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枫】叶落归根(小说)
林兴宁笑说:“猪肉虽然贵,但味香不过鸡鸭屁股。”
二十一、丧事
早上林加柱的大儿子拿着一铝提的玉米粥来给林加柱。他打开小屋子的房门,看见他爹林加柱伸直双腿,坐在床上,背靠墙壁,头往前低着,涎水滴着,胸前湿了一大片。
床前桌子上昨晚拿来的饭菜动都没动过,他想他爹可能是生病了,他放下东西,过来用手摸林加柱的额头,感觉那额头有点冰凉冰凉的,摸他的手也没有多少温度的感觉。大儿子把林加柱放平在床上,用床头毛巾把他的口水擦干净,然后走出小房门,匆匆赶往老四家中把情况跟老四说说。
老四听完老大的述说,他意思是让马胖子去给爹看看,也许打一两瓶吊针就可以了。
马胖子带着药箱跟着林加柱的大儿子来到林加柱住的小房子,屋子里一阵阵浓烈的屎尿腥臊味扑鼻而来,马胖子不得不戴上口罩。他用手摸了摸林加柱的额头,又用叩诊器听了一下林加柱的胸部,接着又捉过林加柱那瘦黄的手腕,给他号脉。
马胖子沉思了一下,说:“我看已没有必要打针了,准备后事吧。”
林家大儿子说:“怎么这么快呀?昨天早上还好好的自个儿能吃粥,就晚饭没动而已。”
马胖子走出门外,摘下口罩说:“唉,人的寿命真是说不清的事儿,有时顽强得很,怎么死也死不了,有时却脆弱得像玻璃棒儿,说没有就没有,谁也留不住。”
马胖子说:“三叔这一走未尝不是好事儿,所有的痛苦都可以得到了解脱,看来人死并不是什么坏事儿。”
林加柱不能行走之时,几个儿子都巴不得他早点死去,现在他即将要死了,几个儿子反倒希望他还能多活一些日子,不要走得这么快。
林加柱这么捱着,到了傍晚时分终于咽了气,他大儿子和四儿子装腔作势样哀嚎了几声,等于让村人知道他们的爹死了之意。
当晚林家本族兄弟都来搭灵棚,商量请道公做法事,安排人员去看出殡的时辰,几时挖坟坑等等。
林家的六儿和七儿于第二天早上从广东赶回到家。林加柱的两个女儿女婿也都来了,几个儿女在讨论做丧事多少天有一些分歧,老大与老四认为爹做村支书这么久,死了也要排场排场,至少搞三天三夜的丧事。但老六和老七不同意,他们说自己请假回来时间有限,丧事要尽量从简,速办速决,况且人死不能复生,法事做一天一夜也是这么做,做三天三夜也是这么做,同样一本书,没什么意义,只会浪费金钱和捱我们的眼屎。两个女儿和女婿也都同意老六老七说法。
林加柱死了,马五与林家是亲戚,他也想去参加丧事。但马老大说:“你刚建新房,今年不宜去参加红白事。就是说红事不宜出封包,白事不宜去参加,不吉利。只能由他马老大代表去参加。”
林显武辈分比林加柱还高,但他也来参加林加柱的丧礼。
林三能对林显武说:“武爷,您这么大的年纪就不要来了,凡事有我们这些晚辈的呢。”
林显武说:“逝者为大!我得给加柱上柱香,斟杯酒,送他上路。”
林显武祭拜完,走出堂屋门口来,边走边说:“人啊,怎么说死就死了呀?昨儿不还好好的吗,今儿死了就这样一下子再也没有了,这人啊也是不经用的。”
林七说:“人活世上,就得面对越来越多的离别。唯有时间与空间慢慢才能冲淡那记忆。”有人说:“三叔又不生病,怎的说走就走啦,这么脆弱。”
马老大说:“怎么不生病?他患老年痴呆症好几年了。”
有人说:“老年痴呆不是病。”
林三能听了很生气:“痴呆不是病是什么?你说是就是,不是也就不是。”
马老大说:“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生病不怕,就怕生了病不去检查,不配合治疗……”
林显武说:“人,生病只在一傲字,人可以有傲骨,不可有傲气。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凡事不必斤斤计较,患得患失,时刻保持谦虚谨慎之心。”
林七说:“武爷说的即是少事为福,多心易祸。”
林加柱的坟墓堆起很高的泥土,像小土坵。上面用一根竹杆插着,竹杆上绑有一招魂幡,那幡在微风中飘扬着。
马老大望着那一堆土坵,拜了三拜,叹说:“地养人一生,人养地才一口。”
众人听了皆不解,愣愣地。
埋葬完林加柱,几个儿子为丧事的开支又大吵了一顿,几乎要动手打起来。
原因是林加柱的墓地是建在大儿子的土地上,老大在算丧事开支时提出他要少开一千元,因为爹的坟墓是建在他家的土地上,这样他家的土地以后就少种东西了,亏的是他一人。几个兄弟就不服气了,说爹的田地一直由你来耕种。老大说:“爹的田地虽说由我来耕种,但这两年一直是由我来照看他的生活,你们谁来照看过他一天半天的?”老六老七就说:“爹的田地在你家,他死了理应埋在他的田地上,这是道理呀,你老大得吃了还打我们一耳光。还有爹那份田地流转出去的租金也是你拿着,政府给他的村干部生活补贴每月多少多少钱也是你拿着,这些怎么不见你说呢?”
