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是坐长途汽车，花了两天一夜的时间才到。老吕一路上说说笑笑，全然看不出任何要出远门的样子。倒是老伴王贵香皱着眉头，想着一大堆问题。
　　
　　 四
　　 这几年一切还算平安，但有一件事让老吕感到隐隐不安，那么长时间没有看见石构筑，真担心他会出什么事。有时，老吕也会去派出所问一问，看看最近有没有见到石构筑，统一回答没有。
　　 那天黄昏，老吕巡完逻回来时，发现天早就黑了。赶回去生火做饭，中间还趁着间隙出来了一次。眯着眼睛向天上看了看，只见一条条鱼鳞状的云漂浮在空中，还有不少云结成了团块，在晚霞的映射下显得尤为奇怪。
　　 老吕没多看，就回去了，一边烧饭一边听着录音机。一来这种云在农村是见多了，二来饭快要糊了。但是，今天这云和往常的似乎有点不一样。
　　 大概六点半左右，老吕感觉脚底下在震动，锅里的水开始打着旋儿，头顶上吊着的电灯一晃一晃的，电线发出“嘎啦”的响声。
　　 桌子上的老式收音机的声音渐渐模糊：“近日，X省多地发生地震，预测震中在A市，请大家做好居家防范……”刚说完，就只听见“沙沙”的声音。老吕彻底蒙了，这谁也没有跟他说过今天会有这种事啊。
　　 还好，应急手册里讲过这一类的事，老吕赶紧翻出它，来到门外。背后，房屋“轰隆”一声倒了，老吕没有防备，就这么被压在了底下。老吕迷迷糊糊地看见前面有一个人影，随后脑袋被一个木块砸到，晕了过去。
　　 “哎哟，哎哟……”几个小时后，老吕被一阵呻吟吵醒了。他坐起来，揉着眼睛环视四周。老吕是非常幸运的，两块大木板呈三角形堆在一起，给了他一个很小的空间，通过一个小洞看看外面，不知道是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堆在一起，只透过来一丝微弱的月光。
　　 老吕四处摸摸，竟找到一个手电筒，按钮一按，没坏，还是亮的。
　　 “石构筑！怎么是你？！”老吕拿灯四处照照，看看有什么出路，结果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我，怎么了？”那人一怔，停止了呻吟，抬起头来故作镇定地盯着老吕。
　　 “这段时间没看见你，去哪了？不会又重操旧业了吧？”老吕的眼睛在他身上扫来扫去。
　　 “关你屁事！”石构筑瞪了老吕一眼，就不再说话。老吕这才感到身子有些发凉，用手摸摸头，是血！石构筑也抬起了头。老吕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纸，摁在头上止血，眼睛却没离开过石构筑。
　　 “有人吗？有人吗？……”老吕远远地听见上方有人在喊，但是身子太虚了，只好摆弄着地上的灯，使光线从小孔里照上去，引起别人的注意。
　　 “快，在下面！”显然，老吕的求救信号起作用了，上面几个人把石块、木块等什么东西移开。渐渐地，这废墟里有了亮光。
　　 “先把他弄上去！”老吕一只手摁着头，一只手托着石构筑，把他先抬上去。老吕最后一个出来，此时的眼睛已有些模糊，走路也有些踉跄，别人要来扶他，但他只是摆了摆手。
　　 “老吕，老吕！”不知在什么时候，老吕倒了下去，直至走出了好几米，才有人发现老吕不见了，赶紧回头来找他。就在这时，又一次余震发生，老吕再次被埋在了底下。
　　 过了一个星期。
　　 “这，这是哪里啊？”那是一个上午，F医院的普通病房13床上的一位老人醒了。
　　 “这是医院！一大把年纪还唠叨。”清洁工乜斜了他一眼。
　　 “哦，对不起对不起。”老人自知理亏，正准备像往常一样挠挠头，却发现一条纱布缠在上面。
　　 “老吕，你终于醒了！这几天可把我给急坏了。”病房外风风火火地走来一个人，眉头紧皱，老人一看，是林场场长老王，“七天之前，咱们这边发生地震，当时林场倒掉了不少树。那天晚上你被救出来后余震就发生了……”老王添油加醋地将那天发生的情景复述了一遍，唾沫横飞。
　　 “好了，我先回林场了。树倒了不少，还要赶回去补工期呢！”老王离开时说了这么一句。
　　 “哦，好。”老吕抬起没挂水的那只手挥了挥。
