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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点】暮春(小说)
云霞抱着娃,二哥拎着包,在一条泥巴路上走着。顺着路是一条小沟沟,小沟沟歪三扭四,路也歪三扭四。此时正是当午,天空很清爽,太阳在头顶上挂着,把人侍候得可美了,
三月天,真是气候宜人,风,软软的,一阵一阵从脸上掠过,柔柔的,痒痒的,山上的草木,都抽出了新芽尖儿,微风吹过来,树枝就一边倒过去,刹时变成白色,风停了,它们又直起腰来。
云霞和二哥不知不觉走到一座有三、四户人家的一长趟灰色房子,房子靠山檐子一条线摆过去,虽然都是土墙灰瓦,但看上去还算协调。
云霞对二哥说:“最当头的那家就是俺娘家。”二哥望了一眼那几间土屋。屋前一棵核桃树上,几只喜鹊“喳喳喳”地叫着,像是迎接云霞和二哥。
云霞娘家门开着,云霞就径直进了屋。“娘,娘在家吗?”云霞的声音。
“哎,在屋里呢!”云霞娘的声音。
“哎哟,还是云霞呀?你可总算回来了,娘想着你呢!”云霞娘,六十岁出头,个头不高,头上戴一顶黑布帽子,穿一件大襟蓝布衣裳,是一位正宗的家庭妇女。
“快来,我看看娃。”云霞娘接过云霞怀里的月娃儿,急忙掀开娃脸上的红片片,又是亲又是摸的,可娃睡的跟猫样的,啥也不知道。
二哥第一次到云霞娘家,一脸的不好意思。云霞也忘了先介绍二哥,把这个分外的男人凉在了一边。
云霞娘将娃儿亲够了,看够了,才把娃放在床上。
“喔唷娘,我都忘了给你说了,这位是俺婆家二哥,今个儿是专门送俺回来的。”云霞连忙向她娘介绍道。
“那可是稀客,稀客啊!快坐,快坐啊,看你个傻女子咋不早些说啊!”云霞娘很是歉意。
“嘿嘿,嘿嘿,干娘,哦干娘,木事,木事。”二哥尴尬得说不到话了,只是“嘿嘿”地傻笑。云霞似乎也有点儿不好意思,就说了一句“都是自己人,还是随便一些”。
二哥坐在板凳上,规矩的大气都不敢出,他恨不得立马就跨出云霞娘家的门外,一口气窜逃回他自个儿家里,不吃饭也成,也比在这受八辈子洋罪强。可他已入了这道门,就得守这里的规矩。
等云霞把一顿饭摸到嘴,差不多是下午边上了。小二河车站一天一趟开往泗峡口的班车早已过了钟点。二哥只得是硬着头皮在云霞娘家过了一夜。
次日,天还没大亮,二哥就像贼一样溜出门外,跑到车站搭上了回家的那趟班车。
二哥回到桃园沟,感到是那么样的亲切。他心里明白,他不能在外面久留。因为家里还有个卧床不起的病人需要他照顾,还有七、八亩的洋芋要安种,错过了季节,就牵扯到一家人吃饭的问题。
二哥斜对面院子的黄大牙,见二哥从云霞娘家回来,咧着嘴,嘿嘿地笑,笑得二哥有些莫名其妙。
“笑啥子呢嘛?”二哥瞪了黄大牙一眼。黄大牙不说话,依然嘿嘿地笑,把那颗拴马桩似的大门牙,笑得左晃右晃,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
二哥已经明白黄大牙在笑什么。他有些恼羞成怒,上前一把掐住黄大牙的后脖颈,使劲往前一搡,将本来就扎不稳桩子的黄大牙搡了个狗插屎:“操你个娘,看你还笑不笑?”黄大牙从地上爬起来,捡起一块石头,向二哥砸过去。但黄大牙没有照准靶子,石头从二哥头顶飞过去。
二哥又转身将黄大牙搡了一个趔趄,然后骂了一句:“你个挨瞎打、挨臭骂的东西。”就往回家走去。
二哥送云霞回娘家的事,很快传了出去,有的说:“冬生媳妇已跟了她伯伯子哥了,昨天都回去认她娘去了。”
有的说:“那冬生还活着的,二哥就等不得鸡蛋炸裂,真是个该雷劈的贱种!”
这些不三不四的话传到二哥老娘嘴里,老太太把脚一跺:“我就晓得我们队上有那么几个尖嘴雀儿,今天东一戳,明天西一戳,那张贱嘴没戳的了,就去叫下院子那条伢狗好好给你们戳戳!谁再操活我屋里事,我要听见了非得把他那张贱嘴打的翻转来不可!”
二哥娘看起来很温善,可谁要把老太太惹毛了,那你就知道什么叫“母老虎”了。她这一放风,那些操活二哥与云霞的绯闻安静了许多。
其实,二哥娘自从冬生一出事,她心里就担心云霞留不住。云霞一走,冬生这一家人就散了。她不想看到这个结局。可她又有什么办法把云霞她留在这几间破屋里呢?她在心里暗暗想过。
干脆把二哥与云霞俩凑合到一起!但这样合适吗?冬生虽然躺在床上不得动,但他心里是清清楚楚的呀!这样,冬生心里又会怎么想呢?冬生想通了,云霞她愿意吗?
为这个事,二哥娘甚至吃不好,睡不香,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七
云霞在娘家待了十多天时间,但她心里一直挂着她的丈夫冬生。前几天还不觉得,过了几天之后,她越觉得放不下冬生。毕竟是十几年的夫妻啊!冬生要不是为了这个家,要不是为了把日子过得好一些,他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呢?