“到底是谁不讲道理?”老大很生气地说。“你们知道爹每个月要支出多少钱的伙食费?一年之中头疼脑热打针买药要花多少钱,咹?爹躺在床上馁屎拉尿时,是谁帮他擦洗换裤的?”
来参加丧事的亲戚兄弟大家都劝导几兄弟,有事要慢慢商量,心平气和地商量,不要为些鸡毛蒜皮的事伤了兄弟间的感情。
四兄弟仍是吵得不可开交,几乎又要动手打起来。
众人劝了半天也没劝住。最后林三能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来,数出一千元甩到几兄弟面前,气咻咻地说:“吵够了没有?这钱我来给行了吧?算是我给三叔尽孝的。”
几兄弟即刻不出声了。
众人对林三能说:“一千元钱对你来说牛身上一根汗毛,对他们几兄弟可是刮骨哩!抽筋哩!”
马老大摇摇头,无限哀伤:“就为这一千元钱,指甲盖大的事,兄弟情,亲情就这么没了!没文化的人真可悲……”
二十二、房子
转眼间,天气已进入夏至,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春蝉的鸣叫声已接近尾声,但树上依然还有蝉鸣,从早到晚都在唧——唧——唧唧喳——唧喳让人听了感到很烦躁。
马五的新房子已经建成,就等着装修还有把围墙砌起来,在院门处顺便砌一间小厨房。建房子的师傅说,得过一段时间才能来砌,眼下还有七八个房子还要建,况且天气炎热,一天也砌不了多少砖。你要是急就找找其他建房的师傅,不然你只能等着,反正我们到时会尽量安排喽。
附近一带也就两三帮砌砖师傅,马五去打探了一下,每帮都是领有七八处房子,而且个个都急着。
马五心说,妈的,农民一有钱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农村每年都有好多人建新房子,从改革开放到现在几十年了,都没见哪年没有人建房子,这世界是怎么啦?建房子跟种农作物一样,年年建,怎么也没看到有建完的一年。
马五又去找人来装修新房子,装修的师傅一般也就是夫妻俩人。一般一层房屋需要装一两个月才完工,原因是师傅领了工,在新房里刷一两天的泥沙浆又去别处领别家的活儿,这样来来回回,每个房子轮转着做,一年到头他都有忙不完的活儿干。哪个急先帮哪个做,要是各个都急只能等排队。虽然附近一带也有十来对夫妻专门搞装修,但狗多屎少。有的人一座房子两层,装了下面一层,第二层等半年都没能轮到装修,自己又没这手艺。而且每年也有好些旧房子需要重新装修。
马五本以为回家建一层的房子带装修最多三个月也就可以了,谁想请师傅这么难。眼见得如今已是农历五月多,自己回来已将近半年,房子才建好,还要装修等等估计农历十月份能完工就不错了。自己以为回家建好房子后下半年还可以出来找活儿干,现在看来有点难哦。
马五有点沮丧,甚至有点后悔回来建这房子,耗钱耗时耗精力,总之劳民伤财。
大哥马老大一直劝马五要建就建座两层的,一口气建好,不要想等以后有了钱再加建第二层。马老大说:“现在人工费每天是180元/人,沙石、水泥、钢材等等,一年比一年贵,你要是过几年再建第二层,估计至少得多出一半的钱才行。”
马五说:“现在建一层已花了六万多,还没装修,哪有那么多钱呀!”
马老大说:“第一层六万多,第二层最多也就花四万多元,没钱就去借亲戚要一点,先不要搞装修,先把主体建起来,以后有钱再装修。听我的没错,不要怕借钱,困难人人有,忍一忍就会过去的。”
马五皱着眉头,脸像丝瓜圪蹴在地上,吧嗒吧嗒地抽着烟,默不作声。
马老大说:“你夫妻去打工这么多年,怎么就没攒得十来万么?夫妻俩除了房租水电伙食,一年怎么说也该攒得两万多吧?”
