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顺狗不顺(小说)
顺狗还是愣愣的,没啥反应。
特别是,前段时间,防疫防疫,防它妈个狗屁。什么事都放给我们做。他们倒好,每个部门派个值班的,来转一下,办公室里喝杯茶,就好了,把事情派给我们就好了,多省事。
顺狗还是愣愣的,没有啥表情。
加油,给每个人测温,管口罩啊管消毒水,那些个驾驶员来领东西,又不分白天晚上的,领多领少我们又管不住,多领了我们挨骂,少了东西还要陪,更要命的是发命令都不动动脑子的。
顺狗终于转了转眼珠子,他有点怀疑杨名的话。
外面来拉货的车,领导是不是说要先测体温的?
是啊。
体温正常了,再亮健康码,是不是?
是啊!
绿码了驾驶员才可以下车来登记,是不是?
是啊!
那我问你,外面来拉货的车进来,你是怎么测体温的?
顺狗眼珠子不断上翻。
驾驶室起码两人高以上吧,你是扇动着翅膀去量的?还是公司配备了升降机,升到驾驶室窗口去测温?
顺狗笑了。
命令是不是很荒唐?是不是不过脑子的?
他还笑。随他们怎么吧,别少我钱就好。
怎么说呢,扣钱的事,一般不太可能发生。
不一定,现在管我们这个,不太会,原来那个老仇,扣过人的钱,也差点要扣我的钱。
有这种事?
有!顺狗脖子突然昂了起来,嗓音立马响亮起来。说着说着,他站立起来,手挥上挥下比划着。尤其他那眼珠,豹凸,似一颗没有生命迹象的玻璃弹珠。
那情景,有点意思。
去年,顺狗说,有一次,来了几辆小车,是运管的。放他们进来以后,我马上打电话到楼上,告诉老仇了。老仇他们有思想准备,等他们到办公室以后,装作才晓得。后来带着那些人,到仓库啊这些场地上看,再又到办公室里介绍。我提早通知过他们,事情也算做到位了,接下来的事就不关我的事了。当时,午后两点多钟,我们一般都是在这个时候把报纸送到每个办公室里去的。到老仇办公室,那些人刚刚好都在。我报纸一放么,当然是就走。老仇把我叫住了,当着那些人的面,讲我一些事情没有做好,听得我莫名其妙。讲几句嘛,本来也就算数,哪晓得他面孔黑黑下来,讲要扣我钞票。我当时就火来了,看见那些人在,给他面子,没有发作。我下楼来,马上把大门关起来。过一会,那几个运管的人的车出来了。我把他们拦到大门上。几个人看我不开门,还凶我,我一把把头一辆车上副驾驶室那个人拉下出来。那个人个头大,我不怕,一把掐着他脖子,对他说,我本来就没有两个工资,是你们害得我扣钞票,你们要赔我钞票,扣多少赔多少。这时候另外车上的人也下车了,来拉我。不要看我个头小,几个人拉我不动的。就有人打电话到办公室,老仇他们拼命跑来拉我。我就是不放手,除非答应不扣钞票。他们一起的,其中一个人,写了保证书,签上名。这样不够,把电话号码写上去,我当场打电话证实号码对不对,对的,我才放手。放他们出门后,我就告诉老仇,你要是扣到我钞票,我跟你不客气,相信不相信,我就弄死你?老仇说那是在他们面前故意讲讲的,讲给他们听听的,不会正式扣钞票的。
我说不扣就好,要是发工资时发现扣过我钞票,我告诉你,我就弄死你。说到这里,顺狗勾着手指,在桌子上呱地一敲,然后右手食指指着杨名,他敢扣,我真会弄死他,本来就一点钞票,我又没做错什么,还扣,成心叫我日子过不下去,我还不要弄死他?
杨名被他手指指得心嘣嘣跳,感觉脖子被掐着一样。
杨名这个时候,真信,真信顺狗会弄死人。顺狗在医院练走的镜头,浮云似的移来移去。顺狗问医生,我以后能走不?医生说可能能,就是走得慢,要一瘸一瘸的。
好,那我能干活不?
