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该死的小金。
　　 眼下，因为抢劫，小金被警察带走了。“小金跟着老朴不是干的挺好的么？”我回头问红艳。
　　 “鸣凤姐，这都是哪年的事情了？老朴早他娘的跑路了，你离开厂子不到两年，老朴就他娘的逃回到韩国去了。”提及老朴，红艳是不绝口地骂。
　　 “跑路了？怎么跑路了？”我不由得追问。
　　 “经济危机闹的呗！鸣凤姐，难道你不记得前几年的那次经济危机了？闹那次经济危机的时候，本来就不值钱的韩币就更加地不值钱了，再加上后来我们国家改变了对外政策，再不像先前那样宽松了，另外再随着房租、劳工费的不断提升，老朴一看事情不妙，欠着工人的那么多的工资，卷起铺盖卷就他娘的跑路了，当时我们都闹到韩国驻沸城领事馆去了，一直到现在我们的工资都还没有追回来。”
　　 “红艳，照你这样说，小金也是受害者了。”
　　 “小金当然也是受害者了，他帮着老朴欺负中国同胞是不对，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讲，他不仅是受害者，而且还是更大的受害者。”不等红艳回话，好久没有说话的静文突然地加入到我们的谈话中来，“你们看哈，从表面上看，韩国人到中国来投资是给我们提供了不少的就业机会，甚至不少朝鲜族人从韩国人那里得到了更多的实惠，但是从最后的结果来看，最倒霉的应该也是这帮朝鲜族同胞。你们看哈，因为韩国投资商的大量涌入，做事处处抠门的韩国商人们为了节省支出，肯定不会花重金聘请专业的翻译和领工，他们肯定会想着花最少的钱雇用朝鲜族人做他们的领工和翻译。有大量的输入，肯定就会有大量的需求，也是受眼前利益的驱使，肯定就会有大批的朝鲜族同胞甚至小学都没有读完就迫不及待地加入到这个用工大军里来了，经济好的时候，他们或许会得到一点点实惠，可是随着经济危机的到来，以及一些不守诚信的韩国商人的跑路，他们不仅没在韩国人那里挣到钱，相反却又荒废了学业，就是这些没有接受过正规教育的人，一旦从山顶跌落在谷底，给社会带来的危害肯定是相当大的。”
　　 听着静文的分析，我不由得陷入了沉思，就觉得有很多话要说，一时却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3
　　 “卖花喽，卖花喽。”
　　 我和静文、红艳三个人从加州客酒吧里走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阴郁的天空里，月亮和星星都躲进厚厚的云层里去了，伴随着呼呼的风声，几段法桐的残枝败叶在风的簇拥里沙啦啦地走远，凛冽的寒风中，一声声稚嫩的操着南方口音的卖花小女孩的叫卖声随风飘过来，更增添了冬夜的冷。循着声音望过去，就看见酒吧的外面几个尚未成年的小女孩正在那里戏耍，只要看见有人从酒吧里走出来，她们就会不失时机地叫卖几句。
　　 “好可怜的孩子啊！”我和静文不由得哀叹。
　　 “鸣凤姐，你千万不要小看了她们，她们的年岁虽然不大，可个个都是小人精呢，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江湖呢！”虽然我和静文悲悯，可是红艳却并不以为然。
　　 我们这里正说着话，就看见一位姊妹紧紧地挎着老外的胳膊从酒吧里走了出来，几个卖花小女孩老远看见，急忙停止住戏耍，一溜烟地包抄过去。
　　 “爹，爹，父拉我，父拉我。”
　　 几个小女孩死死地缠住他们不放，其中一个居然说起了蹩脚的土外语，一下子把老外身边的女孩逗乐了，红艳静文我们三个人也跟着笑起来。到最后，本不想买花的老外最终没能逃过小女孩们的纠缠，不得不掏出钱包来买了一束。
　　 “再买一束吧，再买一束吧。”
　　 老外虽然已经买了一束花，可是几个小女孩依旧紧粘住他们不依不饶。很显然，已经买过花的老外不会再买了，见不能走脱，就俯下身子伸出手摸了一下其中一个小女孩的小脸蛋，不怀好意地说道：“小姑娘，快快长，等你们长大了，就不用再卖花了。”然后又一回头，盯望着身边的姊妹坏坏地说，“你们就可以像这位姐姐这样挣大钱了。”听着老外的话，我心里不由得一阵沉痛。也就在这个当口，我猛然发现其中一个小女孩的一只手已经伸在了老外的裤兜里，趁老外搞怪的工夫，她已经将他装在裤兜里的钱包迅速地拿在了手里，然后就在几个小女孩的嬉闹声中快速地逃离了。一阵寒风吹过来，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一辆出租车开过来，静文红艳我们三个一起坐进了出租车。红艳单独一个人，又喝了那么多的酒，我和静文决定先送她回去，虽然红艳执拗着不肯，到最后也只好作罢。出租车司机是一个小青年，二十几岁的年纪，人虽然年轻，车技也还算不错，红艳刚刚说出目的地，他早已经由低档换作了高档，箭一般地射了出去。可是就在我们的车子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几辆狂飙车突然地就窜了出来，出租车司机紧急避险，突然一脚急刹，直让静文红艳和我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师傅，不急，车子可以慢点开。”一阵剧烈的震荡过后，我急忙对师傅说一句。“这群有娘养没娘管的混账东西。”可是师傅哪里肯听，大骂一句，一脚油门到底，疾急地就追撵上去。见有人站出来争斗，飙车者更是来劲了，左冲右突，紧急刹车，急打方向，谩骂着，尖叫着，在险象环生的抢斗中超越，超越，再超越。
