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五周年】再见“奥斯卡”(小说)
每当我习惯性地拿起田一兰的照片仔细端详的那一刻,我的脑海里总会涌起莫名的意念:这人会不会就是田一兰呢?要是田一兰该多好啊!
七
一旦人的幻想多到了一定的程度,有时会恍惚到忘记了自己究竟是谁的境地。比如我,尽管年轻时涂鸦过许多乱七八糟的自以为是诗的文字,也偶尔在一些不入流的杂志上发表过一些哗众取宠的东西,但我充其量就是一个文学发烧友,远远还达不到要靠“码文”吃饭的水准。可我却偏偏不知天高地厚地做起了要成为一名小说家的梦。
令我的自信心突然膨胀到了这种程度的是“寂寞在枝头开花”不经意间说的一句话。那是我和她成为微友第八周年纪念日之后的第九天的凌晨5点,她突然发给我一条莫名其妙的信息:“早安,奥斯卡!”
谁是奥斯卡?她发错了吧?可又并未见她把这条微信撤回去。
有点我懵。犹豫再三之后,我试探性地回了一句:“谁是奥斯卡?你才是奥斯卡吧?”
“寂寞在枝头开花”发来一个哈哈大笑的图标,尔后飞快地回复了一句:“蒲扇先生,你别谦虚,你就是真正的奥斯卡!”
这是“寂寞在枝头开花”第一次直呼我的大名。对于她知道我的名字这一点我并不奇怪,毕竟我的朋友圈里偶尔透露过这方面的信息。我感到奇怪的是,她为何要用这种调侃的口吻跟我这个并不熟悉的人说这般高深莫测的话。
“寂寞在枝头开花”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说到了我的心坎上。她说,我看过你写的诗歌,你的想象力很丰富,你的诗歌意境很美,思想很深邃。我觉得你更适合写小说。我希望哪一天能欣赏到你独具“蒲式”风格的小说……
不知是哪根神经被触碰到了,我不仅惬意地笑了,而且还神经质般地回复了她一句:“谢谢你,亲爱的奥斯卡!”
天呐,我竟然破天荒地用了“亲爱的”三个字,而且是用在“寂寞在枝头开花”这个完全陌生的女网友身上。
果不其然,这句话很快就发酵了。
“寂寞在枝头开花”先是发来了一个“撇嘴”的图标,尔后回复了几句令我哭笑不得的话:“你叫我亲爱的?我不是在做梦吧?蒲扇,谢谢你!不过,我同时也要提醒你,既然都说出了口,那你就得为你自己刚才所说的话负责!”
这几句话的末尾,是一个坏笑的图标。
八
我真的在“寂寞在枝头开花”的怂恿下写起了所谓的“蒲式”风格的小说。与那些真正的小说家所写的小说不同,我所写的小说更像是一个神经质或梦游症患者的呓语。我常常把主人公放置在虚幻的生活图景里,然后漫不经心地构架一个个情节癫乱且主题非常隐晦的故事。我所有的小说几乎都是在意犹未尽的情况下匆匆结尾。那种顾左右而言他的叙事风格像极了我习惯性回头左顾右盼之后的那份尴尬与不安。
几乎所有我熟识的人都被我写进了我的小说当中。而我写得最多的,无疑是那个被理想化了的“蒲扇”和那个被“幻化”成各类风格的爱情故事主角的“田一兰”。
理所当然,我毫不犹豫地选择“寂寞在枝头开花”来做我那些不伦不类的所谓小说的第一个读者。
“寂寞在枝头开花”很用心地看了我的每一篇小说。但直到我写完了第十二篇小说,她才在我的请求下,通过微信对我的小说作了简短的点评。
她说她看得出,我的每一篇小说都有我自己的影子。
我原以为,她接下来会再说几句肯定我这些小说的话。哪知她却尖锐地提出:“一旦永无休止的爱情纠葛成了小说永不变更的主题,那这样的文字,除了聊以自慰,不会再有其它意义。”
我原本就对自己的小说没有什么底气。“寂寞在枝头开花”的这番评价极大地打击了我那点可怜的自信心。
我决定暂时搁笔。当我把自己的这一决定告知“寂寞在枝头开花”,她并没有感到意外。
