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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清风】春 舞(小说)


作者:鸿宇 布衣,362.4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850发表时间:2020-04-25 13:52:59
摘要:上世纪九十年代安徽农村的生活


   一小时后,太阳升起来了,前方干活的人影都罩在一层缭绕的雾气里来回移动。
   “装车去吧。”父亲对他说。高朋放下镰刀,把车子拉过来,开始往上面装。等装得够高了,用绳子捆紧,把这一车麦子运到场里去。
   返回来拉第二趟的时候,麦子已经割得差不多了,娘开始戴好头巾,把多余的镰刀带着,准备回家去做早饭。
   父亲和他一起把这一车小麦拉到场里,卸下来以后,已经是九点多了,正是应该摊场晒麦子的时候。父亲自己留在场里摊场,要他先回家去吃早饭。
   回家的路上,高朋感到浑身连一点劲都没有了。到了家里,先用凉水洗了把脸,喝了几碗米汤,每个人吃了一点东西,但现在不是在家里停留的时候,略歇了歇,就再回到打麦场里,看到昨天的麦垛刚扒下来一半,高朋于是就大抱大抱地把麦垛上的麦子抱开,抖散,用杈把成团的麦子挑运到各处去,一边干着活,一边不停地喘着粗气,而太阳越升越高,快到中午了,天气太热,汗水不住地从两颊、额角往下流,衣服汗湿了贴在身上,灰尘和麦糠粘在里面,痒得难受。
   然后还是割麦、拉麦,一直忙到午后三点多。场里的麦子已经摊好晒好了,中午的时候就可以打了,但一直也没有拖拉机过来。旁边的几户麦子也都急等着。爹说,村里的两台机子一大早就到外村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那怎么办?”娘问。
   “只好等别人打的时候捎带一下。”爹说,“要不就先摔着。”
   借用别人家的拖拉机打场,需要每小时付九块钱,但除此以外,也没有别的办法。机子少,那么多户人家,忙不过来。每当大路上有一台拖拉机开过来,总会有好几个人上前拦留,但是没有用,这些机子都是到外村去的。
   场里的麦子翻了一遍又一遍,眼看太阳渐渐地要落到地平线以下了,有几户开始绝望地把麦子再重新堆垛起来。爹一直在场边上守候着,但是拖拉机却怎么也等不来,就搬过一条大板凳,又搬过一盘石磨放在上面,搂起一抱麦子来,倒过来在地上竖了竖,大致归置整齐,然后高高的举起来,再用力摔打下去。麦穗子上面早已晒张开的麦粒,在父亲用力摔打下,四散蹦出,连同那些麦芒、麦壳都落在板凳四周,这是最原始的打麦方式,高朋想起椿龄爷爷赶着牛,拉着一块石磨在打麦场里转圈的场景,心想就是那样也比这种方式要省力,但已无暇多想,也抱过一抱麦子,和父亲轮流在板凳上摔打脱粒。
   天就已经黑下来了,本村的高怀礼才驾驶着他家的拖拉机从大路上过来。
   打麦场四周立刻扬起一片呼喊声。
   “怀礼,等你半天啦!”“过来先给俺家打。”
   “先给我打!”
   “过来!”“到这边来!”
