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正】 鼎湖峰上的鱼(散文)
一
庚子五月,正是江南麦子枇杷分外香的季节,我慕名前往仙都一游。
史载:唐天宝七年,刺史苗奉倩以彩云仙乐出现于缙云山,上报于朝。唐玄宗捋把龙须惊叹道:“此乃仙人荟萃之都也!”遂令霓裳羽衣的杨贵妃笔墨侍候,亲书“仙都”二字赐之。
李隆基所曰的仙都,就是现在的缙云仙都风景区。一场新雨之后,我沿着淌翠流玉的好溪,漫步于隐约飘渺的空山云雾之中,去寻觅鼎湖峰上的鱼。
鼎湖峰上有鱼。这是“望湖民宿”的东家老刘告诉我的。
望湖民宿处于鼎湖村的绿荫丛中,两间五层,粉墙黛瓦,窗明几净,前院一株石榴花开似火,后院一棚葡萄爬满新绿,屋侧数棵枇杷黄灿灿地挂满枝头。村庄前沿一湾碧水,一平如镜、波光粼粼,数座石板桥犹如青龙卧波,横贯南北,石板桥下,清流潺潺。
村名鼎湖,莫非是这村畔之水就叫鼎湖?我问老刘。老刘年过七十了,模样长得有些可爱,白发黑须,鹰目勾鼻,脸色甚是红润,一脸笑容。他说:“不不不,前面这溪叫好溪,鼎湖泊在溪那边的石笋的顶上。”我说:“那笋尖上会有湖?”他呵呵道:“是的是的,那湖里还有鱼呐,你说奇怪不?”
他所说的石笋,就是指鼎湖峰。鼎湖峰上有湖泊,已经够稀奇的,那湖里还有鱼,那就真个是咄咄之怪事了。
我仿佛看到了一棵歪脖子的老头松,突然间就长出了一种叫舍利子的物质般神秘,便迫不及待地朝水那边、山那畔走去。
二
雨过天青,仙都似一盘景摆在秀山丽水一隅。葱茏兀立的峰峦,犹若翠柱碧笋,在青灰色的天空下,生着淡淡的烟霞。
仙人荟萃之都,果然是飘飘渺渺,隐隐约约,不同一般。
鼎湖峰是仙都风景区的核心景点,它东靠步虚山,西临好溪水。我走过一座八孔古老的石桥板,涉过九曲练金溪,鼎湖峰便映入了我的眼帘。
遥望,鼎湖峰酷似一根从溪水里生长出来的巨笋。在这里,大地长成了一株神奇的翠竹,那从远处逶迤而来的步虚山则是一段蓬勃的大竹鞭。它像一条苍龙一头扎进翡翠般的好溪里,经过一番山与水的钟灵造化,就轰然一声长出了一根石笋来。通灵的石笋朝纳紫霞,暮沐银辉,日夜酣饮着云英谷的仙家上药——玄霜绛雪。它见风就长,遇雨便增,呼啦啦地直往云霄插去,似乎非要把苍天捅开个大窟窿不可。直到有一天,一位长有四张面孔的神人从天空呼啸而至,一脚踩住了笋顶,这石笋方停止了疯狂的生长。
这人,就是中华民族的人文始祖——轩辕黄帝。
但凡是山水灵异之地,总是会演绎出许多动人的传说,鼎湖峰亦不例外。
相传轩辕黄帝到了晚年,发明了鼎。当第一个鼎被铸造出来时,他便在这石笋之巅置炉炼丹。丹成之日,天上突然飞下一条金龙。那金龙对黄帝云:“天帝遣吾请尔前去觐见。”黄帝遂骑上龙背,携鼎腾云而去,不料一个不小心,将炼丹巨鼎于空中坠落在峰巅,从而积水成湖。后人为了纪念这位帝王,遂把黄帝升天的地方叫做“鼎湖”,把这石笋命名为“鼎湖峰”。
“龙去鼎湖”的传说,究竟是真是假,谁也不会深究。我也不傻,传说又不是传统,传统也许会在某一天突然变得脆弱,死亡消失。而传说则是神般的存在,只要苍天不老,大地不死,它就永远地在传说。但我要说的是,在鼎湖峰一侧的黄帝祠,却是至今犹在。黄帝祠始建于东晋成帝咸和年间,曾是轩辕黄帝三大行宫之一——三天子都所在地。它坐落于一青翠的山谷中,祠庙坐东南朝西北,与陕西黄帝陵遥相呼应,形成了“北陵南祠”的格局。
我敢断定,轩辕黄帝定然在仙都留下了风风火火的足迹。不然,这里的山不会长得如此崔嵬俊拔,这里的水不会流淌得如此清深浅澈。那些花木都是从他的足印里长出来的,否则,何来千姿的蓊葱和百态的鲜艳。
三
《缙云县志》载:鼎湖峰,又名“天柱峰”。高约160余米。峰顶有小湖,湖周生异树,掩奇花,风光旖旎。
此刻,我伫立在鼎湖峰脚下朝它仰望,看不到湖,更看不到鱼。鼎湖峰就那样赤条条地站在我眼前,通身不长一棵树,一根草,一朵花。它的外表带着被岁月磕碰的紫血颜色,惟有墨黛的苔藓在它的身上密布,勾勒营造出诸多的图腾。
