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上敬二先是听到肩胛骨碎裂的声音，随后袭来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大声惨叫起来。他的右臂像煮熟的面条一样耷拉下来，马刀也脱手坠地。
　　 狼刀是乌力吉亲手打造的，刀柄上的狼头不仅仅是装饰和配重，在近战时的猛力一击甚至能将坚硬的头骨敲碎。
　　 莫日根手中狼刀一挑，井上敬二的马刀便飞上空中。抬起左手稳稳地接住了马刀后，莫日根用狼刀指着井上敬二说：“是接着打，还是让我砍了你！”
　　 井上敬二盯冲着莫日根吼了一嗓子，突然掉转马头飞快地跑了，莫日根冷哼一声催马就追。这里距离乌兰布花已经不远，井上敬二打算尽快逃到乌兰布花，只要能到乌兰布花就不怕莫日根了。
　　 跑出大约几百米之后，井上敬二看见从乌兰布花方向来了几个伪军骑兵。
　　 “救命！快来救我！”
　　 井上敬二刚喊出这句就感到身边风声呼啸，他扭头一看，恰好看见一只大脚迎面而来。
　　 “你给我下去吧！”
　　 莫日根的右脚狠狠踹在井上敬二的面门上，井上敬二被踹得从马背上飞了出去，嘭的一声摔在草地上。这下摔得很惨，井上敬二在地上挣扎了半天才翻过身来。还没等他缓过气来，就看见枣红马那两只碗口大的马蹄从空中落下，腿骨碎裂的剧痛让井上敬二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叫声。莫日根翻身下马，锋利的狼刀顶在井上敬二的胸口上。
　　 “你杀了我爹还有满都拉图大叔，所以你必须死！坐起来，抬起头！”
　　 “莫日根，只要你不杀我，金票的大大的，官的大大的。我们做朋友地，亲善共荣的大大的。”
　　 “滚你的亲善共荣！这是我们的地盘，用不着你们这帮王八羔子来亲善共荣！抬头！”
　　 死到临头的井上敬二哪里还有半点嚣张气焰。他瘫在地上耍赖，气得莫日根一把揪住他的头发硬生生给他扯得坐了起来。莫日根手中狼刀正要劈下时，远处传来喊声。
　　 “那位兄弟有话好说！”
　　 五个伪蒙军骑兵跑了过来，当为首的伪军少尉看清楚莫日根要砍的是个鬼子官儿的时候，顿时吓得满脸冒汗。
　　 “兄弟，你赶紧把刀放下。太君您喊啥？明白，我正跟这位兄弟商量呢。兄弟别犯糊涂啊，咱们都是在太君手下混饭吃的，太君欺负你的时候你忍忍就是了，可别犯糊涂啊，快把刀放下。”
　　 莫日根先是一愣随后明白过来，他现在穿着伪蒙军的军服，那个少尉肯定是拿他当自己人了。
　　 “我叫莫日根，我爹是远近闻名的刀匠乌力吉。这个鬼子为了抢我这把狼刀就杀了我爹。蒙古人恩仇必报，我跟他是死仇，谁敢拦着我，谁就和他一样是我的仇人，不死不休！”
　　 那少尉咧咧嘴说：“莫日根兄弟，凡事都能商量一下是吧。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
　　 唰！噗！咕噜噜！
　　 狼刀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光华，锐利的刀刃毫无阻碍地将所有阻挡它的东西斩断。鲜血喷溅，人头滚出老远，尸体栽倒在地，伪军们都被吓呆了，都不知道该咋办才好。
　　 莫日根解下井上敬二的武器装备放在枣红马的马袋里，随后翻身上马。就在这时，姚宝才带着一班的战友们追了过来。莫日根和姚宝才一对眼色，姚宝才一声令下就把这几个伪军团团围住。
　　 直到散发着血腥味的狼刀架在了脖子上，那个伪军少尉才明白过来。
　　 “你们？”
　　 “我们是八路军，我叫莫日根。我不杀你们，但必须留下装备和马。至于这个家伙，你看着办！”
　　 当莫日根和战友们一起回到陶里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此战全歼驻守陶里的日伪军，缴获的武器弹药和物资堆成了山。最重要的是拔掉了根据地门口的这颗钉子，极大地振奋了抗日军民的士气。
　　 曹大山和郑怀义领着莫日根来到营长面前。
　　 营长问：“仇报了？”
　　 “报告营长，报了。那鬼子官儿被我砍了脑袋！”
　　 “嗯，第一次上战场就能有这样的表现值得嘉奖。一连长！”
　　 “到！”
　　 “莫日根同志违反战场纪律，禁闭三天，立刻执行！”
　　 “是！”
　　 还在等着嘉奖的莫日根顿时傻眼了。
　　
　　 七
　　 连部后面有一排存放粮食和饲料用的窝棚，其中一间成了临时禁闭室。莫日根盘腿坐在地铺上，手里拿着根炭条对着木板墙一边写一边嘟囔。