医生说,一般的生活可能能自理。医生心里想,见鬼,怎么可能。
过几天却发现医院走廊上,顺狗在练习走,扶着栏杆,像个攀岩者。他衣服水里捞出来似的,那脸煞白。
医生说,痛不?
顺狗说,痛,能痛到要命。
那你不要勉强,以后能走走,已经是奇迹了,就不错了。
不行,我不能恢复到能干活,我情愿痛死好。
医生无语,医生想,这个人,好可怕。
怎么会有心虚的感觉,杨名不敢正眼瞧他,嗯嗯嗯,嗯嗯应他,似咳嗽,手嘴巴上遮一下,就看窗外。外面有点风,车子经过,灯光照着树冠,树木表现得像个癫子。
回来的驾驶员,开着小车出来,到大门口停下,也不关车灯,一脚踹开门。嚇哧,两人不睡觉啊,拿个快递。进到里屋。靠,怎么还没有到,娘个匹心。出到外屋,说,在幸福了吧,拿到多少钞票?
什么钞票?杨名问。
还能啥钞票,抗疫嘛你们不是一直都在上班的嘛。
是啊,过年到现在,一天都没有休息过啊。
所以讲啊,你们钞票一定拿不少了。
顺狗说,还没发来,看来要下个月发了。
哪有这种事?我们当月就拿到了哇。驾驶员说,我们拿到多的人一个拿了两千多。顺狗坐不住了。那我们怎么还没有发?
是没有了呗。杨名想到了些事。
没有了?不可能吧,上头政策不是讲有补贴的吗?
政策是政策,下面不执行你能怎么办?宣传栏你看见没。杨名是看了单位的宣传栏,更新了没有多久。栏目头题是:抗疫,我们在行动。下面是一些办公室人员在办公室的照片。还有几张是在会议室,开会的镜头,几个人领了奖状的镜头。我们是没有了,公司里抗疫表彰大会都开过了,该奖励的都已经奖励了。
意思是我们真的没了?顺狗不相信。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驾驶员都领了,办公室的都奖励了,表彰过了,总不可能表彰好几趟吧?
看顺狗表情,有点呆滞,他肯定在矛盾,矛盾相信呢还是不相信呢?
那驾驶员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觉得这两人怪滑稽的,仰脖大笑一通,拍拍屁股。走喽!走喽!抗疫抗疫,我们在行动。
那些个人行动个屁,还不都是我们这些人在干。顺狗气愤了。
是啊,每天接触长途回来的驾驶员是我们,每天接触外地来拉货的驾驶员是我们。杨名煽风点火。
是啊是啊,瘟病要传就是先传我们几个的。
对啊,不错啊,那又怎么样呢,奖状他们拿去了,奖金他们也拿去了,我们屁都没有!
不行,奖状我不要,照片没有我也不要紧,但是钞票不好少我。顺狗走来走去,在传达室走来走去。不行的,我不肯的。他说。
你不肯有个屁用,肖磊先几天就问过了,我们没有。
娘个希匹,想想我要是被传上这个病就好。
啊!?
我反正死过一次了,不怕再死一次,要染上这个瘟病,我就到每个办公室去,对着他们吹气,全部把他们传上,要死就大家一起死,娘个希匹。
晕,晕,晕。杨名晓得顺狗真来气了。但你讲的,不现实啊。
顺狗走来走去,又走来走去,突然用力一拍桌子。我去要,不给我,我弄死他。
怎么要?
顺狗又愣住了,像突然撞了墙。
杨名看着他拳头越捏越紧越捏越紧,骨节发出呱哒哒呱哒哒的声响。马上。他说,哗啦拉出工具箱抽屉,拿出一只小皮套,一丝亮光,一闪,又进了皮套。他把皮套往腰里皮带上一别。马上,马上去要,今天夜里不给,我就弄死他。一拉门,出去了。
杨名心狂跳,响声像扇扇子。他,他,这是要干嘛?
不远处停着的一辆小车,车灯亮了。
车朝着大门来了。
车过大门时一点不带犹豫的。
远去了。
杨名浑身难受,突然冒汗,潮热一浪一浪的。他盯着桌子上那玻璃底下压着的公司通讯名单。
我,现在,该干什么?他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