亦真亦幻,那些图腾若隐若现地在我眼前渐渐鲜活了起来。我似乎看到了炎帝、黄帝、蚩尤人鼎足而立的局面,看到了黍、稷、菽、麦、稻“五谷”在石壁上生长开花,看到了文字、音乐、历数、宫室、舟车、衣裳和指南车在上面交迭飘移……
回过神来,发现它就像轩辕剑一样插在如锦的大地上,镶嵌在我朦胧的眼眶里。它与我的内心一样凝重、亲切、深情。我凝望了许久,沉默了许久,越来越觉得它像一枚硕大的仙人掌,在守护着一方水土的同时,也陪伴着一种由时光岁月、风霜雨雪、文化社会、精神物质组成的叫历史的东西共同成长。
于是,我就有了赋诗一首的冲动,却又不敢造次。遥想当年,白居易曾漂一叶扁舟,长袖飘飘、美须冉冉地踏歌而来,在此留下了不朽的诗篇。诗云:“黄帝旌旗去不回,片云孤石独崔嵬。有时风激鼎湖浪,散作晴天雨点来。”
我有自知之明,想起诗仙李白游黄鹤楼时,见有崔颢赋诗于前,便索然叹道:“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诗仙都不敢轻易卖弄才情,我连诗猫都不是,岂敢在诗魔面前放肆。但我于心不甘呵,好不容易来一趟,总得留下点墨迹吧。于是,我以手指为笔,朝着滔滔溪水留墨曰:“远望像条笋,近视还是笋。借我一神锄,煮为汤菜笋。”反正我等无名鼠辈,也没人戏笑。就当有人欲嘲,那墨迹早就化为一溪春水向东流了。
白居易当年爬上山顶了吗?他看到那一泓湖水了吗?他看到湖里面的鱼了吗?这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四
据说,鼎湖峰至今无路可攀登,惟有药农架绳索飞渡过去采过仙草宝药。
欲看鼎湖,须登上耸立一侧的步虚山。上山的通道有两条,一是沿着盘山小径拾阶而上,二是坐缆车一呼溜登顶。我选择了缆车。缆车上升很慢,一路吱吱嘎嘎地抖个不停,全然没有一呼溜的感觉。
到了步虚山峰顶,确有深入虚境之感。山上起了大雾,放眼望去,四周一片云海茫茫。除了云和雾,看不到山,更甭提看到湖与鱼了。一阵山风吹过,拨开了许些云雾。我看到了,鼎湖峰就像一位神秘的仙女,兀立在离步虚山不远的前方。有石头,有树木,还有青的松翠的竹,就是看不到湖。又一阵风吹来,云雾便把那山弥漫了。
步虚山名不虚传,让我虚走了一趟。猛然发现,山巅之上立一石碑,上前一瞧,是大胡子电视制作人张纪中大侠的题咏。诗云:“鼎湖望河山,气象万万千。君欲脱凡尘,抬脚可登天。”我看罢,禁不住连喊三声“妙!”当名人的感觉真好,可以到处随踪留墨,名留奇山怪石,让自己也长成一方景色。我如果也是名人,也许我可以在鼎湖峰的石壁上刻上《汤菜笋》了。这个念头在我心中一掠而过,我的思绪全吊在了那鼎湖的鱼儿上。
鼎湖里有鱼。那鱼是天上飞过来吗?不可能。那鱼是天然存在的吗?好像也不是。云雾虽然虚幻,却会催生人的想象力。我闭目沉思了一会儿,就骤然开悟:这鼎湖峰长得像笋,但凡是笋,腹内都是空心的,这石笋自然也不例外。这样想着,我的眼神顿时空灵了起来,富有了超凡的穿透力。我似乎看见,这石笋腹内空空如也,里面瀑布级级层叠,还有一级级蓝色的梯田,好溪的鱼儿便沿着这些瀑布逐级跃上,然后在鼎湖里游翔……
晚上酒酣,我于庭院与老刘品茗闲聊。老刘说:“你见到鱼了吗?”我说:“甭提鱼了,就连湖的影子也没见着。”他说:“那鼎湖里从前有鱼,现在没了。”我说:“那鱼哪去了?”他笑道:“鱼化龙,飞走了呗。”
扯着扯着,就扯到了张纪中的《天龙八部》。老刘说,张纪中到仙都拍摄《天龙八部》时,他曾当过群众演员。有两个角色任他选,一是演轿夫,二是演喝茶的闲人。他得意地说,抬轿子一天工资三百元,演闲人一百五十元。倘若在以前,别说有报酬,就冲着有盒饭吃,他也去抬轿了,因为那时候日子苦呀,吃不饱饭。现在,演个喝茶的闲人过把戏瘾就算了,反正我又不差钱,民宿开开,小酒咪咪,我犯不着给人抬轿子去。
晚风吹来,吹得老刘满脸的笑容如五月的鲜花怒放,也吹来了他身上的淡淡的酒香。
我望着老刘,恍然大悟:这老刘就像鼎湖峰上的鱼一样,在这青山绿水里,也化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