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爱在春分萌芽(小说)
早晨吃的还是头天晚上炖的老母鸡汤,在喝汤的时候,蓝花花说好久都没吃过白米饭了。
“……这鸡汤再好喝,也不如米饭香啊!”
蓝花花说话时陷入了沉思。“以前,爸爸在的时候,过年都能吃上白米饭……真让人怀念啊。”
听到蓝花花这样说,廖伯寿心里就不是个滋味,就动起了歪脑筋。昨天下午伯伯不是说地主袁老憨被那三个逃兵弄死了吗?想到他家的米多,就想到他家去弄点米了。为了不让蓝花花和她妈担心,他就借口说回家看看,看昨晚上是不是被强盗偷过了,就背着背篓离开了。
李家湾离廖家湾就几条田坎的距离,建在背靠山坡的平坝上。廖伯寿是从山坡上的一条小路进村去的。村里虽然没有人,可游荡着几条狗,刚进村子,那几条狗就扑上来咬他,他捡起几块石头掷了几次,那几条狗就不敢近身来了。袁老憨家他去过几次,那还是每年交租的时候,陪着他爸爸一起担粮食去的时候去的。他家的房子,全是砖砌成的,七八间房子浑然一体,外边有围墙,里边有三个院子和一个花园。看到后门被里边的门闩锁着,廖伯寿爬上围墙外边一根竹竿,翻围墙进去的。进屋后,他并没有去翻箱倒柜,就直奔他家的粮仓。粮仓靠墙有一个大米缸,上面盖着木制的盖子。里面还有小半缸白生生的米,他就近找到一条麻布口袋,装了大半口袋。
打开后门的门闩出去时,几条狗又围了上来,他只好退进屋找了一根棍子。再次出门时,几条狗见他手中拿着棍子,就没敢近身来,但还是跟在他身后叫,直到他走出村子,朝坡上走去,才停止了叫声。
在回去的半坡上歇歇时,他看到山下的田埂上,还走着一些逃难的人。那些人中,有人担着箩筐,有人扛着麻布口袋,还有一些小孩在哭泣。正值早春,那些已经被耙平的水田,白晃晃地倒映着天空上的太阳。还有几天就可以栽秧了,可就在这样的时节打起仗来,廖伯寿感到了忧心。突然,他又听到不远处传来“啪啪”零星的枪声,就急忙起身,背着背篓小跑起来。到了蓝花花家后坡那个三岔路口,他又朝山下看了看,看到一长串扛着枪的军人,在一条田埂路上小跑着,他没敢多看,就朝坡顶爬去。爬上坡顶,他才看到蓝花花和蛐蛐爬在地上,露出半个脑袋朝山下眺望着。
“你快点,快点!”
这时,又有枪声响了,廖伯寿感到一颗子弹从耳边飞了过去。那粒子弹闪闪发光落到了几米开外的土里。紧接着,又有几颗子弹从头顶上空飞过,也掉进了那块土里。当他走下坡顶时,才意识到自己又在往裤裆里撒尿了。可蓝花花拉着蛐蛐的手跑到他跟前时,并没有笑话他,只是铁青着脸,一双手还啰嗦着。
“你不要命啦!”
“不是没事了吗?”
“那是你命大!”蓝花花转身朝竹林走去。“你背的是什么?这么重……”
“米呀,中午我们可以吃白米饭了。”
“哪来的?”
“你问这个干啥?这兵荒马乱的。不多准备些粮食,就得饿肚皮。”
“刚才我担心死了。那个几个兵朝你打枪呢,要不是离得太远,你就没命了。我还看到他们打死了几个逃难的人,都倒到水田里了……”
“这些狗日的,拿枪打我们老百姓干什么呀?”廖伯寿仍感到心慌意乱的,“狗日的!这些当兵的,跟土匪差不多了。”
“也不知道还要乱多久,秧子还没栽呢,下半年吃啥……”
“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算一步吧。”廖伯寿这样说着,心里又动起歪老筋。趁这两天李家湾里的人都逃难去了,村里没有人,多跑几次,去把袁老憨家里剩下的那点米都给偷出来,这样,以后就是遇饥荒也不怕了。
回到岩洞卸下那袋米后,他又准备下山去了,可蓝花花扭住他的胳膊说什么都不让他去。
“不趁这个时候去,等两天就没有机会了。那个袁老憨已经被兵打死了,家里边的其他人也逃难去了,他们家谷仓里还有那么多谷子,我拿他点米算得了什么。这兵荒马乱的,不趁此机会多搞点粮食,到时候喝西北风啊。”
“那要去,我跟你一块去!”
“你去干什么?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那你跑完这趟拿得完不?”