马五哭丧着脸说:“以前可没那么高的工资,再说那时小孩子读书,上高中读大学哪还有剩的钱?这几年小孩不读书了,攒得一些钱,但我们又患上各种疾病,一年里住院吃药也花不少钱,所以说……”
马老大围着马五转了两圈,低声说:“要不我先借给你两万块,你先建好第二层,你几时有钱几时还我就行。”
马五丢掉手上的烟儿,长叹道:“其实现在建一层三间也是够住的了,儿女都是逢年过节才回来住一两天,有时几年都没空回来。”
马老大说:“什么叫够住?到时女儿姑爷、儿子儿媳妇全回来,你夫妻俩只能住中堂……真是目光浅短!”
马五说:“现在我们还健在,要是哪天我们死了,儿孙辈也许就不会回来了,这个所谓的家也就不存在了。”
马老大板着脸厉声说:“这不可能!我们的儿孙有三叔五叔德贵德彪这么厉害的吗?人家官当得这么大,到老了还不是照样回岜吓屯?啥叫叶落归根?根是啥,根就是生你养你的故乡,历史上多少大人物谁都是梦牵魂绕着故乡,晚年回到故乡,甚至在外死了也要把骨殖骨灰运回来埋在故乡的泥土中。”
马五淡淡地说:“现代人的思想观念变了,有父母在家还在就还有故乡故土,父母殁就没有家没有故乡这个概念了。”
马老大说:“真是荒唐,荒谬!年轻人现在还年轻,思想有些新观念,我们可以理解;再过几十年,等他们像我们这般年纪了,他们就会知道故乡对他们的意义了。”
马五自嘲道:“人生短短几十年,生在哪里活在哪里,死又在哪里意义都不大;生活在哪儿都是活在地球上,死在哪儿都是死在地狱之门。”
马老大真想扇两巴掌给马五:“什么谬论?荒唐人说荒唐话!”
马五感到很痛苦,他心里的话大哥是无法理解的。回乡几个月他已深深体会到“留不住的城市,回不去的农村。”这句对农民工的形容。自己到城市里打拼多年,但是仍然难以融入到城市的生活。因为像他这样的农民工,工作常常都是从事体力劳动,这些工作在城里人的眼里往往是不入流的,甚至会被人瞧不起。农民工的收入有限,做完一个地方又去一个地方,到处漂泊,难以扎根。农民工靠着打工在城里买得房子的又有几个人呢?没有房的农民工如同没有根的树,是难以融入到城市的生活中。就算有些农民工在城里买了房,每月的物业费,生活费等等,也是让人难以承受的,还有老了干不动了,没有医保退休金,呆在城市里干什么?只能增加儿女的负担,城市里除了呼吸空气不用钱,什么都需要钱。到时呆在城里还不如回农村。然而真正老了回到农村这也是一个问题,自己打工漂泊半辈子,手里头一点给自己安度晚年的钱都没攒下,想安度晚年那只是个空想。儿女不在身边,自己孤苦伶仃,种地又没力气,年老多病的,生活都成问题,还有因为习惯了城市的打工生活,因为人生观价值观的改变,回农村与地地道道的农村人存在着些许的隔阂,已经无法完全融入农村的生活之中。
马五越想越感到很气馁,无房住的地方可以找到钱,有房住的地方没钱花。然而再苦再累也决不敢后退,生活还得继续。
马胖子说:“人生,成也罢,败也罢,得也罢,失也罢,都要坦然面对。”
二十三、土地
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
农村各家各户土地确权已进入最后完成阶段。岜吓屯有人断言农村土地很快就不像现在这样种了赔钱,丢弃可惜。土地的价值将被彻底释放出来。还有人鼓吹,农民可以把土地变成股份拿来做土地投资入股,什么都不用做,坐在家中就等着分红,或是国家给农户每亩土地一次性多少万元等等,说些没形没影的事儿。
马老大说,你们想得美哦,真是鹪鸟望羊卵。
林兴宁笑着说,土地确权真的会让农民富裕吗?在农村有的户一个人拥有七八个人的承包土地面积,种都种不完,有的户六七个人才拥有一个人的土地承包面积,生活多是靠外出打工维持,你们说说这种情况就算土地确权了又能怎么样?
马胖子说:“国家每下一个文件之前都是考虑到广大人们群众的生存生活问题,考虑到国计民生中利与弊的差距问题。因此每个文件对人民群众都是有一定好处与利益的,只不过下边一级有的误解了文件的涵义,实行起来过于形式主义及官僚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