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枫】道砟的自白(散文)
一
在铁路的大家族里,我们满足自己的岗位,辛勤工作,默默坚守。
虽然,我们没有飞奔的列车那么光鲜靓丽,没有笔直的钢轨那么性格刚强,没有整齐的枕木那么富有弹性,甚至连一根道钉都不如,牢牢卡住钢轨的筋骨。但我们却有着锋利的棱角和坚韧的骨骼,以及重如泰山的责任:既坚守,便专注,不离不弃,毫不动摇。
我们庆幸自己的命运,从不引人注目的原石,变成一粒粒坚守铁路的道砟,这其中要经过多久的修炼,又需要多深的缘分。
想想在大山深处的漫长岁月,是多么的无聊和孤寂。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所事事,光阴虚度。看日出日落,长桥卧坡;听山风呼啸,鸟鸣兽嚎,历经风吹日晒,饱受雨雪侵蚀,叹命运不济,悲人生多舛,经年累月,不知何期。
忽然有一天,从山外走进一群人来,又是触摸,又是勘探,又是欢喜,又是惊叹。
紧接着,一辆辆汽车、铲车、挖掘机、装载机开进山来,一批批年轻汉子开进山来,一车车设备、材料运进山来,一间间房子搭建起来,一台台机器安装起来……轰轰的开山炮震耳欲聋,隆隆的机器声响彻山谷,阵阵的欢笑声此起彼伏。孤寂静谧的大山热闹起来,死气沉沉的大山充满生机。
紧接着,一个个独具特色的采石场应运而生。
是上天的垂怜,还是我们修炼的成功。从此。我们的命运得到了改变,就像久旱的土地遇到甘霖,千年的古树开花逢春。我们争先恐后,浴火重生,整装待发,服从命令。哪怕是最贫穷的乡村小站,最空旷的沙漠边沿,从一座山到另一座山的长途跋涉,我们都欣然前往,毫无怨言。
因为,毕竟,我们加入了铁路运输的大家庭,朴实的性格得到认可,特有的筋骨得到施展,沉默的血液得到激活;毕竟我们拥有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字——道砟,我们有所作为了。
二
然而,我们渐渐发现,开采我们的人并非都看重这份工作。怨声载道,悲天悯人。想尽一切办法托关系,走后门,纷纷调走,选择离开。殊不知,调走的,终究不会走得太远,离开的,终究不会有多大成就。不错,艰苦是这里的特性,舒适是共同的追求。但,不付出艰辛的劳动,怎能打造出棱角分明的道砟?不经过一番肩膀磨肿、手脚磨破、沙尘侵袭、寂寥孤独,又怎能锻造成一块好钢?换回舒适的生活?走得更远、飞得更高?岂不闻印度着名诗人泰戈尔说过:只有经过地狱般的磨炼,才能练出创造天堂的力量。只有流过血的手指,才能弹奏出世间的绝唱。更何况这里并非地狱。这里是净化灵魂的大熔炉,陶冶情操的大学校。
请看,那些始终坚守在这里的人们,大都悟出了:洒多少汗水,准能换回多少甘甜,熬过寒冬,毕竟会迎来春天的道理。所以,他们吃苦在前,享受在后,长年坚守,无怨无悔。所以,最终的结果:有的受表彰,有的成先进,有的调回城里,有的堪当大任。但不管他们身处何方,担任何职,都无愧于铁路职工的光荣称号。就像铁路家族里的我们,放到哪里,都是大山的儿子,有着大山品行,恪尽职守,默默无闻。
三
不知是我们的品行感染了一个个铁路职工?还是这些长年坚守在工作岗位的铁路职工感染了我们。在长期的观察和接触中,我们越来越深切地感到:他们的品行、操守、意志和目标,竟和我们是如此的惊人相似,或者说完全一致。
不是吗?我们从采石场出发,不远千里地奔赴到各个沿线小站,无怨无悔地坚守在每一段线路的最底层,用团结友爱的护路之心,坚韧不拔的顽强意志,勇于担当的奉献精神,固守着路基,守护着枕木和钢轨,确保着列车的安全畅通。这,不正是一个个从四面八方而来的铁路职工的职责所在?也不正是他们所追求的价值取向吗?我们本就一家人,荣辱与共的命运共同体。
不是吗?在一条条新线铁路的建设中,不管是隧道还是桥梁,是高山还是平原,每一处道床,我们都奋勇当先;每一根枕木四周,我们都奋力合围。有的被埋在底层,难见天日;有的被挤压变形,支离破碎。但没有人怨天怨地,消极怠工,没有人逃离岗位,半途而废。这,不正是这些平凡而普通的铁路职工的奉献精神吗?虽深处底层无人可知,却用一生的奋斗和拼搏,换取铁路发展的蓬勃腾飞。