“拿不完,还得再去跑一趟。”
“那不就得了,多跑一趟多一次危险……何不让我一块去,一次就拿完了。”
“万一遇到兵怎么办?你还是不去吧……”
“让她一块去吧。”蓝花花妈看到俩人争执不休,也发话了,“万一遇到点啥事,也有个照应。”
就这样,蓝花花也背着个背篓跟他一块出发了。到了坡顶时,他们爬在那里朝山下眺望了好一阵,看到没有逃兵路过,才朝坡下走去。为了怕耽误的时间长了,出现意外,他们一路上都小跑着,到了李家湾,那几条狗看到他又来了,好像已经认识他了,只是冲着他俩干叫了几声,就走开了。米缸中的米刚好装了两麻布口袋。从后门出去时,廖伯寿轻轻关上屋门。每袋米就六十多斤的样子,在爬坡上坎时,看上去,蓝花花的样子也不是特别的费力,就让廖伯寿放下心来。可走到半坡上一窝竹林时,他又听到枪响的声音。于是他让蓝花花走前面,他殿后以防有什么不测。到了廖家湾岭岗上面那个山坳上,他看到七八个穿着绿色军装的兵,在几条田坎上奔跑着,被后面十几个身着黄色军装的人追着。每听到一声枪响,他就看到从枪口冒出一阵青烟。当他意识到这是在打仗时,就拽着蓝花的背篓替她卸到了地上,又放下自己的背篓,然后在地上爬了下来……最前边那个士兵从田埂跑到荒坡上时,被一枪搁倒了,跑在后面的几个士兵把枪丢到水田里举手投降了。接下来,枪声停了,穿土黄色军装的人押着那几个投降的士兵,往回朝廖家湾走去。但他们留下了两个人,一个人朝那个逃到荒坡上被打死的士兵走去,另一个走进水田里去捡那几把枪。
随着一声枪响,廖伯寿看到走到荒坡上那个兵应声倒下了,这时,之前在荒坡上倒下来那个逃兵爬起来就往上跑,还没跑几步,就被在水田里捡枪那个人举枪瞄准被连打了两枪,一下子就倒在地上,还往下滚了几圈。
“狗日的!”
只听到田里那个士兵这样大叫着,听口音就知道他不是本地人。这时,从押逃兵的队伍中又回来了两个人,他们径直朝荒坡上那两个人走去。隔了好一阵,他俩才走到那里,一个人背起了他们的战友,另外一个人扛上了地上的两把长枪。
等他们都走后,廖伯寿才发现蓝花花也尿裤子了,就想帮她脱了,可她打开了他的手,对他说道:“你给我脱了……那我穿啥!”
听到她这样说,他才感到自己有多荒唐。他也是被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吓懵了。
多年以后,他俩在没有旁人的时候,还都拿对方尿裤子这档子事互相调侃取乐呢。特别是在同床的时候,俩个人这样互相取笑一番,似乎更能提高对方的兴致。
回到岩洞里,蓝花花妈看到俩个人的裤子都是湿的,就问他俩遇到了什么。
“刚才,山那边呯呯啪啪地响了一阵,莫不是打仗吧?”她说。“太吓人了!又没拿多的衣裳上来,你们出去晒晒太阳吧。晚上再回家去拿几件衣服上来。”
“妈,那你和蛐蛐就窝在洞里,别到山那边去。这会儿也别烧火煮饭,山那边兵多,谨防被发现了。我和伯寿到青冈林那边去洗洗。”
“那你们去吧。”
蓝花花拿了两床床单,就跟着廖伯寿出去了。来到青冈林附近的溪水边,蓝花花让廖伯寿把裤子脱下来,给他洗洗后在他腰上围上了床单。可她自己脱裤子时,却让他背过身去。
“你要是偷看一眼,我就弄瞎你的眼睛。”当廖伯寿转过身去时,她这样说道。尽管廖伯寿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感到诧异,毕竟他俩已经睡过觉了,但他还是遵从她的命令,自始自终没转过身去。不过,通过这件事,他似乎明白了女人的奇妙之处,羞耻心始终伴随着她们,只是这种心理在什么时候觉醒没个准,只要它觉醒了,就会发作。这样的心得就是他从那时开始,经过多年后总结出来的。
廖伯寿是在听到蓝花花“啊”地叫了一声,才转过身去的。那时,蓝花花已在腰上系上了床单,正准备蹲下身去清洗裤子,却在溪水里看到了一只螃蟹。廖伯寿走过去把螃蟹捉了起来,把一只只蟹脚掰断,放进嘴里咀嚼,被嚼碎的蟹脚,混杂着一种微咸的汁液。
“喂,你怎么什么都吃啊?”
廖伯寿朝她做了个怪相,就去搬水里面石块,不大一会,就捉到了好几只。蓝花花让他扔了,他却对她说螃蟹吃了长力气,还想多捉几个,等会儿煮好了吃。
“我看你就像个娃娃……”蓝花花蹲在溪边洗裤子。“都这么大个人了,还玩这个……”
“嘿嘿,我才十四岁呢。”
“可你已经是个男人了。”
这时蛐蛐拿着几粒子弹头跑过来了。
“小哥哥,你看!”在他伸开手的时候摔了一跤,手中的子弹头也落在地上。
“你玩那个干什么?”蓝花花厉声说道,“快过来把手洗了。”
廖伯寿过去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顺便捡了一颗子弹头起来看着。
“扔了!”
