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乐】命运的笑脸(小说)
“我们家相册在哪?我想看看。”应那霍说道。说完自己低下头,拉开面前茶几的抽屉,可是它们并没躺在那。玉腊香想起原来整理家务时,放在了一个并不经常使用的柜子里——这年头的确没多少人爱翻看相册的
一共3册,一摆到桌上,应那霍就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来。玉腊香也挪到他身旁,想与他缅怀过去的美好时光。可是应那霍却毫无此意,他只顾自己快速地翻着,目光只停留在有他的照片上。没一会,就被他翻了个遍。
看到他若有所思的样子。玉腊香不禁好奇地问他找什么。可是他敷衍着说,很久没看了,翻翻而已。说完,起身去了卫生间。
应那霍站在镜子前,脑海中还在翻阅着刚才的照片。在所有的照片中,他的确都没有露出笑容。他并不喜欢拍照,但以前每次过节时都免不了被女儿和老婆绑架到镜头前,虽然每次都不情愿,但心里还是挺高兴的,虽说高兴,但每张照片上他没留下一丝笑容。是谁偷走了他的笑容,让他从小背负奇怪的名字,从此人如其名,半辈子坎坎坎坷坷,都没感受多少生活的乐趣呢?一定忙碌的命运之神按他的名字给他做了这些安排,他想。这几年生活刚有点起色,他也尝到点生活的甜头,可是命运却在此时看到了一个有两个名字的人,把他搞糊涂了,于是一会推着他往西,一会又向下棋一样把他放到另一边。通往幸福的路上都是布满铁蒺藜的,他必须小心应对了。
名字是没法改了,他不能把身份证上的名字改回岩应,更不能在生辰薄上写上岩应那霍。但他还有办法应对命运的安排,这是不能让人窥探的秘密,是的,什么秘密一旦说出口就不在有它神奇的力量。命运,虽然他看不见它,他倒是想和他促膝谈心呢。生辰薄上虽暗示了每个人的性格,也注明了他的命运,但并非不是无能为力。
昏暗的灯光下,镜子里的人物似乎也有了一种魔力。应纳霍努力地提起脸颊,尽力拉开嘴角,接连几次好像都很很失败,连他都承认没看过如此让人惊悚的笑容。楼下租他房间的三个超市女店员也跟他说过刚进超市进行培训的那些趣事,其中就包括让顾客感到舒适的笑容,那些事他听得不太懂,只是略知其意。但其中那个叫小赵,对他来说记全名太难了,还好汉人名字只要允许叫老张、老王、小赵、小兰什么的都还行。说她自己在训练微笑时是咬着一根筷子的,但现在总不能在老婆的注视下,偷偷摸摸地带根筷子进卫生间,如果被发现那怎么解释。但他并因此而灰心气馁,他的犟脾气可是出了名的,他咬住一根牙刷感觉就轻松多了,的确是一条捷径。经过多次练习,他都有点信心,从明天开始可以让所有认识他的人大吃一惊,让他们知道,他们给他取的名号与他是多么的矛盾,他们的脑袋瓜是多么的愚蠢,不再叫他应那霍才是他们的明智之举。
当应那霍已经觉得嘴巴两侧肌肉已经无法再完成他的任何指令,况且玉腊香已经两次到卫生间门口探听动静,每次她来到门口,他就打开“哗啦啦”的水龙头。应那霍结束练习,顺便冲了个澡。等他出来时,玉腊香看他的眼神让他有点害臊,突发奇想的怀疑她已知道他在镜子前练习咧嘴微笑。他不知道的是,她认为他在躲在卫生间伤心哭泣,不是吗?男人都不喜欢在人前显露他们柔弱的一面,虽然她同样也没看过他流泪。他揉脸颊的动作更坚定了她的想法。
四
要是再让她知道背后有人议论说车库里停放的本田思域是情人送的,她一定会让他或她来试试看每天凌晨挣扎起床的痛苦,让那些爱嚼舌根的东西看看钱是怎么来的。如果命运从后背推她走上一条新路,只要能维持这个家的正常运转,她宁愿少挣点钱,也不想在别人还在做梦时就围着灶台烟熏火燎。虽然开了一整晚的空调,但起来时玉楠尖后背还是出了一些汗。