　　 上午过得好快。中午，病房里的人都在睡觉，只有老吕一个人怎么也睡不着，恰好碰上医生来查房。
　　 “医生啊，像我这样子还要多久才能出院啊？”老吕拉住医生的胳膊，询问道。
　　 “大概还有半个月左右。您这么急这是干什么啊？”医生看了看老吕，再看看病历。
　　 “啊？还有半个月啊？那我……”老吕眼睛瞪得老大，差点儿露馅，只好改口，“我家里还有许多事没干完。”
　　 “干嘛？您的情况我都知道了。您呐就好好养伤吧。”医生笑了，走出病房。
　　 又度过了难熬的15天，老吕又回到了岗位上，直到退休的那一天。
　　
　　 五
　　 这段时间，林场还算平安，到老吕时，已经是三十多年后的一个冬天。
　　 “您是？”林场里，早就换了一批人，没有一个人认识他，都很诧异，这深山老林里，哪有多少人愿意来啊。几个护林员都围上来。
　　 那老者坐在轮椅上，白发苍苍，胡子发白，眼睛半睁半闭着，脸上见不到太多的血色，似乎是将去之人。他只是用手摆了摆，叹了一口气。
　　 “请让一下。”后面那个推轮椅的中年人脸色很沉重，用冰冷、颤抖的语气说。几个人赶紧退到一旁，让这位老人过去，老人的气息看起来很微弱，谁也不想去打扰他。
　　 轮椅缓缓地前进着，现场静得没有一点儿声音。雪，时有时无地下着；天，依旧灰蒙蒙的；远方的天与大地，在这时候似乎融在了一起。树上的叶子早已掉光，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层的雪，有时候，树冠被雪压得低了，便垂下，似乎在哀悼着什么。
　　 视野渐渐地开阔了，是一片平地，地上的一片莹白，在此时显得更黑一些。在四周，同样还是一片树，但看起来比其他地方要矮上不少。
　　 轮椅在此刻停住了，老人渐渐睁开了眼，看着前方，脸上有一种说不清的表情，摇着头，用手比划着。中年人眼睛湿润了，便推着轮椅绕着这平地转了一圈。
　　 有的人想要说话，但旁边马上就有人示意他安静，只剩下雪片“簌簌”地往下落。大约过了一刻钟，中年人不再走动，而是停在了一棵大树旁。老人伸出不断发抖的手，放在了那棵树上，雪并没有怎么融化，但是老人的手却越来越冰凉了。
　　 “老吕！”人群中，忽然有一个人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
　　 “老王，看来，你还没有，没有忘记我啊。”老人用尽最后的力气笑了笑，手一垂。
　　 “老吕！”场内场外，都有人用近乎吼的声音呼唤他，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老吕曾经将他的大半辈子都奉献给了林场。中年人直接跪下来，刚才眼中的泪水顿时涌了出来。
　　 雪还在落着，风也在刮着，雪虐风饕的场面对这些生活在大山里的护林员来说，算不了什么，但这次，几乎每个人都感到身上一阵发凉。雪已经下得很深了，四周的人们都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来，围在这里，将老吕抬上了车。
　　 “祖父已经八十多了，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好，医生说他只能待在医院里度过一生，但是他老人家说想在临终前再看一次林场……”中年人急急忙忙向众人解释完，上了车。
　　 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送到医院，但最后还是无法逃避一个事实，三天之后，老吕就逝世了。
　　 下葬的时候，送葬的队伍达到了一千多人，这些人中，有护林员，有亲戚，也有朋友，声势之大，几乎堵住了整个公墓。
　　 那天清晨，还下了一场雪，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在场每个人的头上都盖满了白雪，没有人撑伞，也没有人戴帽子，只是安静地站着，站着……
　　 人们在他的墓前种了两棵树，老伴说过“老头子生前最喜欢树”。
　　 后来，两棵树长得出奇的好，守在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