“为啥?”
“那东西不吉利!”
蓝花花的话让廖伯寿浑身一颤,他也觉得那东西是杀人的,她这样说是对的,就把手中的子弹头扔了,还把地上那几颗也捡起来扔得远远的。
“都给我过来把手洗了。”
廖伯寿感到自己似乎沾了什么晦气似的,在溪水里把手洗了又洗。
煮午饭前,廖伯寿到坡顶去瞭望了一会儿,见山脚下那几条田埂上,没人路过,才示意身后的蓝花花回去煮饭。他就爬在坡顶放哨。
到了晚上,廖伯寿和蓝花花扛着一把锄头,想去把上午死在荒坡上的那个士兵的尸体埋了。可到了那里找了几遍,都没找到那具尸体。在明媚的月光下,坡下的梯田倒映着天光云影,蓝花花指着一块水田说,上午她看到被逃兵打死的那几个百姓的尸体也不见了。
廖伯寿眺望着他们的村子,看到村外的稻场坝上燃着一堆篝火,就想到村里已经驻扎了一支部队。看样子,一时半会也不敢回村里去了,不过,他一想到他和蓝花花从地主袁老憨家弄回来的那些米,心里又踏实起来。
三
自从那天下午和蓝花花在岩洞里发生了那事以后,到了每天的晚上,他俩都会想方设法睡在一起了。在住在岩洞里那段时间里,到了下半夜,他俩总是按照白天编出来哄蓝花花妈的谎话,回到蓝花花家里睡上半宿。其实,蓝花花妈早就看穿了他俩的心思,她只是装聋作哑。
有一天早晨,天刚亮,廖伯寿和蓝花花回到岩洞时,听到山那边传来了喇叭声音。有人用喇叭重复喊道:“我们是人民解放军,是咱们老百姓自己的队伍。现在这里解放了,以后再也不会受地主恶霸的欺负了!我们要把地主恶霸的土地分给老百姓,让耕者有其田,让大家都能吃饱肚子!躲在外边的乡亲们,现在可以回家了。”
说这话的人是外地口音,喊着喊着就走远了,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消失殆尽。可隔不太久,喇叭的声音由远而近,又来到了附近。整个上午都这样循环往复。到了下午,听到有人这样喊着,廖伯寿和蓝花花就爬在坡顶上往下看,就看到有几个穿着土黄色军装的人在山下的田埂路上走着,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拿着喇叭仰头喊着,后面跟着的几个人肩上还扛着长枪。
“真像他讲的这样就好了,把地主老财的地都分给我们……”廖伯寿说。“有了田地,只要人不懒,今后就不会饿肚子了。”
蓝花花眨了眨眨眼睛,盈盈笑着。“就你想得好!”
“要不,我先回村里去看看,看是不是真的?”
“你傻啊?人家说啥就信啥。你看,到处冷清清的,连狗都没叫一声。”
看到蓝花花把话说得一本正经的,廖伯寿就用手去搔她的腰杆,她打开了他的手。
阳光晒进了眼前的浅草丛中,廖伯寿看到有一只黑蚂蚁爬上了一匹叶子,就捉那只蚂蚁去吓她,冷不防让她骑在了自己的身上,屁股还挨了几巴掌。廖伯寿被她的几巴掌惹得性起,就翻身把她压到了下边,还把自己的下巴在她的胸前来回蹭着,逗得她咯咯笑了起来。这时稍无声息来到他俩身后的蛐蛐以为廖伯寿在欺负他姐姐,就从地上捡起一块泥巴掷在了他的身上。他这才放开蓝花花,和她并排坐在坡顶上教训起自己的舅子起来。
“我是你姐夫,你知道不?”
听到他这样说,蓝花花用手搂住他的肩膀。
“蛐蛐……刚才我们是闹着玩的,以后小哥哥就是我们家里人了。”
蛐蛐面红耳赤,呆呆地看着他俩,噘着嘴巴哭了。
第二天上午,廖伯寿听到喊喇叭人的声音,是本地人的,感到好奇,就和蓝花花爬在坡顶上看。拿着喇叭喊话的人,居然是他的伯伯廖兴武,在他身后跟着几个穿军装的人,但这次没扛枪。只听到他喊道:“父老乡亲们!解放军是好人,是来打恶霸地主分田分地的。大家都回家吧!他们不取我们的一针一线,更不会伤人性命……”
听到伯伯这样说,廖伯寿就对蓝花花说:“喊话的是我伯伯,他是不会害人的,今天我就回村里去看看……”
“万一他是被强迫呢?”蓝花花说。“你看,路上这么冷清,都没有一个人……还是等两天,等路上的人多了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