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凤】四十而立(小说)
“安然,就这样吧!”体育老师说着,在成绩本上迅速地写下“合格”两个字。
安然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后跟,白球鞋的鞋边正好落在那根白色实线处,若仔细看的话,还压了2毫米的线,她有些心虚,轻微地朝前挪了挪脚,好让鞋边完全超越那根实线。
“不用挪,算达标了,按实线的这个边算。”体育老师指着地面靠近起跳方的实线边解释着。那条实线大约有一厘米的宽度,为了超越这一厘米,她拼尽力全力。
“谢谢老师!”安然本能地道谢,随即缓缓地走开,无所谓开心不开心,只是如释重负。
“安然,好好复习,争取考个好高中!”体育老师在背后喊。
安然回身怯懦地谢过老师。好高中!好高中!老师、家长成天讲,她听得厌烦。对于中考,就像眼前迷蒙的小雨,遮住了她看到未来的希望。
立定跳远是中考必须达标的三个项目之一。仰卧起坐和800米中长跑她都顺利过关,只是这一项她怎么也不达标。按照学校规定,她每天下午二节课后,必须到体育楼进行立定跳远的训练,直到达标为止。
安然身高168cm,体重43kg,按理说,这样的身体比例跳1.6米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她总是跳1.5米左右。体育老师不厌其烦地教她练习蹲跳,并教她“用力甩臂、身体前倾、臀部后翘”等跳跃技巧,让她找到胳膊带动全身而起的感觉,可惜每次起跳后,安然感受到的是一种无形的力量拖拽着她,使她无法挣脱的力量。一次两次,一周两周,原先不达标的同学都陆陆续续回到教室了,唯独她,需要每天下午找体育老师报到。
许是看她过于单薄,体育老师倒没有对她苛刻责骂,当然也没有什么支持鼓励,对于一个异常笨拙的女孩子,老师也只能无声叹息。
半个月的努力没有白费,今天总算过关了,第一次挑战了自己,获得不算完美的成功,但这已经足够了,她只需要这么多就够了,跳2米又怎样?不过是都有资格参加一场人生的选拔赛而已。
此刻,自习课已经开始,校园里安静至极。
体育楼对面是个足球场,草坪在雨水的滋润下显得生机怏然,这一抹绿,课间时是男生的天堂,如今倒像个孩子一样安静地躺在那里熟睡。第一次,安然发现校园如此美好。
这所学校只有小学部与初中部,没有高中部,这意味着在不远的某天,她将与这所学校道别,想到这里,她突然有些伤感。这里是她少年时光的见证。她的少年,平淡无奇——没有逃过学、没有旷过课,没有考过第一、没有考过最差,没有得到老师的表扬,当然也没有得到老师的批评,甚至连课堂提问,她都像空气一样存在,没有哪位老师注意过她,她没有得到男生的青睐,当然也没有收到男生的表白。她曾经对班上一个叫兰天的男生充满好感,但兰天和班上的班花走的很近,甚至有些~暧昧,是!他们之间有些暧昧!一次上课的时候,坐在最后排的安然发现坐在第一排的兰天偷偷看向班花的方向,她转头看班花,那个女孩子先是在做题,后来发现兰天看她,两人相视而笑,然后各自低头做题。她发现这个秘密后,难过了一阵子,后来想想,兰天是学霸,那么优秀的男生怎么会看上如此平淡的自己?时间久了也就释然了。
操场边几株年老的槐树上挂满了白色的槐花,浓郁的槐香在雨中氤氲蔓延,安然不由停下脚步,想起不久后要离别,她试着跳起来想采摘一串,回去做成标本,或者就这么贪婪地闻一闻,把这味道永久珍藏。但由于树枝太高,她没有摘到,只能悻悻离开。
细绵的雨丝挂在脸上,发辫上,她用手捋了捋额前的刘海,头发无力地贴着头皮,有一种筚路蓝缕、栉风沐雨的心酸。此时的自己,被优秀的学生甩出好几条街,今天才有资格参与中考,今天才有勇气接受父母无微不至的关心。
路过篮球场,一个穿着白色套装的男生在操场上练球,篮球像悬挂在他手上超级大的溜溜球,任由他控制着,前后左右不停地拍,然后起身一个三步上篮,动作连贯娴熟,干净利落,蓝球稳稳当当落进了篮网,男孩接住从篮网掉出的球,拍了几下,仿佛发现了她似的,回头朝安然看过来。
男生不经意地回眸,硬生生惊吓了毫无防备的安然,她打了个激灵,立即羞涩把头转向别处。收到惊吓后,胸口一阵紧张,狂跳不止。那个细雨中抱着球回眸的瞬间,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这样拓印进她的记忆。
顿了顿,安然再次抬眼朝篮球场偷偷望去,男孩依旧在不停地练习,许是自己站在旁边的缘故?安然感觉到男生边打球边朝她这边打望,安然看他又投入了一个球后,慌张地回教室去了。