   爹的声音也在这里面响着。好几个人围上前来,急疯了似的乱争起来,都想把拖拉机先拉到自己的打麦场里去,有两个人还差点动起拳头。怀礼被众人指派得不知如何是好,生气了,要把机子开回自己家去,但被那么多人拦着怎么也走不脱。最后只好一家一家地挨着打过来。
   现在夜色更深了,打麦场里挂起了好几盏马灯,到处闪动着手电筒的亮光。人们借着灯光起场、扬场和垛麦草。高朋和爹一直忙着到打完场,胡乱把场起好,回到家里来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
   “唉,赶紧收拾收拾,抓紧时间休息吧。”爹倒在一张圈椅里,无力地说。
   随便吃了点东西,喝了些水,全家人都睡下了。
   高朋倒在床上,虽然困乏已极,却并没有入睡。白天的炎热早已经过去,夜风吹拂来黑暗的凉爽气息,头脑和四肢都不再感到麻木了,心内却仍然有一团滚热的火在那里翻腾不息。
   黑暗之中,传来爹沉重地鼾声以及娘和妹妹均匀的呼吸声,他们一定是太累了。在屋顶下漆黑一片的夜色中,高朋仿佛看到了娘疲倦的面容。父母没日没夜操劳,从旭日未升的凌晨,到明月高悬的夜晚,然而,日子还是过得非常窘迫,其间原因,是因为都把时间和精力,花在那原始粗重,但又回报极低的田间劳作上了吧。
   深深地呼吸,也无法吹熄心中那团燃烧的火焰,无法让压在心底的重物减轻分毫,好几次,他紧紧握起自己的拳头,又缓慢松开,望着屋内无处不在的黑暗夜色,他竭力想要冲破生活里的阻碍。
  
   收麦子前前后后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然后又种了一亩多地的豆子,插了两亩多地的麦茬红芋。前几天下了一夜的雨,这些活都是在两天之内抢着干完的,夏收夏种,又叫双抢,果然名副其实。
   插完最后一筐红芋秧子,已经日上三竿,地里干活的人们都陆续回家吃早饭了。高朋戴上草帽,背起粪箕子,筐底还剩有最后一把红芋秧子,顺着兜好的沟垄,来到地边的田埂上。红芋这东西,喜干不喜湿,看着插在垄上蔫蔫巴巴的红芋秧梗,要不了几天就会扎下根须,撑开墨绿色的叶片,在阳光与清风下茁壮成长了。
   这是靠近村东大路边的一块地。高朋顺着田埂走了一段,往左一拐就到了大路上。虽说刚刚下过雨两三天,但是雨下得并不大,路上车来人往的,路面早就晒干了,只在脚窝与车辙的背阴面,还有些许湿痕。只要晴上十来天不下雨,路面上这些硌人的坑坑洼洼的脚窝和车辙,就会在车轮和脚步无数次的碾压和冲击下碎成粉末,那时候的大路就会变得平平展展的,表面覆上一层厚厚的浮土,灰白色有如面粉一般,被疾风卷走后,才会露出路面上被裂纹分割出的不规则土块的形状,有如大小和形状不一坚硬结实的地砖拼接而成。
   没走多远就来到村东那口大塘边,远远地看到水边漂浮着农户喂养的几只鸭子,伸出脖颈在那里“秃噜秃噜”地啄食,间或立起上半身忽闪忽闪翅膀,“嘎嘎”叫几声。高朋可以沿着大路一直走,通过村中的主路回家,但那样会远一些,终于还是沿着沟东边的那条小路,顺着沟沿走,穿过那片竹林以后,来到了一处水塘旁边。
   竹林里空气清新,传来各种鸟类婉转的啁啾声音。月白色的晨风掠过树梢,穿越半人高的草丛,吹着他一路匆忙赶来热气腾腾的身体。这里远离车马人境,绝少世嚣繁音,举目环顾四周,只见林中树木茂密,从树木间隙能看见被村人搬迁后遗弃、因年代久远而颓败的土围墙。面前有一片几百平方米大小的水面,显得清浅而又平静,这是远离村人生活的一方净土,让高朋体会到了自由,一种和自然界的生物、空气、土壤、水流真正意义上的亲密无间,简直就像来到一处脱离世俗苦难的世外桃源。