　　 前面路口的信号灯变成了红色，不一会又变成了绿色，可是抢在前面的飙车者却迟迟不肯起步，性急的出租车司机就按响了催促的喇叭，一遍，两遍，三遍，三遍过后，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挡在前面迟迟不肯起步的飙车者突然地就挂在了倒档上，并加足油门倒了回来。“操你妈，会不会开车？”挨撞的出租车司机还没有回过神来，驾驶室的车门早已经被人从外面拉开了，几个穿着奇装异服扎着小辫的小青年凶煞恶神地出现在了出租车的车门外，其中一个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抡圆了拳头打进车里来，出租车司机躲闪不及，拳头直接就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你怎么能随随便便打人呢？是你给我倒上的好不好？”出租车司机来不及擦拭脸上的血迹，一边慌忙用手阻挡对方频频打来的拳头，一边惊恐地辩解着。
　　 “妈的，还敢狡辩？我看你真是活腻歪了。”
　　 话音未落，出租车司机的脸上又重重地一连串地挨了几下，鲜红的血顺着他的脸颊流淌下来。我和静文一看事情不妙，急忙掏出电话来帮助出租车司机报了警。
　　 “怎么回事？请你们具体说一下案发时的情况。”不大一会，一辆警车开了过来，从车上下来一个胖子警察，他先是瞅望了一眼事故现场，然后回过头来问。
　　 “还能怎么回事，还不是这个乌龟王八蛋给我追了尾。”飙车者骂骂咧咧，根本就不把胖子警察放在眼里。
　　 “他胡说，是他故意给我倒上的。”见警察来了，出租车司机的胆子似乎大了些，躲在一旁战战兢兢地辩解道。
　　 “我给你倒上的？你这个人真会开国际玩笑。说，你有什么证据？”这话是从飙车者的鼻子里哼出来的。
　　 “拿不出证据的话，有证人也行。”胖子警察瞅望了一眼飙车者，然后又回过头来冲着出租车司机说。
　　 “我们是车上的乘客，我们愿意为出租车师傅作证。”我和静文义愤填膺地对警察说。
　　 “那好，请你们签个名子，留下个电话吧。”胖子警察说完，然后拿出办案材料。只是我们这里正待签字，他那边又说话了，“不过，你们一定不要做伪证，做伪证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听明白了没有？做伪证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当着警察的面，飙车者怒斥我和静文。
　　 我和静文正要上前理论，半天没有吭声的红艳却突然走上前来拉了我们一把。她先是朝我和静文使了一个制止的眼色，然后就走上前去开口说道：“警察同志，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刚才我们三个坐在车里只顾着聊天了，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说完又回过头去对飙车者说，“这位大哥，实在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如果我的朋友哪里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您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算你还识相。”飙车者咬牙切齿地说，“既然什么都没有看见，就他妈的麻溜地滚远点，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我和静文自然气愤不过，还要上去理论，却被红艳死拉硬拽地扯拽走了。
　　 “这也太欺负人了！”已经走出去了好大一段路，我心里还愤愤不平。
　　 “鸣凤姐，不是我说你，你好歹来沸城也这么多年了，你的脑子怎么还不开窍呢？”红艳一边簇拥着我们往前走，一边嗔怪地说。
　　 “照你这么说，咱老百姓就没有说理的地方了？”我质问红艳。
　　 红艳长长地叹过一口气，然后回我道：“哎呦喂，我的大小姐，我看你真的是白天不知夜的黑哟！”