不是吗?在一次次的抗洪抢险中,虽然我们被滑落的塌方砂石深深埋没,被肆虐的洪水冲得尸横遍野,但我们并没有屈服。捡起来,依然是一个个硬铮铮的汉子;堆起来,依然是一帮患难与共的兄弟。手挽手,肩并肩,团结一心,戮力同心。这,不也正是这些平凡而普通的铁路职工的奉献精神吗?为了抗击各种突如其来的灾难,为了守护铁路的钢铁脊梁,即使献出生命,也虽死犹荣。
还有更多的相似之处,让我们和那些铁路职工的命运连在一起,生死同向,荣辱共担。我们用大山一样的性格感染他们,彼此坚硬而又棱角分明,奉献而又无怨无悔;他们用大海一样的胸怀包容我们,彼此相融与共,难解难分。他们在,我们就心安,铁路就畅通。
四
在我们的人生旅途中,曾陪伴过一代代铁路职工一路走来,也曾见证过铁路发展的每一次巨大变化。
在劳动工具极其简单,养路护路全靠洋镐、铁锨和人扛硬砸的年代。我们清楚的记得,那些起早贪黑的铁路职工,每天不是扛着洋镐和铁锨,就是背着扳手和管钳,抑或拉着绳索和撬棍,顺着铁道,按照事先排好的计划,一点点测量轨距,紧固螺丝,捣固道砟,调整轨缝。
那时候,紧固螺丝,用的是一米多长的大扳手,每次紧固,两只手如两只老虎卡钳,紧紧握住杆件,使出全身力气,直至搬到极致;
那时候,捣鼓道砟,全凭洋镐硬砸,十多公斤的洋镐,在一个个强壮如铁塔的年轻汉子手里,“嗖”的一个弧线,抡成半圆,“嗵”的一声巨响,一个惊叹。既准又狠,势如惊雷,虎虎生风。
那时候,调整轨缝,全凭眼睛看,尺子量,电焊割,砂轮磨,不是多一点,就是少一点。手工调整的轨缝,永远只是应急那个时代的列车速度。
那时候,如果遇到枕木破裂,或钢轨裂缝,便立刻三人一组,五人一列,密切配合,组织有序。挖道砟的挖道砟,松螺丝的松螺丝,起枕木的起枕木,抬钢轨的抬钢轨,技术娴熟,动作麻利。片刻功夫,一段新的线路更换完毕,一场漂亮的歼灭战,干净利索,不留痕迹。
在众多的铁路职工中,我们最佩服的就是这些养路职工,他们的性格和身体一样刚强,粗犷豪放,直来直去,热情大方,从不娇柔做作。干起活来,像拼命三郎,不惜力,肯吃苦,只知奉献,不求索取。就像我们这些普普通通的道砟,虽无人欣赏,却自珍自重。在整个铁路的大家族里,我们是最亲最近的一家人。
五
后来,随着铁路改革的不断深入,铁路事业的不断发展,先进技术的不断投入,维修器具的不断更新,极大的解放了劳动生产力,减轻了劳动强度,提高了劳动效率。而这些工务职工,则是其中最大的受益者。
更换钢轨枕木,再也不用肩扛人抬,有的是便捷省力的起道机;
紧固螺丝,再也不用扳手使劲,有的是携带方便的电动螺丝紧固机;捣固道砟,再也不用洋镐硬砸,有的是清筛捣固一体化的机械捣固机;
就连每天的日常捣固,也用上了轻便快捷的“小蜜蜂”。只要将飞速旋转的震动棒扎进道砟,我们这些身患头疼感冒的难兄难弟,便立马药到病除,精神抖擞,重新担起安全大任。调整轨缝,再也不用人看尺量,焊割砂磨,有的是精密的仪器和自动化的轨缝切割机。
我们庆幸,先进的科学技术,改变了铁路的维修方式,推进了铁路的快速发展,也让我们这些默默无闻的道砟,分享到了更多地快乐和更加丰厚的待遇:团结得更紧密,站立得更稳固,如铜墙铁壁,似巍巍大山。
本想着在波澜壮阔的高铁时代,我们会派上更大的用场,为高速列车的腾飞保驾护航,贡献力量。谁曾想一腔热血难以抛洒,万种情思无从寄托,整体道床的使用让我们无用武之地,箭一样的高速巨龙让我们无缘相伴。我们多少有点遗憾,也感到些微的失落,但我们一点也不气馁。我们为高铁的这一重大突破感到高兴,为时速300公里每小时的高铁时代感到骄傲和自豪。
虽然不能充当高铁的基地,但还有更多地普速铁路需要我们依然去坚守。因为,从被称之为道砟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不单单只是自己。
我们是铁路大家族的一份子,服从命令是我们的天职,默默奉献是我们价值追求。为了确保铁路运输安全的畅通,不管身处哪里,我们都尽职尽责,无怨无悔。
我们骄傲,我们是一粒粒道砟。
我们自豪,我们是铁路的一份子。
既然选择了奉献,就随时准备牺牲一切。
二零二零年十二月三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