“停一段时间再写也好,先去外边四处走走,找找素材和灵感。我相信你能写出真正的好小说。”“寂寞在枝头开花”俨然一副导师的样子,那说话的口吻像极了某一个人。
这个念头的萌生令我困惑不已。善感,多疑的本性促使我立刻翻找出自己同“寂寞在枝头开花”的所有聊天记录。我希望能从中找到她与某个一直盘踞在我脑海中的女人相吻合的蛛丝马迹。
怀疑归怀疑,可我并未能找到任何有关“寂寞在枝头开花”与我熟识的人有牵连的佐证。
“能不能让我见识一下你的庐山真面目?”当“寂寞在枝头开花”提议我多去附近的大山里走走时,素来习惯顾左右而言他的我飞快地敲下了这么一句令我自己都感到有点吃惊的话。
“寂寞在枝头开花”过了两天才回复我。她的回复没有一个字,只有一个圆形的图标。看到那个圆形的图标,我的脑海条件反射般地蹦出了一个字“缘”。几乎同时,我猛然想起了田一兰写给我的第五封书信里的那段话:“有时我们隔得很近,有时我们隔得很远。不管命运向哪个方向微笑或哭泣,我们都要洒脱地过好生命中的每一天。如果你信缘,那就多转身看看……”
那一刻,我似乎什么都懂了。
九
我完全变了。一向不爱运动的我,只要一有空就出去四处走走。特别是周末,我总喜欢往附近的大山里跑。
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我都会习惯性地拍几张行走的照片放到朋友圈晒一晒。
不谈小说,我与“寂寞在枝头开花”的直接交流也就不多了。但我发在朋友圈的每一条消息,她都会毫不吝啬地点赞。特别是我那条徒步登临蟹眼顶的消息,她不仅第一时间点了赞,还在后边留了言:“厉害!我也曾徒步爬过象鼻山,只不过没有登临蟹眼顶而已。”
“寂寞在枝头开花”的这条回复所包含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它至少透露出几点:1、她是徒步运动爱好者;2、她也应该住在象鼻头山附近;3、她当初提议我多去附近的大山里走走似乎是在暗示——我们有可能会在大山里“不期而遇”……
这一发现极大地鼓舞了我。
那之后,我一改以往外出活动从不在朋友圈里发布预告的做法,凡是要去哪个地方走走,我总会“醉翁之意不在酒”般地提前几小时在朋友圈里写上“有约的吗,今天准备徒步某某地方”之类的意味深长的套话。很明显,我这些话是写给“寂寞在枝头开花”看的。目的只有一个,希望某日能与她在某地“不期而遇”,上演一场罗曼蒂克般的所谓浪漫。
我始终对意念的超常力量是深信不疑的。因此,一旦有了渴望与“寂寞在枝头开花”不期而遇的念头,冥冥之中,我就预感会有什么故事要发生。
象鼻山是一座位于北回归线附近的方圆达几十公里的大山。其风景绮丽,仅大型的旅游景点就有数十处。我几乎每个周末都要往象鼻山里跑。时间一久,也就跑遍了象鼻山的每一个角落。
我是一个矛盾体的人。我既对任何未知的事物都充满了好奇,又对所有过往的事情充满了怀念。简单点说,我既是一个好奇心很强的人,又是一个念旧情节很重的人。在走遍了象鼻山所有角落之后,我决定开始做两件事。一是酝酿一篇有关象鼻山的小说;二是筛选出十处自认为景色最特别记忆最深刻的地方——然后抽空再次去这些地方走走。
我把自己的这些计划晒在了朋友圈,而且暗示我将在自己42岁生日那天前往最美的罗营村,为我酝酿中的那篇有关象鼻山的小说举行只有我本人才知晓的特别开笔仪式。
“寂寞在枝头开花”并没有在我朋友圈里的这条信息下边点赞,而是莫名其妙地发给了我一首题为《旁边的旁边是你》的歌曲。
末了,她在附上一个开心图标之后,加上了一句话:“象鼻山下罗营村如诗如画的自然风光让人流连忘返,约吗?”