　　 “一点一横长，口字在下方。大口张着嘴，小口里面藏。这字念，念，念啥来着？”
　　 “念高！都教你几遍了还记不住。”
　　 江文才端着两只大老碗出现在窗口，大笨狗哈日巴日两只前爪扒着窗台，把大脑袋伸进窗子里冲着莫日根哼哼唧唧地叫着。
　　 一碗大碴子粥，一碗腌萝卜条上面压着两个窝头，这是莫日根的午饭。江文才放下碗筷之后就背着手在窗前来回溜达，故意把腰间挎着的马刀和王八盒子亮出来给莫日根看。
　　 “文才哥，连长把井上敬二的马刀给你啦？”
　　 “那是！我是谁呀，我是一连的文书。在连里仅次于连长和指导员，你再瞅瞅这。”
　　 “怎么把王八盒子给你了，这枪不好使。我缴获的盒子炮呢，连长给别人了？”
　　 “连长说我不是一线战斗员，配一把王八盒子就行了。那把盒子炮给了一班长，一班长不算别人吧？”
　　 “那不算，他早就该有把盒子炮了。”
　　 显摆完了之后，江文才掏出笔记本对莫日根说：“你吃着我说着，我发现在你吃饭的时候教你啥你都能记得住。咳咳，奉指导员的命令，我现在给你上课。今天学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一条：一切行动听指挥。”
　　 “呜汪。”
　　 哈日巴日摇头晃脑地叫了一声，江文才揉了揉哈日巴日的大脑袋说：“黑虎别闹，好好听讲。别跟你哥似的这耳朵进那耳朵出不走心，我们接着讲啊。革命军人嘛，那就必须得服从命令，让干啥就干啥，不让干啥就不能干啥，这叫令行禁止。”
　　 “啥止？”
　　 “令行禁止，就是让你跑就不能停的意思。知道这次为啥关你禁闭不？就是因为你没做到令行禁止。好家伙，排长还没下命令你就拔刀砍人了。最可气的是全排都在抢占机枪阵地，炸碉堡杀鬼子。你倒好，追鬼子官儿都脱离战场了，这是严重的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
　　 “那他杀了我爹，我能不杀他报仇嘛。虽说我脱离战场了，可那不也是杀鬼子去了嘛。”
　　 “你还有理啦！你这个态度必须好好反省！跟你说，幸亏咱们一排的兵都是老兵，战斗经验丰富。不然哪怕是漏掉一挺机枪，漏掉一个碉堡，咱们得死伤多少战友啊。要真那样的话，枪毙你都不多！”
　　 莫日根这才意识到自己犯的错误有多严重，他默默地放下了碗。江文才一见莫日根的样子不由得一阵心疼，他从兜里掏出个煮鸡蛋，剥开皮放进莫日根碗里。
　　 “哪来的？”
　　 “老吴班长让我给你的。他说你打仗勇敢，第一次上战场就杀了鬼子官儿。这是奖励你的，吃吧。”
　　 莫日根把鸡蛋分成两半，递给江文才一半，又把自己那一半再分成两半，把其中一半送到哈日巴日嘴边。莫日根的手和江文才的手碰到了一起，原来哥俩都打算把鸡蛋分出一半给大笨狗吃。哥俩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文才哥，我当八路军就是要杀鬼子报仇的，难道当了八路军就不让报仇吗？”
　　 “不是不让报仇，而是要把个人的仇恨和对敌人的仇恨联系在一起。咱们八路军不是为某个人而战的，是为国家为民族为那些被鬼子欺辱的同胞而战的。个人的仇恨必须服从于抗日的需要，不能因为个人的仇恨影响了战斗。你说你当八路军是为了报仇，那我问你，现在报完仇了，以后是不是就不杀鬼子啦？”
　　 “那哪成啊！那么多鬼子呢，不把他们杀光，咱不还得受欺负嘛。”
　　 “这就对了嘛，咱八路军的任务就是要把小鬼子赶出中国去。只要鬼子一天不走，咱就一天不能放下枪，就一天不能停止战斗！”
　　 “哥，你咋懂那么多呀。将来我要是当了连长了就让你当指导员，有你盯着我，肯定不会犯错误。”
　　 “行！到时候我盯着你。快吃吧都凉了。”
　　 小哥俩的话被路过的曹大山和郑怀义听得一清二楚，曹大山对郑怀义说：“老郑你不用费心了，这小子全想通了。嘿嘿，想当连长啊，那我得好好教教他。”
　　 “老曹，莫日根归你，江文才归我。咱们根据地肯定要扩大，部队也肯定要扩编。关内鬼子扫荡越来越凶，老根据地急需兵员物资补充，咱得抓紧啊！不管年纪大小，只要是好苗子，就必须紧抓不放。”
　　 “对！”
　　 吴林县城，日军井上骑兵联队指挥部内，联队长井上敬一大佐双手杵着战刀端坐在椅子上。在他面前的担架上，躺着军容整齐的井上敬二。在靠近门口的地方，那个劝阻莫日根的伪蒙军少尉低着头哆哆嗦嗦地站在那。
　　 “我弟弟是被谁杀的？”
　　 “八路军，是一个叫莫日根的八路军。他手里有一把狼刀，那刀又长又快，一刀就把敬二太君的脑袋砍掉了。我找了三个裁缝才把敬二太君的脑袋给缝上的。”
