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永远的父亲(散文)
谁知,我们的高兴仅仅持续了两三天。
9月6日傍晚,大弟在给父亲喂药时,没有弄碎,卡到喉咙,一连串的咳嗽后,父亲开始吐血。我们以为仅仅是咳破喉咙而已,谁知,远远不是那么简单。
医生说这是消化道出血,是肝癌的晚期症状之一,赶紧输上止血针,半个小时内,止住就止住了,止不住就完了,让我们随时准备后事。
父亲暂时稳定后,我回家一趟,再次返回后,弟弟妹妹们说父亲没啥事,让我回家,说都在医院也地方待。
早起,父亲看到我就说:“军梅,你也得找个地方啊!”
我担心父亲说胡话,怕他说出什么不好的话,就没敢问他找什么地方,大弟问找个地方干啥呢,父亲说,睡觉!原来父亲是看到弟弟妹妹们分别在简易小床上睡觉了,以为我没地方睡,提醒我要找个地方睡觉。这就是我亲亲的父亲啊!即使病危,即使,命在旦夕,也忘不了让他的女儿好好找个地方睡觉!
虽然父亲暂时又转危为安了,但是情况还是不可遏制地向着不好的方向发展。已不敢再喂食父亲丁点有可能刺激消化道的食物,甚至连奶粉都不行。有时,我们姐弟实在不忍不让父亲吃一点东西,便会喂他一点奶粉,就算是两三口,也会发生因呛住咳嗽而出血的事情。
父亲的身体一天天消瘦,近乎枯槁了。而他的肚子却因腹水大得像孕妇,尽管隔几天就给他抽一次水,还是会迅速鼓起来。
我们姐弟还是一遍遍找医生,医生说没有别的法子,最多再增加营养药。弟弟说不管多贵,只要能多维持父亲几天生命,就用上。医生说,能用的免疫球蛋白、各种营养液都在用,已经把能用的都用上了……
9月12日,父亲一直喊着肚子难受,又让医生抽了一次水,原本以为父亲因此会减轻点痛苦,谁知,抽水后,父亲却浑身抖起来了。我们以为父亲害冷,连忙给他盖被子,他却用他仅有的一点力气一点一点地蹬掉。傍晚,弟弟妹妹们去吃饭了,我再次为父亲盖了盖被子,父亲这次倒没有蹬,而且睡着了。我们姐弟都松了一口气,以为父亲暂时又好点了。
让我们再也想不到的是,两三个小时后,父亲就永远地离开我们了!
看着父亲稳定了,我因大女儿回家过周末,所以想早点回家陪她。弟弟妹妹在病房里聊天,聊了一会儿,妹妹喊了喊父亲,大弟还制止妹妹,说让爹好好睡一会儿吧。妹妹看喊父亲,父亲也没有回应,而且呼吸仿佛不一样了,大家才慌了。赶紧喊医生,妹妹同时给我打电话。没有半个小时,我即打车赶到,父亲已穿上送老衣躺在了担架上,正往外出。
传说,不能让泪水滴在已故亲人的衣服上,所以,我们姐弟都忍着没有哭,只是一路上隔一会儿喊一声:爹,咱回家了。好让父亲跟着我们回家。
四、安排后事
父亲刚住进医院的时候,还是抱着希望的。随着病情的发展,父亲也越来越感觉自己的病的严重性。便开始要求回家,说病治不好了,还是回家吧!我们说谁不生病?治治就好了,其实,我们说这话时是多么的心虚啊!
