了，她是泪流满面走的。我卧在房间灰暗的角落里，一动不动，也在悄悄地流着眼泪。
　　 “Bady。”英子将盛满肉的餐具放在了我的嘴边，“你是一只懂事的狗狗，好乖好乖。听话，快吃吧！”
　　 然而，我对于眼前的食物，却无动于衷。
　　 “你这样不吃不喝可不好！”
　　 “甭跟它说那些，饿极了它自然会吃！”屋里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我小时候就跟我妈赌气不吃饭，饿一顿就老实了。”
　　 我紧闭着嘴巴，泪眼晶晶地望着窗外，一副冷漠的表情。
　　 “Bady。”英子没有理会那个男人。“菁菁把你送到我这儿，也是万般无奈。桑凯对你的恐惧，不亚于见到一只老虎。不过菁菁也说了，帮助桑凯克服了恐狗症，就把你接回去。”
　　 我卧在那里，仍然默默地流着眼泪。
　　 “Bady，我求求你，开朗一点好不好？”英子几乎是在恳求我，“我知道你很想回到菁菁的身边，可现在还不能把你送回去。Bady，你不愿意破坏她跟桑凯的幸福吧？”
　　 英子的话，使我感到了震惊。再笨的狗，也能听得懂英子的话。于是，我用湿润的眼睛默默地望着英子，勉强地叼起一小块肉，如同嚼蜡般地咀嚼着。
　　
　　 九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暗暗地琢磨，桑凯就因为父亲死于狂犬病，便故意在食品里投毒，要置我于死地吗？狗类能够想到的，人类更能想到。桑凯和陆菁菁在反复观察那包精装的狗食品后，终于从中发现有异物。经过仔细辨认，那是耗子药。桑凯痛苦地低下了头，因为那包食品是他妈妈替他买的。
　　 狗宝宝饰品屋打烊了，英子牵着我走出店门，只见陆菁菁追上来，从她的手里接过了牵狗绳。她明显的消瘦了，变得有些憔悴。
　　 “英子，Bady跟我回家。”
　　 “桑凯同意吗？”英子惊疑地问。
　　 “随他便吧！”
　　 陆菁菁牵着我向停车场走去，蓦地发现桑凯就站在前面不远的地方。陆菁菁没有回避，而是径直走到了他的跟前。
　　 “桑凯。”陆菁菁说：“把Bady接回家，你不会生气吧？”
　　 “我送你们回去。”桑凯歉疚地说。
　　 陆菁菁感激地扑上去，一把搂住了桑凯的脖子。
　　 看到桑凯和陆菁菁和好了，我真是打心眼里高兴。那天傍晚，陆菁菁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在刻意地打扮自己。我围在她的身边，不停地蹭来蹭去。
　　 “Bady，我要跟桑凯去看电影，你乖乖地呆在家里，不准再把屋子弄得乱七八糟。”
　　 我叼来了陆菁菁的那双皮凉鞋，放在了她的面前。陆菁菁高兴地拍了拍我的脑袋。
　　 “真乖！”
　　 陆菁菁高高兴兴地走了，我留在家里看门儿。房间里没有点灯，只有窗外的路灯把斑驳的光亮照进屋里。影影绰绰地可以看见，挂在墙上的镜框里，镶嵌着陆菁菁和我的合影照片。
　　 忽然间，我听见有开门锁的声音，便竖起耳朵警惕地注视着房门。工夫不大，门轻轻地打开了，我看见一个老女人出现在门口。我还没有弄清她是谁，忽见一团白色的东西向我掷来。我敏捷地躲过去，并习惯地去嗅它。这一嗅不要紧，只觉得一股刺鼻的气味直冲脑门儿，接着便失去了知觉。
　　 当我渐渐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孤独地关在牢笼里。我简直就要疯了，这是谁那么恶作剧？我抗议地狂吠着，并且绝食了。一连几天，身边的食物一动也没动。
　　 一位颇像陆菁菁模样的女孩儿从牢笼前走过，我立即跑过去，并发出一种渴望得到爱抚的鼻音。然而，女孩儿无动于衷地走过去了，我失望地又回到原来的地方卧下来。后来我才知道，这里是宠物收容所。把我送到这里的，正是桑凯的母亲。
　　 这天上午，女工作人员牵着我沿着长廊慢慢地走着，来到一个房间的门口，把我带进了一间异常寂静的密室里。
　　 “对不起Bady，我只能这样做，因为你已经无法吞咽食物了。”女工作人员将我抱在一张桌子上，揉着我的耳朵，用道歉的口吻解释着，“看着你那么痛苦，大家都很难过。Bady，你很快就能到达一个更美好的地方——那是一个充满爱和光明、跟尘世完全不同的世界。在那里，你不会再受到冷落、不会再遭到遗弃、也不会被人欺凌。”
　　 女工作人员一边说，一边淌着眼泪，温柔地在我的前腿套上了止血带。我默默地望着女工作人员，好像理解了她的话，也温柔地舐着她的手。女工作人员以熟练的手势，把注射针头插入了我的静脉里。立时，细细的血水从针管里流出，汩汩地滴进了地上的容器内。我开始晕眩，感到了困倦，慢慢地躺下了。我的眼前，渐渐浮现出和陆菁菁在草坪上欢快地玩飞碟的情景。在灿烂的阳光下，我好像看见陆菁菁张开双臂，大声呼唤着向我跑来。那呼唤声，仿佛来自天宇，给人一种空灵的感觉。
　　 “Ba——dy！Ba——dy！”
　　 朦胧中，我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卧在草地上。啊，我还活着！也许是那位好心的女工作人员，实在不忍杀死我，拔下了插入我静脉里的注射针头。
　　 此时此刻，除了风吹过草地“悉悉索索”的声音，我似乎还听见远远地传来了汽车的引擎声。突然，我兴奋地站起来迅跑，箭一般地冲上了公路。我欣喜地看见，桑凯把汽车开得飞快，旁边坐着陆菁菁。
　　 桑凯猛地发现一条狗蹿上公路，慌乱中急忙踩刹车。随着一声刺耳的刹车声，轿车猛地停了下来。刹那间，我的眼前闪过一道刺眼的红光。那是迸溅的斑斑血迹，染红了轿车的前窗玻璃。
　　 陆菁菁急忙推开车门，慌慌张张地跳下车奔到车前。我蜷缩在轿车底下，深情地看着陆菁菁，一动也不动。我浑身淌着血，已经奄奄一息了。此时，陆菁菁的眼泪就像断线的珍珠似的，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Bady！Bady！我们回家吧！”
　　 我艰难地爬向陆菁菁，终于体力不支，瘁然倒下了。陆菁菁泪如雨下地抱起了我，我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在绿草如茵的山坡上，有一座不很起眼的小坟墓，碑文上写着“金毛Bady之墓”的字样，我就埋葬在这里。这块地方不但山青水秀，据说风水也不错。而我的女主人之所以把我葬在这儿，大概是因为我曾在这里救过她吧。桑凯和陆菁菁默默地站在我的墓前，为我献上了鲜花。
　　
　　 尾声
　　 桑凯和陆菁菁回到家的时候，发现门口放着一个篮子，里面盛着一只可爱的小金毛猎犬。陆菁菁几步跑过去，高兴地把小狗抱在了怀里。
　　 “这是谁送来的？”
　　 陆菁菁抱着小狗来到了阳台，她无意中向楼下望去，不免怔住了。
　　 “桑凯，你看！”
　　 桑凯顺着陆菁菁的视线也向楼下张望。楼下，桑凯的母亲孤独的一个人，正在缓慢地穿过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