云霞不时在想她和冬生相识的那些日子。那是1986年秋天,云霞爹在河南灵宝一座金矿当小包工头,吆喝了当地十几个劳力在那边挖矿石,当时缺个烧饭的,云霞爹就把云霞带过去顶了这个差。那时云霞刚满十七岁。
云霞虽然出自农村,但十七岁却是花样的季节。红红的脸蛋,黑黑的眼睛,弯弯的眉毛,见人就一脸笑的。灵巧的身材,上身穿着那件她最喜欢的蓝底紫花衣服,下身穿的是她妈用手工缝的那条黑细布裤子,脚穿一双蓝色平口布鞋,走起路来跟燕子样飘呀飘的,惹得在矿下干活的那几个小伙儿都没了心事。
冬生是在山那边一个矿上,那边矿上都是湖北人。下班了他就和几个兄弟逛门子,贸逛就逛到云霞爹他们那个矿洞上,见云霞在工棚里跑进跑出地忙乎,就被冬生那双贼溜溜的眼睛给盯上了。
“妹子,你是在这给工人烧饭的?”冬生厚着脸皮上前搭腔儿。
“是的,我是来帮俺爹的。”云霞用陕南话应道。“你们是哪哒的?”云霞问冬生。
“我们是湖北的,在山那边,来了快半年了。”冬生有些不好意思。
“快走快走,看到个美女就给黏上了。”和冬生一起的那两个小伙子看冬生与云霞黏黏糊糊,就催冬生快走。冬生翻了他俩一眼,想再多待些时间。
“你要不走我们先走了啊!”其中一个小伙子说着扯着另一小伙子的手,做了个鬼脸钻起头就跑了。
就在那个时候,冬生认识了云霞。以后的日子,冬生一有空了就跑过来,没油没盐地和云霞拉起了家常,渐渐的,相互都有了些好感。再以后,他俩就慢慢走到了一起。
冬生出事后就一直瘫在床上,云霞的爹妈心里清楚,云霞以后的日子就不怎么好过了。但她爹妈总是给云霞宽心:冬生现在造孽了,你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变心啊!人嘛,几十年光景,别把事做那个了,惹得旁人说闲话。
云霞说:“爹,妈,你们放心吧!冬生成这个样子,这也是我的命!我肯定会侍候他一辈子的。”
云霞的爹妈,都是行善积德的人。要是换个旁人,说不准要教唆云霞摆脱冬生。哪个做爹做妈的不自私呢?
这些日子,二哥在家里屋里一把,屋外一把,忙得跟猴子样的。二哥爹是个阿弥陀佛,只做个现成的活,对屋里屋外的事,他一概不闻不问。可他妈,自从冬生出事后,明显衰老了许多,老太太原本是那一方出了名的“响半坡”,可不知不觉偃旗息鼓了。
她整天操心云霞会再嫁二茬人,要是云霞哪天真的变心走了,这冬生是怎么承受得了啊!但她又想,把云霞箍在这个家里,跟守活人寡一样的!她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
她左想不是,右想也不是,这些事,不由得让她静不下心来。
突然有一天,一个算命先生来到二哥门上,就问二哥他娘要不要给算个命,二哥娘问:“咋算?”算命先生笑答:“上签30,中签20,下签10块。”算命先生最后又补上句:“要算到下下签一分不要。”
二哥娘望着那先生神神秘秘的样子,心里总有点儿不舒服。算吧,真不想便宜他,不算吧,这屋里一直都不很顺遂,后头的路到底是曲是直,心里还真是没得个底儿。
于是她定了定神,说:“算一个!”
“算就算一个。”算命先生说。
二哥娘心里想:要说这屋里户主,就是冬生他爹了。户主的命是贵是贱,就能显得出这一家子老小了。可是那老汉,只晓得吃饭端碗,不管是南瓜葫芦,就是给他算了,也是白费了一盏灯油。
二哥娘默了默,决定给冬生算一个。想好了她就对先生说:“我给你报一个,你算就是了。”算命先生说:“报来时辰八字。”
算命先生从挎包里抽出个演草本,用圆珠笔在上面歪歪斜斜写上冬生出生的年、月、日和时辰。然后一边推算,一边从嘴里唠叨:
这人生于庚戌年冬月初九,亥时,属于金命人。人定亥时,夜深人静,狗不眨眼,命中注定,依照五行相生相克: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
算命先生接着说:你家这人命中缺水,金被火克,故不是怎么好的。他十八岁上有姻缘,二十岁娶妻,二十一岁添口,二十九岁有一喜,也有一灾祸,喜不能充祸,如不死,也要睏个枕头歪;三十六岁要披麻戴孝,三十九岁……怕是难逃一劫……唉,嗯,就这样了,婶子你给10块钱我这就走了。
人都说,算命先生算好不灵,算孬一算一个准。二哥娘经算命先生这么一说,她心顿时掉进冷水盆了。后面的能不能说准,可这以前的他都说对了。
二哥娘起身到里屋找来十块钱,递给算命先生。算命先生接过钱,向二哥娘说了句多谢的话,就屁颠屁颠地走了。
算命先生走远了,二哥娘就三把眼泪四把流,直到泣不成声:“怎么我们命就这么样的苦啊!难道是我前世辈子作多了孽啊………”二哥娘正在伤心的时候,后沟三宝子捎来云霞的口信,说她明天要坐车回来,想让二哥到南化镇接她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