再后来,父亲就打问将来去哪儿办事,大弟说回南坡(南坡是我们老家,祖坟在那儿),父亲说那还不赶紧回去收拾收拾。听着还是一个大活人的父亲说出这样的话,我们姐弟的心情可想而知。
我们一直在拖,真的不敢想,真有那一天。然而,看着父亲的病情的加重,听着医生说让随时准备后事,我们不得不面对。妹妹和小弟回老家收拾屋子后一周,父亲就走了。
父亲最后的几天,动不动就找母亲,叮嘱她照顾好他们的孙男娣女。
父亲至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是明明白白的,一点也没有糊涂。
我不相信父亲不知道自己的病情。虽然我们一直在瞒他,但他是识字的人,而且眼睛也不花,去省肿瘤医院,到后来的市人民医院。父亲不会猜测不到自己的病。但父亲一直很坦然、从容,从未表现过惊慌、失态。
我从父亲的行动里读出了一个人应有的态度:活,活得坦荡从容,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尽力为他人带来利益;死,死得镇定,一切该来的一定会来,所有的惊慌失措毫无用处。
五、父亲的后事
父亲的后事是在生他养他的老家小山村操办的,连他从出生至去世前两个月住过的土屋都是原封不动。七十三年前,父亲就在这个小土屋里哭喊着来到这个世界的,现在,又在众人的哭声中从这个土屋里永远地出去,走向那个专门为他打造的冰冷的土坑。
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一般。我就在他旁边,一如从前,可是他却再也不会跟我说话了,再也听不到他喊“军梅”了。
他的气息、他的声音、他的味道……一切的一切都还在。
六、女儿的片段心语
之一
2019年9月15日,农历8月17
一遍遍地回放关于老父亲的点点滴滴,在我四十多年的人生里,父亲一直是我人生进程中的参与者,这仿佛早成了一种轨迹,或者说一种定式,而今父亲突然从这种定式里撤走,而且连他的影子都寻不到了,突兀而决绝,傻傻的,我待在原地,无法相信,更无法接受。
之二
当我觉得我终于能坐下来写父亲的时候,距父亲去世已经整整两个半月了,两个半月,我觉得我已足够能记起很多,也忘记很多,记起父亲已经永远离我而去了,忘记父亲最后的病痛,可是没有,当我打出这几行字的时候,泪水还是奔涌而出,父亲的身影再次清晰地在我眼前晃动。
两个半月来,我一直试图说服自己:父亲他已经走了,在这个世界上再也看不到他了。可是,一直没法接受。
回家的时候,看着他经常坐的椅子空荡荡的、望着大门,再也没有他回家的身影,眼睛止不住就要湿润,心中止不住要喊:我亲亲的父亲,您在哪里?
之三
至今距离父亲去世已经整整四个月零二十二天了。我还是没有真正接受父亲已经永远地走了的事实,恍惚中他还在。梦中常常有他的身影,有时是他身体健康时,闲不住干活的模样,有时是他已经生病了,身体不舒服的情形。
回家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望向大门,回望着那些温馨的画面:我买了父亲爱吃的菜回家做好,给在厂里上班的父亲打电话回家吃饭,父亲答应一声,好,就回。一会儿,就听到噗踏噗踏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大铁门“吱”的一声响,父亲的身影闪进来了。先跟我打招呼,军梅来了样?脸上是那种女儿回来的喜悦表情。
望着父亲坐过的小椅子,我似乎又看到了父亲端着碗坐在上面吃饭的情形。看到父亲坐过的沙发位置,父亲往日坐在上面跟我们聊天、吃饭的情形便再现如初了。
我原以为,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的眼睛已经足够坚硬,我的泪水已不再那么容易流出,可是,每一寸美好的回忆仿佛都挂着一串泪滴,它们不容分说,不听劝阻地纷纷而来。
往年的正月初四是我和妹妹两家回家拜节的日子,父亲都是乐呵呵地在家迎接我们,忙着给孩子们发大大的红包,即便去年他身患重症,住院花去了很多钱,父亲还是不听我们的阻拦,照常给孩子们发红包。我们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吃团圆饭,接下来的两天,我们会在家里停留两天,我们做吃的,说话,聊天,一起看电视,孩子们在旁边热闹着,这是一个平凡的家庭最平淡,也最温馨的年节。
我早就开始发愁今年春节的拜节了,我知道,没有了父亲的家里会是怎样的空落,我知道,当我站在神像前给母亲磕头时,无法再喊一声“爹”给你磕头了的时候,我感情的闸门将再一次失控,我知道,今年的拜节将会是不同寻常的拜节……
人们常常用山来比喻父亲,如今,当父亲离开后,我才真正理解了这个比喻的含义。每个人的父亲可能都是一座靠山吧?当这座靠山没有了,忽然就那么惊慌失措。
回家跟母亲相聚,我们总是不断地提到父亲。母亲会说:“你爹怎么样怎么样?有你爹时,如今没了你爹……”
我们常常把远去的父亲硬生生地拽回来,拽回到我们的生活日常里,参与我们的生活。
我想这辈子,父亲也不可能从我们生命中脱离了,起码不会完全脱离。
母亲会经常唠叨起“你爹”;我和弟弟妹妹们会经常说起“咱爹”;我也会经常跟女儿们提起“你们姥爷”;
此时,一个父亲躺在那个小山村冰凉的墓穴里,另一个父亲却依然活在我们的身边,参与着我们的生活,陪伴着我们的人生,直至我们终老……
今天,我才真正地感受到:父亲于我们,是永远的,不会因为他的离开就随之而去了。
写于2019年12月至2020年2月间。
完于2020年2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