   天亮前就已开始的辛苦劳作,以及反复流汗,让高朋感到浑身燥热、粘腻,好像每个毛孔都被胶水粘住似的。既然这里一个人也没有,他就迫不及待脱去身上的短袖衫,褪下深及膝盖的短裤,以及内裤和鞋袜,浑身赤裸着来到池塘水边,猛然扑向水中,犹如初生的婴儿,走进池塘的母体。柔滑清亮的水珠滚过他身体的每一寸皮肤,清爽,惬意,仿佛洗却了人世间所有的尘垢与羁愁,让他变得通体洁净。他轻盈地划着水,两腿悠游自在地向后蹬夹水,看着脸面前荡起的层层绿波。池岸边绿树的倒影,不停地揉碎了复又还原,水车虫在水面划着水,迅速改变着方向,对面陡峭的池岸壁上,悬挂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各类树的气根。
   当他在池边的浅水处停下来,模仿一只青蛙或鱼的姿势在那里歇息,片刻静止过后,就会有数不清的小鱼游过来,用它们细小的嘴巴和他的身体表面进行着不断亲吻的游戏。于是,他的脚心、脚趾、小腿、大腿根、臀部几乎每一处都被那些小鱼不停地撞击着,吮啄着,浑身感到酥麻无比,这真是一场感觉上的盛宴啊!小鱼们的亲吻戏啄,唤醒了他全身每一寸肌肤的感觉和欲望,使他沉醉其中,欲罢不能。旭日在树木间的草丛上洒下斑驳的光斑,明暗间杂,和风怡荡仿佛诉说着无言的赞美和喜悦。在这炎炎夏日里,最大的快乐莫过于投身一个池塘,在那清凉的水波里畅游泅泳,让水流经过自己,会有无尽的祥和与宁静,有如回归大地,融入生命的自然之源,会让人忘记利益得失,抛却一切烦躁与不安。
   早晨的气象瞬息万变,太阳已不知不觉爬高了。不知哪里传来谁家孩子喊父亲回家吃饭的声音,高朋从水里爬上来,担心别回去太晚了。浑身上下湿漉漉的,他站在岸边凉了一会儿,用手抹去胸腹和腰背处的水珠子。这时,忽然听到岸上淮草丛后面传来咯咯的笑声,赶忙慌里慌张蹬上衣裤,回头看时,只见沿着沟岸边草丛后面,出现一个抱孩子的妇女,竟然就是淑珍。
   高朋顿时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淑珍似乎看出他的紧张情绪,哈哈笑着说:“你别担心,我可啥也没看到啊。”
   “你咋会来这里?”高朋惊魂未定。
   “昨晚住俺二姨家了,就没回去。”淑珍笑吟吟道,“我远远地看你从东北地走过来,这么长时间了也没见你出来,心想你在干嘛呢?就过来侦查侦查。”
   “有啥好侦查的!”高朋有些不高兴。
   “好啦,别生气,我又不是故意要看你,还跟个大闺女样怕人看呀?”
   “这大清早的,你咋不回家做饭?”
   “才不做饭给他个驴熊吃呢,再说那货一大清早就出溜没影儿了,逮都逮不着他个龟孙。”
   高朋不好插嘴说啥。贝贝忽然抬起头:“妈,皮尤。”
   “你的皮尤呢?你自己弄丢了还问我要?”淑珍道。
   “啥是皮尤?”高朋不理解。
   淑珍笑得弯下腰:“红芋,她都喊皮尤。”
   于是高朋逗孩子道:“贝贝,你的“皮尤”呢?”
   那孩子开始东张西望,没找到自己的东西,也没再闹着要。淑珍从腰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喇叭,递给她把玩。
   淑珍的鬓角看起来十分散乱,显然没有经过详细的打理,大概整理了也没有用,成天带着一个周岁半大的孩子,她也变得和那些村庄里的女人一样了,有几分强悍,几分泼辣,还不修边幅。高朋认真地看着她,似乎想看出她几年前的样子来,可是这种形象上的沉沦与陷落,在本地农村这种特定的环境里面,似乎是一段不可逆转的进程。高朋不由得感到一阵心酸。
   “你在家里,最近还好吗?”
   “又过不一块去,能好吗?”淑珍一开口,就显得气不打一处来,“两个人三观不合,干啥事都拧着来,这还不说,他还动不动就打我!”