玉楠尖一般早上四点起床,冬天更晚一点。楼下本村的两个女帮工已经开始忙碌着熬煮汤锅了,从锅碗瓢盆撞击中可以听出忙碌的程度。她起床洗漱完毕,还要在梳妆台前左顾右盼地精心打扮一番,每当这时她都会暗自喟叹韶华易逝,脸上的肌肤暗淡松弛,眼角的鱼尾纹也逐年生长。她想,如果丈夫不是帮人运输走私货物在缅甸深山翻车而亡,到现今家里应该攒到一笔可观的收入了,她也不用推倒院墙开了这间早点铺,虽然生意不错,但每天都把她累得够呛。等一对儿女长大,她决定做点别的,如果找到合适的男人再嫁那就更好。但对方也必须有点经济基础才行;自从开了早点铺后,随着院墙消失,追求者没有自然屏障后,借着每天早餐的借口,玉楠尖的追求者更多了,这不奇怪,当年她的美貌在本村甚至本镇,即使审美情趣不一样,但还没人能昧着良心说她丑的,即使是她那大量的潜在仇敌。虽然现在不比当年,论相貌她虽33岁,但也不比好些20岁左右的差。不过,她现在不容许自己在形形色色的追求者中犯错,她知道真实的生活中最需要什么,所以,还要从中分辨出谁是装腔作势的投机者,那些难以给她们娘三任何保障的,不会留下电话号码,也不加微信,更不会第二次陪他们踏入小餐馆浪费时间。
玉楠尖下楼来,看见几个从橡胶林归来的村民正同往常一样议论着今年依旧低迷的胶价,她同他们闲聊几句后,打开柜台伤摆放的铁皮收钱盒,拨拉了几下,嗒的一声重又关上,今天跟昨天的昨天似乎都一样,她只是机械地重复着鲜少改变的事物,直至岁月无情地改变她的工种;突然她望着对面皱起眉头,她看见对面玉腊香百货店的门已打开,应那霍正站在店门前仰望着挂在青灰色天空的那轮明月和满天的星辰。玉楠尖搜肠刮肚也没想起,这段时间村里有什么重大的节日,因为如果有节日,那么家户户都要提前准备到寺庙里祭祀的贡品和食物。早起并不奇怪,按捺不住好奇心的玉楠尖只好去问那个年龄稍大的帮工。
没什么节日呀。我们也正感到很奇怪呢,天那么黑是开鬼市吧?在天还没亮的档口,这样的玩笑话还是让玉楠尖感觉自己的头皮也像炸牛皮一样变厚,凉风也趁头发立起的空隙穿行而过。
我刚过来生火熬汤没一会就听到他开店门的声音了,开始以为他要去割胶,但一想,他好像有一两年已经没办法上山割胶了。你没下来那会,我们两个已经悄悄议论半天了。另一个正往灶台添柴火的帮工说道。
“昨天下午,我倒是看见他们早早就关了店门,以为有什么事,但夫妻两又没出门,摩托车还像现在这样停在原地呢。家里进进出出的只有他们楼下超市的售货员。你们看他正向我们这边看过来呢,该不是我们说话声音大的让他听到了吧?别说了,等下他来吃早点时好好问问。”女人总是有一种信手拈来新话题的能力,更何况是三个,很快她们话题就离开了对面正往早点铺探头探脑的应纳霍。
玉腊香六点出门买菜,走时没忘嘱咐应那霍天亮就把店里的灯都关了,要不白白流失的都是可以省下买点肉类的钱,点亮货架的灯久而久之也能让她的生活黯淡下去。原本她倒是想叫丈夫替自己去的,可是她担心他的丈夫为图方便又去离家不远的超市,男人都是懒惰的一群生物,居然会给敌人送钱——可怜的超市老板一定不知道凭空多了个敌人。况且她发现他私下里还喜欢与租下自家出租房的那些售货员聊天,但如果把这些女人赶走,让那些不爱讲卫生,有时还拖儿带女,乱哄哄的香蕉地挑工们又让她头痛。稳定的收入暂时也稳住了她的情绪,驱逐女房客只成为将来的打算。不过她很纳闷,应那霍为什么早早就开店门,这可是不曾有过的事,但一想到昨天夜里两人早早上床休息,却只能在黑夜里睁着眼长叹短嘘,一夜没睡个好觉,心情糟糕透顶,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反倒更糟,所以,也没问应那霍。丈夫起床后,玉腊香也不得不跟着早起,在客厅看了一小时的电视才下楼。
第58个?应那霍有点不确定,他经常会在数字上出错。所以,索性不再数那些路人。再者他需要到里面给面部再做一次全面的按摩。
应那霍关了灯,夏天天亮的早,最主要是怕玉腊香回来又唠叨个不停。他认为他现在有权利躺在椅子上,看看全世界一个晚上后发生了什么情况,他可是很会从早间新闻里看见被战争或是自然灾害摧残的人们那里不地道地获取一些安慰。昨天吃的太少,肚子早就饿了,早点等下人多时再去效果更好,还是先点上一支烟再说,他想。
五
烟刚抽了一半,突突的摩托车在门前熄了火,他就算没回头也能猜到进来的一定是买烟的,那么早主妇们还不想出门呢;一个年纪约莫30岁左右的年轻小伙,戴着一顶破旧棒球帽,身上穿的迷彩工装也沾满乌黑的胶渍,进店后就低头看着烟柜里的烟。胖乎乎的脸蛋上一双没能得到休息的双眼,像随时都要闭上似的。
“一包红河88,再拿……,”来人去从冰柜里拿了一瓶纯净水,“总共多少?”