中考的成绩像立定跳远一样,安然踩着分数线踏进了全市最好的高中。所谓最好,也就是学生是最优秀的,教师队伍是最优秀的。有人说安然幸运,跨进了一流的高中;也有人说不是好事,“宁做鸡头不能做凤尾”,她应该去读一所二流的高中,虽然是二流学校,但她的身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会是老师最关注的学生,未来三年或许能超越一流学校的学生也不一定。这也只是说说,当初填报志愿的时候,安然也纠结了很久,最终她还是决定尝试冲向最好。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是对的,她成功了。
再次见到那个男生时候,安然开始相信命运的安排。
开学的那天,校园里人潮人海,安然趴在公示栏前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办理了一系列的入学手续后,辗转找到了班级,班主任老师是位四十岁左右的胖女人,已经在教室等候,课桌右上角粘着名片大小的长方形纸条,上面用黑色的笔写着座位主人的名字,安然找到位置坐下,前后左右都还空着,她瞟了瞟同桌,上面写着——白凡。
正当她四下打量的时候,一个男生走进了教室。安然一惊,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神,她屏住呼吸,她眯着眼睛看身边的男生在标注着白凡的座位上坐下,然后把书包塞进书桌。
竟然是那个三步上篮的男生!
整个暑假,安然脑海里时不时会浮现那个瞬间。那个瞬间让她幻想成阳光西下的光影里有个男生在三步上篮,而安然就在篮板下的位置看她凌空一跳的完美,她甚至在想,他跳跃的那一刹那是不是也有体育老师说的用了“胳膊带动全身而起”的力量?要不然,他怎么能跳那么高?
夏日的夜,许多单位有篮球比赛,她还请求老爸带她去看了几场,仿佛在期待什么?仿佛在寻找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是,只是为了一个脑海中的定格的镜头而已。
而现在,这个人突然出现在面前,还是同桌!
她的注视引起了他的注意,抬头:“你好!我叫白凡,三中考进来的。”他已经过了变声期,声音浑厚有力。
安然拘谨地说:“你好,我叫安然。”
安然没有提自己的学校,有些差,提不上台面的那种。
许是声音小,他没有听清楚,又仔细看了看安然桌上的名字,友好地微笑。
安然期待着白凡可以一眼认出那天在雨中与他对视的女孩,然后惊讶地对她说:“原来是你!”
但白凡没有提,完全是陌生的模样。
安然有些失望。
高中的日子就在这惊喜中拉开了序幕。
是这个好兆头的缘故吗?开学时全班倒数第一的安然,在期末考试进了全班30名,连老师都诧异不已。她成了班级进步最快的学生。
考完后的班会上,老师邀请她上台分享学习心得。
她站在台上,脸涨得通红,老师鼓励她:“别怕,你怎么做的就怎么说。”
“我,我没有什么学习心得,我,我只想感谢我的同桌白凡。”
啊!班上顿时一阵哗然。
青春期的孩子对男女生之间的事情敏感多疑,本来只是一粒玉米粒,只要加入一点点糖,就立即催化成白花花的爆米花。安然那句话就是这催化的糖,全班一下沸腾了,大家齐刷刷看向白凡。
安然站在台上用余光关注白凡,他没有言语,双颊泛红。
“从小到大,我的同桌都成绩平平,没有上进心。现在,我第一次有了学霸同桌,这使我有了一种无形的压力,也正是这种压力,我开始偷偷向他学习,看他如何记笔记,看他如何做作业,有些不懂的问题我就向他请教,我很感谢他没有嫌我笨,没有拒我千里之外,而是很热心地教我解题,传授学习的方法,如果没有他的帮助,我不会有今天的成绩,所以我要特别感谢的同桌白凡,谢谢你的帮助。”话说完的时候,安然对着白凡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不不不,不需要谢我,是你努力的结果。”白凡立即站起来回应。
“好!我的目的达到了!”班主任老师突然讲话,“这就是我当时这样排座位的初衷,我大都是一个优等生和一个差等生同桌,目的就是为了让优等生影响差等生,带动差等生一起进步,今天看来,这个做法是正确的,安然进步很大,确实白凡功不可没,老师也要谢谢你们!以后,班里的差等生要向优等生看齐,大家一起进步,三年后一起踏入理想的大学之门。”
安然讨厌老师用优等生、差等生定义一个学生,她这个老师眼中的差等生站在讲台上很是尴尬了一会儿,直到老师讲完,才对她说:“安然,继续努力,谢谢你的分享!”