　　 “如果你再看见他，能认出来吗？”
　　 “能。我记得他长啥样，他的刀也好认，刀把上有个狼头。”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王金仓。”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中队长了，领着你的部队去乌兰布花吧。如果你能把杀我弟弟的人捉回来，我升你当大队长。”
　　 “多谢太君。”
　　 井上敬一把所有人都撵出了屋子，他对井上敬二说：“敬二，你这个被宠坏了的小子，你可以回家了。你是死在战斗中的，这个死法总算没丢了井上家的脸。我会替你报仇的，我会把那个莫日根的脑袋和他的刀送到你的灵位前的，安息吧。”
　　 咔的一声，井上敬一脚跟一碰，恭恭敬敬地向井上敬二鞠躬致哀。
　　
　　 八
　　 九月的草原美极了，可是王金仓的心情却不像草原那般美丽。自从他升官儿之后总觉得脖子上阵阵发凉，只要闭上眼睛就准能梦见莫日根和他那把吓人的狼刀。
　　 乌兰布花作为物资储备地和贸易集散地，其重要性不言而喻。这里原本驻扎了一个日军补给中队，两个伪军中队。可最近几天，日军的卡车频繁进出乌兰布花，大量物资被运走，而日军补给中队大部分兵力和另一个伪军中队也被调走了。诺大的乌兰布花如今只有王金仓的伪军中队和一个班的日军，王金仓不害怕才怪。
　　 夜晚来临了，王金仓往常一样守在中队部里。到了午夜时分，乌兰布花城内突然响起了枪声和爆炸声，被惊醒的王金仓想都没想就钻到了桌子底下。他蜷缩成一团，手里的盒子炮不停地颤抖着。
　　 外面的枪声紧一阵慢一阵，开始还能听到鬼子机枪的射击声，但在一声爆炸之后，就啥也听不到了。
　　 哐！
　　 中队部的门被踹开，一个人走进屋里停在桌边，然后王金仓感觉自己的腿被人踢了一下。
　　 “出来！”
　　 这声音挺熟，王金仓从桌子下面探出头，他一眼就看到了一口雪亮的长刀和刀把上那颗金灿灿的狼头。
　　 “莫日根兄弟？”
　　 “王金仓？几天不见升官儿了啊。起来，跟我去见我们连长。”
　　 听王金仓把自己知道的事一股脑说完之后，曹大山立刻喊道：“姚宝才，快去通知营长！一连全体集合，跟我火速回援！”
　　 随着根据地范围的扩大，骑兵团主力都分散在四处打击日伪势力。部队虽然经过扩编，但在不久前根据上级命令抽调了部分兵力回援关内参加反扫荡，留下同志们面对的是复杂的情况和十倍于己的敌人。快十月份了，过冬的棉衣和物资还没着落，所以一营才集中大部分兵力攻打乌兰布花，留守根据地的兵力极其单薄。
　　 喇叭沟是进入根据地的门户，过了喇叭沟就是营部、团部和地方政府机关驻地。一旦被鬼子突破喇叭沟，那造成的损失将是不可估量的。而现在守卫喇叭沟的只有指导员郑怀义率领的三排，加上炊事班和文书江文才也才四十几个人。
　　 黑暗逐渐褪去，一辆日军轮式装甲车碾过草地拐上大路，在装甲车之后是整整两个中队的日军骑兵，在队伍的末尾还有一辆装甲车跟进。
　　 一个鬼子通讯兵来到铃木中佐身边。
　　 “中佐，这是联队长阁下发来的电报。”
　　 铃木接过电看了一眼之后吩咐参谋打开地图。铃木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后定在了一个点上。
　　 “命令加速前进！上午十点之前必须突破喇叭沟！”
　　 上午八点半，一连设在喇叭沟口的隐蔽哨兵，在打光子弹扔完手榴弹之后，端着刺刀枪迎着日军的马刀冲了上去。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八路军哨兵，铃木中佐知道突袭已不可能，于是下令强攻。喇叭沟口地形狭窄，不利于骑兵展开，日军骑兵不得不下马端枪，在装甲车掩护下向一连阵地发起仰攻。
　　 密集的子弹好像疾风暴雨一般，掷弹筒和迫击炮发射的炮弹不时地落下。一连的阻击阵地上火光冲天，战士们被密集的火力压得几乎抬不起头来。
　　 “同志们！我们必须坚持三个小时以上，必须等到司令部和机关的同志们安全转移才能撤离阵地。同志们，只要一口气在，就决不让鬼子从咱们的阵地上过去！打！”
　　 九点整，一连冲出陶里快速向根据地奔去，二连三连紧随其后。突然，一连长曹大山勒住了马缰。莫日根着急地喊着：“连长，咋停下了！”
　　 “列队！拔刀！”
　　 在曹大山的吼声中，一连瞬间列队完毕，二连三连陆续赶到，挨着一连列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