   “他还打你?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常常是说不上三句话就动手,一动手就往死里打。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淑珍掀起红碎花短袖衫的褂襟子,指给他看自己身上的伤痕。高朋眼前只见一片晃眼的白,淑珍还把那付浅蓝色的乳罩往上推了推,露出半个乳房来,只见那里有一处青於,“这是他那天晚上非要跟我那个,我不愿意,他就动手又是掐又是拧的,你说他个日娘里心狠不狠!”
   高朋心里面难受,却不知道说啥好。
   “反正我是不准备再跟他过了,再过下去,说不定哪天非屈死在他手里不可。”淑珍看了看他,“你说,我难道不应该离婚吗?”
   贝贝的红喇叭滚到了沟边,她摇摆着两只小手去捡,淑珍连忙上前一把搂住,就势坐在沟边的淮草上面。她用手拍了拍身体左面的淮草,拍出一个平整的面出来:“你也坐这里吧,老站着可累不累。”
   高朋唯唯诺诺地坐在那地方,离淑珍很近。贝贝在专心玩自己的东西,淑珍身上飘来一股淡淡的香味,高朋恍惚又回到了几年前,两个人坐在同一张课桌上的时候。那时候,梦是彩色的,生活处处充满了幻想。
   “有一件事我真想不明白。”他说。
   “什么事?”
   “就是我俩在一起上初中那时候,本来还有两个月就毕业了,你为啥突然就退学了呢?”
   淑珍叹了口气,目光变得傻愣楞的:“好吧,反正你也不是外人,我就跟你说了吧。你知道我为啥退学?因为我上不下去了,我怀孕了!”
   “啊?怎么会!”
   “没想到吧?田允华那时候天天托人提媒,找人牵线,要和我谈朋友,我都没答应他,他就四处放风,说我是他未婚妻。有一回在教室后面的白杨树林里面,我跟田海燕在那里叙话,快上课了田海燕回了教室,我刚要走,田允华这个考娘里也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拉住我不让我走,也不知道他咋那么大胆,仗着他二叔当村主任,无法无天惯了,强迫我跟他发生了关系,还捂住我嘴,威胁叫我不要喊,不然的话让我名誉扫地,没脸见人。我当时真是害怕了,怕以后没脸见人,后来哭着跑回家,把这事跟俺大俺娘讲了。俺大俺娘去讨说法,回来跟俺讲,人家给了不少彩礼,愿意娶我,真要告人家也怕告不赢,往后一辈子在农村还抬不起头来,不如就一俊遮百丑,先定了亲,以后风风光光嫁出去,谁能知道。本来还想继续上学来,后来查出怀了孕,就只好装病退学,到镇卫生院堕了胎。”
   “我现在明白了,那最后有一阵子你经常干哕,肚子不舒服。”
   “就是的,其实有了丑事,瞒也瞒不住,班里面很多人都知道,特别是女同学,只有你成天闷头看书,也不跟人交往,所以不知道原因吧。”
   “我只是心里面奇怪你为啥退了学,还担心你是不是病得很重,就是从来也没有问过别人。”
   “那时候,你真的担心过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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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此小说情节紧凑、文笔细腻,刻画了活灵活现的安徽农村青年“高朋”的文学形象。作者鸿宇老师,文学修养极高,描写人物、叙说故事不急不忙,娓娓道来。从小处着笔,一步一步带领读者走进主人翁的生活世界、内心世界。作者文笔洗练、老辣,俨然有名家贾平凹的语言特色。写小说最重要的是什么?人物、性格、背景、情节。这四点鸿宇老师全做到了。“高朋”在鸿老师的笔下,会哭会笑,他的一举一动代表着那个时代的人和那个时代的气息,同时也感染着现在的我们,警示着现在的我们。一位作家愿意写农村,愿意为广大的农民呐喊,这非常难道和宝贵。祝愿鸿老师在他的文学王国里继续创作一个唯美、梦幻、启发的世界,书写幸福、勤奋、向上的农村生活世界。【编辑:凌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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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飞瀑流云        2020-04-25 19:47:01
  感谢赐稿清风,期待更多精彩
飞瀑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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