安然回到座位,白凡破天荒地从桌下递给她一张纸条。安然小心翼翼地撰着,直到放学的时候才慢慢摊开看,上面写着:“以后再这样,不教你了!”
白凡没有说再见就离开了,安然的心一下冰到了顶点。
安然知道自己有些言过其实,怎么说呢?自己确实是因为白凡而努力,知道白凡的中考成绩后,有当头棒喝的醒悟,太过优秀的白凡成了安然奋斗的目标和偶像,为了能像白凡那样优秀,安然回家制定了周密的学习计划,并严格执行,父母对安然的变化也大为惊讶。她曾经问过白凡一道数学题,他讲解条理清晰,使她一下掌握了同类型题的解答方法,白凡于她,仅此而已。
接下来的几天,白凡刻意与安然保持着距离。
安然识趣,也不说话。
那节班会后,两人成了陌生人。
安然体会到什么叫“无风不起浪”,班会后,安然暗恋白凡,而白凡根本看不上安然的传言开始流传,让安然着实难受了一阵,再后来,同学看两人再无交集,渐渐的,流言的浪潮才渐渐消退。
闲暇的时候,安然脑海中还是会闪现那个三步上篮的画面,想的时候,侧身看看身旁严肃沉默的白凡,有说不出的酸楚。
来年的春天,学校要召开运动会。班里就忙碌起来了,有负责买队服的,有负责宣传的,有负责赛场上展现自我的,体育项目素来与安然像仇人似的,见不得面。当老师问:“卫生小组还缺人,谁报名?”,安然举起了手。
运动会最后一天下午有一场本校与二中的篮球联谊赛,白凡是校队主力。同学们都撤到篮球场观看篮球赛后,安然清理运动会场地,她本想清理完去偷偷看看白凡打球,谁知负责卫生的教务处老师在旁边指指划划,不是说这里不干净,就是说那里不整洁,等把操场打扫干净准备去篮球场看比赛的时候,比赛已经结束。
她看到二中的队员吵吵嚷嚷地上了自己学校的专车,看他们的表情,安然知道,白凡赢了。她心底一阵开心。
她继续朝篮球场走去,她远远地看到一个人还在球场上运球、投篮,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她站住,远远地看着,周围的人越走越少,只有他一个人在场上,又是一个三步上篮!还是那个瞬间!安然胸口一紧,眼泪哗地流出来,怕同学看到,她立即拭干眼泪,转身离开。
第二天,安然早早到了教室,她给自己制定的学习计划已经成了习惯,课桌兜里竟然躺着一封信,她四下打量,教室里寥寥无几,只有几个离她座位远的同学在各自温习功课,她坐下后取出信,开始阅读。
“你好!请问你是不是毕业于春泉学校?如果是,今晚放学后你等我;如果不是,你就把信放在我的课桌里。”没有名字,没有落款,字迹故意写得潦草了很多,但安然认得,是白凡写给她的。
安然没有还信,恍恍惚惚过了一天,课间有2次,白凡没有出去,她瞟向他的时候,他欲言又止,但终究又忍住了。
熬到放学,白凡先出了教室,安然正在纳闷的时候,他又折回来,遇到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同学,他借口回来取一本书。
教室里只剩下安然和白凡,静的可以听得见彼此的呼吸。
“我有个秘密想告诉你。”沉寂了一会儿,白凡起身关了教室的灯。
“别怕,开着灯外面能看到,说话不方便。”白凡隔着安然一个位置坐下。
安然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安然,对不起。”白凡轻声说。
安然依旧不语。
“安然,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从小到大,我是父母的骄傲,我在他们给我设定的轨道上前行,每天吃什么、做什么都是由他们说了算,当然我喜欢打篮球,他们从小也给我报了篮球班进行系统的训练,中考前的月考,我没有考好,父母焦急万分,又要给我请老师辅导,我很反感他们超出界限的付出,所以我逃学了。那天下午,天下着小雨,我带着篮球跑到了春泉学校。在那里,我偶然遇到一个女生,她远远地望着我,我们没有说话,只是相视一笑,或者说只是我对她微笑,我看不清楚她的模样,只记得亭亭玉立在细雨之中,没有伞,雨水打湿了她的长发,她望了我一会儿,用手捋了捋打湿的刘海,然后转身离开了。”说到这里,白凡停下来,黑暗中望着安然。
我在一篇初中选题中读到你的风景,事实上,我好好像从未认识过你,想必你也如此。祝福你,最熟悉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