“91块,温叫。”虽然脸上肌肉酸痛,但他还是尽心尽力地舒展开了,他甚至隐约感到门牙迎面遇上一丝凉风;年轻人刚开始以为自己睡意朦胧看花了眼,等他再定睛一看,真的。是应纳霍在对自己咧嘴微笑,他纳闷地朝身后看了一眼,才确认是应那霍在对自己微笑,一个他从小就听人说从不笑的人,今早不知中了什么魔咒,竟然在对他微笑。他刚才可是没看花眼,应那霍疯了吗?
温叫飞快地付了钱,如果不是被应那霍叫住,他都忘拿应那霍补给他的零钱。原本他想回家美美地睡一觉,但现在他希望有人能分享他所看见的不可思议的东西。对面好多人正在用早餐,其中有几个是他的同庚朋友,太好了,就算他过去时,他们当中的一个伙伴,递给他一张结婚邀请柬,也不会比刚才他看到的更让人感兴趣。
这应该是第58个,59,还是第60个,应纳霍看着温叫忘了摆在门前的摩托,却急忙走去对面早点铺,努力想着刚才的数字。不过从清早到现在,无论是经过他家门前这条路上的,或是店里来买东西的人,所有认识他的人无疑都看见了他的笑容。他也从从开始的严肃认真,到后来已经差不多是带点戏谑的意味来微笑了。
急于播报新闻的温叫点了一碗撒撇牛肉米线,就急忙坐到朋友们面前,压低嗓门把他刚才遇到的怪事告诉了他们_他没看见朋友的停下手中的筷子,用惊讶的表情向他打探细节,相反他们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胸腔里发出奇异的笑声,手捂住嘴,防止食物冷不丁从嘴里喷溅出来。
“刚才你没来时,早就有好多人都在悄悄议论这事呢。兴许温罕哥快回来了吧。喏,那边说是冰交上了新男友。”一个把头发染成栗色,肩膀上纹了一只看似老虎的老虎。一望便知是新手纹身师的免费试验品,所以,更像一只大猫,他的名字叫罕桑,是本村已经解散的“椰风”乐队吉他手。
“不可能,温罕哥才去了一年多点。再说了,他在家里时隔三差五为嗑药偷店里的东西去卖,应那霍大爹有几次都想把他赶出家门了呢;冰前两个月回来过泼水节时,我还在景洪看见她和康南坦晚上手挽手去放水灯。肯定不是,你们这些家伙懂什么?特别是你,山猫。”。温叫指着一个在他滔滔不绝分析时,只顾埋头享用早餐的朋友说道。对方没有任何辩解,只是伸出左手挺起大拇指对他晃了晃。
“那你说是老人为什么这么高兴呢?3D中奖?我们村有几个卖彩票的,一问就知道,如果是跟别人买的就不太清楚了,什么都有可能。就算是昨天还牵手的情侣,也不能保证今天还能再一起漫步,康南坦哥啥都好,就是有点……该怎么说呢?就是不太机灵。冰在外面接触的男人多了,谁说得清呢。”前吉他手说完对同伴们故作神秘地笑了笑。
“我说你们也老大不小了,成天只知道吃喝玩乐,就没认真考虑过要成家立业的事?”邻桌那个秃顶,满脸汗珠的的老铁匠,这时也转过头加入了议论群,“人家应那霍从小就不爱笑,那是从前家里穷困,他爸又死的早,也没留下多少土地,他妈拖着一群孩子没有哪个男人愿意撑起这个家,他们兄弟姐妹那时都没少受欺负,那时大家都穷,大人成天在田里田里劳作,没时间管教孩子,没有学校,寺里的佛像被砸毁,那时你们父母都还没出生呢;嗯,现在日子好了,他想笑了,这多好。你们如果还是这样,老了连笑的机会都没有。”说完,老铁匠喝下一大口汤汁,撂下面面相觑的年轻小伙们走了。
“没人惹到他吧?真是奇怪,老家伙他想教训谁啊?他孙子不是跟温叫哥一起被抓的吗?”温叫看老铁匠走远,已经超出他的听力范围,胆子便大了起来,冲着铁匠的背影龇牙咧嘴的做鬼脸。
“他说的就是废话,人老就就会变的像小孩,开始胡言乱语。我让他打把剑,没按我说的做,最后不伦不类,六十岁以上的才会喜欢那玩意,弄废了我的牛角把子。现在只能拿去砍草。我看是他一个月也卖不了几把刀,心情不好,笑不出来想拿我们出气而已。”四人磨磨蹭蹭地吃着早点,都不着急赶回家,温叫早就没了睡意。割胶回来没了什么事情可做,坐在这看看人来人往,嘴里东拉西扯别人的闲事,倒也不失为一个休闲的好方式。
“喂,你们要不把汤喝光,要不就去别处抽你们的烟。在这磨叽半天。你看我的客人都没地方坐里了。如果你们每人再吃一碗,那我可以再让你们坐20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