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今天收工早，晚饭后我到刘三孩家玩了一会，回来时屋里灯亮了。我纳闷田秋收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我放轻脚步，边走边向屋里张望。田秋收坐在炕边，手里摆弄着什么。可能太专注了，直到我推开门他才发现我。他急忙把手里的东西装进口袋，但我已经看到了，是一枚红色的蝴蝶发夹。难道——是双凤那个吗？真想不到，他还有留得住的东西。他的东西像他的女人一样，今天跟着他，明天就不知哪去了。我跟他漠然地坐着，坐了一会他挠挠脑袋，说秀儿也十来岁了，小时候长得像我，现在也不知道长啥样了。我说你要是心里还有她，赶紧想法挣点钱吧，等她出嫁时你陪送点，说不定还能喊你一声爹呢。田秋收说她在哪我都不知道。我说你表现好，她自然会知道。田秋收没说话，他的眼睛转来转去，转来转去地不知又在打什么主意。我得找找她，他突然地来那么一句。我心想，他终是当爹的。没想到他接着道，再怎么说我也是亲爹，等她嫁人那天，怎么也得给我俩钱儿。
　　 你也配当爹？我气得不知说什么好。
　　 配不配我也是你们的爹。
　　 我在心里哼了一声，不再理他。躺在床上想我自己的事。还有三天就开支了，田秋收在家我还得撒个谎才走得成，他要是不在我就自由多了。
　　 早上我上班走时，田秋收还没起来。中午回来时，发现锅灶是冷的。心说这田秋收真是够可以，早饭不吃，午饭不做，这哪是爹，明明是大爷嘛。我在屋里转了一圈，没发现少什么。我自己做了饭吃，给他留点放到了锅里。但是直到晚上下班也没见他的影，我知道他走了。我心里暗喜，但还是叹了口气。
　　 我开始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几件不像样的换洗衣服而已。现在，就等开支了，钱一到手，我的幸福就启程了。
　　 开支那天，我不知道从老板那里空手而归的我是怎样走回家里的。我的工资全部被田秋收取走了，老板和我重复田秋收所说的理由，我一句都没听进去。那一刻我比任何一次都更想揍他。我的心是满满的绝望。这个月工资没了，下个月还可以赚，可是我怕，我怕田秋收，怕我的一个不小心，就暴露了她们母女的行迹。我可以受任何苦，但我不允许她们再受任何的苦。
　　 我没吃晚饭，早早地关了大门。我翻出那封信，再次捧在手上。
　　 “我的苗儿，
　　 见字也不能如面。除了你应该依然黑亮的眼睛，我想象不出你现在的样子。而这十几年里，岁月也给我的脸上画了一道道记号。我知道你是聪明的，不管你有没有想我，你一定记得有我的那么几个瞬间，如果是这样，我也是满足的……
　　 我的苗儿，这么多年了，离别时你的哭声，你对妈妈的呼唤，无时无刻不萦绕在我耳边。可是，我真的没有能力去照顾你。那年我离开后，找到了那家粮站，可我叔和王生财的命运一样，田秋收已经领了那笔钱，不知到哪里潇洒去了。半个月后我才找到他，钱已经被他挥霍尽了。我和他在一起，两年不满，就背了两座债务的大山，还有你和秀儿两个孩子，可是田秋收还是不着调的样子，也不找活干，总想投机取巧地去挣钱，又没那个本事，没那个本钱，于是他就到处骗。关于这点我不用再说，这么多年，你一定比我更了解他的伎俩。我真的没有一点活路了，但是我不能死，我不能白白坑了我叔，秀儿还那么小，我都不敢想象秀儿留给田秋收会怎么样。你知道吗？实在没有钱的时候，他都想把秀儿卖了……哎呀，我说不下去了，总之，我带着秀儿离开了他。
　　 为了还我叔的钱，为了养活秀儿，我过了多年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但总算熬过来了。我以为田秋收岁数大点，会有点正事了，以为你的生活，一定会比我和秀儿好一点，没想到你的处境，竟然丝毫没变。我真是死心眼，对于田秋收，我早该看透的，我早该和你联系的。对不起，对不起我的苗儿。
　　 我知道田秋收一定不会和你们说实话的，至于他怎么说我，我已经毫不在乎。我给你写信，并不是想给自己做个解释，而是因为我想念你呀我的孩子。秀儿早就知道他有个哥哥了，每次我说起你她都眼泪汪汪地问，什么时候能见到哥哥。秀儿现在都上小学了，她和你一样，有着一双黑亮亮的眼睛。我们现在在一个遥远的城市，生活比较安定。如果你不恨我，如果你想见妹妹，如果你愿意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你来吧我的苗儿，请给我机会，让我补偿一点母爱。
　　 我没有留地址给你，是因为我不想让田秋收找到一丝痕迹，如果你想来，姥姥家就会联系到我。
　　 等你，我的苗儿，我仿佛看到我们一家人围坐一起，那样的场景，多么令人激动啊……”
　　 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我摩挲着那温柔的纸页，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已刻在我心里。等着我，母亲，等着我，妹妹。我用火机点燃信纸，幽蓝的火苗伴着青烟在我面前跳荡，美若烟花盛放，我的眼泪再次流下来。
　　 （编者注：百度检索为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