　　 在红艳的簇拥下，我们又换乘了另外一辆出租车。这次开车的是一位老司机，开车慢慢悠悠，说话慢条斯理，绝没有刚才那位司机的年少轻狂。大概是为了验证一下自己刚才的做法，红艳就把事情的经过向师傅复述了一遍。我本以为师傅听了以后一定会大骂那群飙车者，没想到师傅先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接着就打开了话匣子：“说什么好呢，照理说那帮飙车者是有些可恶，可是谁让人家有飙车的资本哩，咱一个小老百姓又有什么办法呢？惹不起总该躲得起吧。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可怕的不是自己没本事，而是不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他们愿意飙就让他们飙去，飙死几个才好呢。”
　　 “他们都是什么人？”我不由得追问一句。
　　 “公子党的人。”
　　 “公子党的人？”
　　 “嗯，就是一群有权有势官宦商贾们的后代。”
　　 “难道就没有人出来管管吗？”
　　 “是你管得了？还是我管得了？”
　　 “这不是有执勤民警嘛！”
　　 “年轻人，你就省省吧！”师傅瞅望我一眼，然后无不鄙夷地说道，“你以为执勤民警是个多大的官啊！说不定执勤民警还在这帮飙车者父母的旗下扛枪使差呢。权力如枪械，你把它交给正义之士，他会用来捍卫正义；如果你把它交给浮夸之辈，那么就成了助纣为虐。”
　　 说话间，师傅的车子拐进了一条街巷里，街巷两侧门头房的小窗里泛着红的粉的蓝的紫的幽光，行走在这样的街道上，就像走在了一个梦幻世界里。放眼望过去，每家门头房的门口处都有一个写着“休闲足疗”、“洗头房”字样的可移动灯箱。门头房房门洞开，正对房门口的地方都摆放着一条长条沙发，沙发上面端坐着三位，或者五位不等的擦胭脂抹粉的靓丽女子，虽然是在寒冷的冬夜，她们的上身都只穿着一件领口极低的绒线衫，大半个乳房裸露在外面，下身则是清一色的超短裙，或正襟危坐，或翘着二郎腿，就像便民超市的货架上摆放着的等待客人挑选的商品，只要有人在门前经过，她们就会招一招手，脸上溢满鬼魅的笑。
　　 “鸣凤姐，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行进中，红艳突然坏笑着问。不等我回答，她又自问自答地说道，“花街。”
　　 “花街？卖花的么？没看见有花呀？”我不由得惊异着问。
　　 “鸣凤姐，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听我如此问，静文沉不住笑了。红艳也随了咯咯地笑。见她们如此，我自然也就明白个大概，于是急忙停止住追问。
　　 穿过花街，车子又开在了一处街心花园，透过车灯的灯光，隐约可以看见有不少人在灯影里来回晃动，及至靠的近了，就看清那些晃动着身影大都是中年妇女，虽然穿着了厚重的衣衫，但在凄冷的寒夜里依然瑟瑟发抖，以至于搓着手跺着脚，在小花园里来回走动。
　　 “鸣凤姐，这就更不用我解释了吧？这是一群岗姐。”因为我的默不作声，红艳直接做起了现场说明。
　　 “港姐？”终于轮到静文惊讶了。
　　 “就是一群下岗女工。”不等红艳回话，半天没开口的师傅又打开了话匣子，“如果说花街上的那些吃青春饭的年轻女子不值得同情的话，那么这些下岗女工却是应该同情的，像她们这把年纪的人，中国近几十年所经历的苦，她们大都吃遍了，先是闹饥荒，再又文化大革命，学没捞着上，又赶上了下乡，后来好不容易回了城，临近终了又赶上了企业改制，马上就退休的人了，又来了个下岗买断工龄，挣扎了大半辈子，却没有得到应得的报酬。你说她们可怜不可怜？”我想师傅一定有着与她们相似的生活经历，所以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待他咽下口中的唾沫，顿了顿又说，“你们要知道这些人可都是家庭里的顶梁柱呢，上有老下有小的，不仅为房贷发愁，还要为儿女的教育开支，又要赡养老人，再有个病有个灾的，唉——！如果不出来挣点，又能干什么去呢？”听着师傅的话，我的心突然地沉痛起来，以往我只知道农民兄弟的苦，想不到城里人竟然也有着如此多的无奈。
　　 送下红艳，回程的路上我一直默默无语，回到住处，我一下子瘫软在了床上。静文倒了两杯水，一杯留给自己，一杯送到我的床头来。
　　 “真的想象不到，在我们生活的四周，竟然如此地暗流涌动。”我颓然地说一句。
　　 “其实生活一直就是这个样子的，一半是白天，一半是黑夜。”静文哀叹着回答。
　　 夜里，我便是再也睡不着了，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盯望着夜色里的天花板一直到天明。
　　 4、
　　 虽然我还没有想好具体做什么，第二天我依然决然毅然地递交了工作辞呈。静文一再规劝我要我一定想清楚了，但我依然固执地认为虽然我身单力薄，但一个人除了有尊严地活着之外，还必须要为社会做点什么。最后静文说一句，鸣凤姐，你的意思我懂了，你是一个有大爱的人，然后就走了出去。傍晚时分，静文突然地打来了电话，她在电话里告诉我说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我问她什么事，她却秘而不宣，又说她的一位朋友准备请我们一起吃夜饭，等我去了之后就知道了，然后就告诉给我他们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