很明显看出来,“寂寞在枝头开花”是在套用我常发在朋友圈里的话来调侃我。只不过,待我仔细听完她发过来的那首题为《旁边的旁边是你》的歌曲之后,我的心里多了某种雀跃。
十
二零二零年五月一日是我四十二岁生日。尽管正值“五一”假期,但因受新型冠状肺炎病毒疫情的影响,这天并没有什么人前来罗营村游玩。
我从金龙大道入口处开始步行,约莫花了两个半钟,便再次来到了位于象鼻山麓腹地的罗营村。罗营村四面环山,环境优美,不仅有郁郁葱葱的山林,清澈蜿蜒的溪流,还有古朴的村落。在我的眼中,整个罗营村,我最喜欢的地方莫过于黄牛田村寨前的那座被葱翠的竹林簇拥着的钢琴形状的古老石桥。
其实,我喜欢的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石桥上,把双脚浸泡在清澈的溪水中,任思绪信马由缰的那种感觉。
也不知自己究竟在石墩上坐了多久。
我只知道,从心底泛起的那份强烈的失落在一点点吞噬我那可怜的自信。我期盼中的并且曾无数次在我脑海中浮现过的情景并没有出现。
在悲怆情绪驱使下,我掏出笔记本,飞快地在本子上写下了我酝酿中的那篇有关象鼻山的小说的题目——“再遇田一兰”。
怎么又是田一兰呢?看到自己无意识间写下的这个小说题目,我一边摇头,一边苦笑。
在莫名的惆怅中,我下意识地拿出随身携带的照片。凝视着照片上田一兰那迷人的倩影,我的心怦怦直跳。我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田一兰,田一兰,你究竟在哪里?我还能不能再遇见你?……”
“哈哈哈”一阵浑厚的笑声突然从我身后传来。
本能地猛地回过头,我这才发现,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丰腴女子,就站在离我不到两米远的石墩上朝着我讪笑。
“你……你是?”我站直了身子,一脸惊愕地问。
我的愕然是有原因的,因为站在我身后朝我讪笑的这个体态丰腴的漂亮女子,非常神似那个曾无数次出现在我梦境里令我牵魂挂肚的“田一兰”。只是,如果按照时间推算,田一兰应该四十岁左右的年纪了,可眼前这个长相与她有几分神似的漂亮女子看上去最多不过三十来岁的样子。最关键的是,眼前的漂亮女子浑厚的声音与田一兰清脆的声音有天壤之别。
“我是谁重要吗?”那女子用手托着下巴,灵动的眸子里闪着俏皮的光亮。
“当然重要!”我答。
那漂亮女子瞟了瞟我手中的那个笔记本,又“哈哈哈”地笑开了。
我顺着那漂亮女子的目光低头一看,才知道她是在冲着我手里的那张田一兰的照片发笑。
我赶紧把那张照片夹进笔记本里。为了缓解尴尬,我难为情地苦笑了一下,然后解释说:“这是我一个朋友的照片。”
但话一说出口,我就意识到了某些不妥。于是,我赶紧转换话题:“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谁呢?”
“应该你告诉我你是谁吧?”那漂亮女子敛住了笑。
“我就是一个前来这里游玩的普通游客呀!”我回答。
“你普通吗?”那女子用手指了指我手里的笔记本,意思不言而明。
十一
正当我在思虑该如何回答是好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我掏出手机一看,是一条“寂寞在枝头开花”发来的微信。这条微信只有一句话:“如果你信缘,那就多转身看看……”
这不就是当年田一兰给我的来信中说过的话吗?尽管早就有过预感,但我还是惊诧得好长时间都缓不过神来。
我感觉自己的脑子很乱很乱。看着手机里的短信,再抬眼看看眼前这个一脸平静的漂亮女子,我的脑海里有无数个幻化的身影在晃动。恍惚中,似乎有无数种声音在朝我呼喊:蒲扇,我在等你,我在等你……
“你,你认识田一兰吗?”我几步上前,站在了离那漂亮女子最近的那个石墩上。
“田一兰?”那漂亮女子一脸茫然,一个劲地摇头。
我紧盯着她的双眼,想通过她的眼神来判断她是否故意敷衍我。但我失望了,她清澈的眸子里没有蛛丝马迹要愚弄人的意味。
无奈之下,我只得把夹在笔记本里的那张照片拿给她看。问她认不认识照片上的这个人。
漂亮女子接过照片,看了看照片上与她自己有几分神似的田一兰那模样,又忽然“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这个人我当然认识!可她并不是你所说的那个什么兰的人呀?”那漂亮女子皱着眉头说。
“你真的认识她?那她叫什么名字?”我兴奋地问。
“她叫刘淑珍,也是我们罗营村的人,算起来还是我的一个远房表姐。”那漂亮女子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我,接着问:“你怎么会有她的照片呢?她早就死了呀!”
“什么?她早就死了?什么时候死的?”我无比惊愕。
“她死了大概十七八年吧。”那漂亮女子悠悠地说。见我一脸愕然,她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于是便追问道:“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怎么会有她的照片呢?”
“唉,这……这说来话长呢!更何况,还不确定她和你的那个远房表姐是同一人呀!”我的脑子在飞快地转动着。我努力提醒自己不要去思虑任何与今天罗营村之行的主题无关的人和事。然而,不管如何刻意回避,那句“如果你信缘,那就多转身看看”的话总会萦绕在我的脑际,并深深地触动着我敏感而脆弱的神经。
我这才想起自己刚才一直只顾跟眼前这个与田一兰有几分神似的漂亮女子说话,还没有回复“寂寞在枝头开花”的微信。于是,重新打开手机,在若有所思地摇摇头之后,我横下心,果敢地回复了一句:“如果真的有缘,那就让我们在美丽的罗营村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