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以父亲的名义撑起一片天(报告文学)
父亲节这天,年近五旬的水口镇大和村抱塘水产养殖大户钟伟雄左手腕上多了一件奢侈品——金貔貅手串,那是儿子念驰送给他的礼物,寓意保佑爸爸平安健康。
阳光下,阿雄静静地坐在水库鱼塘边,一边抚摸着半边残肢,一边眺望波光粼粼的水面,往事像潮水一般涌上心头,不停地拍打,击起一层又一层浪花。
一、磨与砺
按说,阿雄一家六口,他排行老二,上有哥哥撑着,下有弟妹垫着,可谓乐得逍遥自在,应该算最幸福的。可是,阿雄却说“他降临到这个世界,是带着使命来的。”
父亲身体不好,患有血管瘤,干活力不从心。阿雄很懂事,肯吃苦,小小年纪就卷起铺盖外出打工,四处筹钱为父亲治病。不久,母亲因鼻咽癌不幸去世,家里落得一贫如洗,债台高筑。阿雄没有气馁,他相信贫困只是暂时的,等还清了债,好日子一定不会太远。偏偏在这个时候,屋漏偏逢连夜雨。2007年,大哥突然因病去逝。第二年,弟弟遇车祸身亡。妻子提出离婚,给他抛下一双儿女。
问题接踵而来,家里的地要种,父亲要养老,两个年幼的孩子要读书,往后怎么办?阿雄的天空一下子阴下来。思前想后,咬紧牙关对自己说:天下没有过不去的坎。不就是苦一点累一点嘛,我阿雄身板硬,有的是力气!家里所有担子我一个人挑!他决定将离婚的事暂时瞒着两个孩子。
阿雄偷偷变卖家里值钱的东西,加上借来一点钱,总算把老人和孩子安顿下来。哪怕节衣缩食粗茶淡饭,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在一起,他的心就塌实了。
然而,第三年秋天,一场突出其来的车祸,碾碎了他的梦想。
那天,他骑着一辆三轮车从市区三环路经过,一辆大货车突然闯红灯从左侧冲过来,带着刺耳的磨擦声,将他连人带车卷入车轮下……
不知过了多久,他艰难地睁开右眼,迷迷糊糊看到自己躺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全身上下被纱布裹得像一具木乃伊,无法动弹,连呼吸都很困难。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巨痛袭来,脑子里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混沌,一会儿掉进痛苦的深渊,一会儿又陷入惊恐的噩梦中。
他在半昏半睡中熬过了一个星期,医生告诉他失去了左眼,粉碎性骨折,性命虽然保住,但左边的手、腿、脚、腰和背都没有知觉,会留下终身残疾。后续治疗还要做多次手术,康复期漫长,要有思想准备。
阿雄脑子里一片空白,一动不动仰面躺着,没有说话,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整个人好像掉进冰窖里,从头到脚,拔凉,拔凉。他不是怕死,而是害怕自己现在这副模样,怎么面对年迈的老父亲?怎么面对一双儿女?怎么面对高昂的手术费医疗费和康复费?怎么面对已经千创百孔负债累累的家?!
当病房里的人都在为他庆幸捡回来一条命时,他心里却产生了另一个念头,与其做个没用的废人,不如来一个痛快。等伤情稳定下来能够移动身体的时候,趁人不备,爬到病房窗台上,从六楼跳下去,跟这个世界一了百了算了。
就在这时,女儿珠珠牵着弟弟念念的手来看他。
“呜呜……爸爸,你怎么了?”
“爸爸,痛吗?哇……”孩子们稚嫩的声音触碰到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不由一阵紧缩,全身猛可地颤抖起来,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安慰孩子:“啊啊,不、不哭,不怕啊。”话虽这么说,自己却没憋住泪水,眼前顿时一片模糊,思想和情感瞬间决堤。
死,对自己来说,也许是一种解脱。可是,对两个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呢?女儿刚进初中,儿子在读小学三年级。如果他从此撒手,姐弟俩在这个世界上失去爸爸,就会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唯一依靠,命运将不堪设想。阿雄强压情绪,打起精神,劝孩子们快离开,回学校上课。
望着两个矮小的背影,他仰天发誓,从今往后,我哪怕只剩半条命,不为自己而活,也要为孩子们撑起一片天!
二、沉与浮
2012年初,阿雄以惊人的毅力战胜车祸带来的伤疼,装上一只义眼,支着钢架,一瘸一拐出院了。
他不得不接受一个残酷的现实:成了三级残疾人,被列为最低生活保障帮扶对象。也就是说,阿雄是村里的低保户。
没有时间叹息,没有精力抱怨,他闷不吱声把红红绿绿的证件塞进抽屉里,拖着残肢,开始为一家人的生计紧张地张罗开来。
他把家里荒废的果园清理出来,先尝试着养一些鸡和鸭。
每天起早贪黑,驾驶摩托车四处联系鸡(鸭)苗,购买饲料,寻找客源,全然不顾左腿被支架磨得鲜血淋漓,风雨无阻。
刚刚孵出壳的鸡苗和鸭苗怕冷,喜欢抱团取暖,你挤我压,结果不是伤就是死。阿雄不能眼睁睁看着鸡鸭一天天损失下去,索性把铺盖搬到草棚里与它们朝夕相伴。夜里用闹钟定时,每隔15分钟起来观察,驱赶。一个多星期,他寸步不离,像照顾婴儿一样精心呵护鸡苗鸭苗成长。天天吃泡面,啃地瓜,把忍饥挨饿当家常便饭,搞得自己一身恶臭,疲惫不堪,跟乞丐没有两样。
当鸡苗鸭苗长势喜人的时候,阿雄才放心去医院做第二次手术。拆开支架一看,受损的骨头已经停止生长,都是因为频繁劳作休息不好,加上生活环境不卫生造成的。医生只得从他手臂上取一块新骨植入腿部,重新装上支架。
2013年9月下旬,阿雄的鸡鸭养殖场刚刚见起色。台风“天兔”如怪兽般席卷珠三角地区,紧接着禽流感暴发。
一夜之间,血本无归,把一切打回原型。难道老天爷要毁掉我最后一根稻草吗?心会意冷时,他想到万哥家正在找人承包鱼塘,他想重振旗鼓搞鱼塘养殖。
嫂子知道他的家境,好心劝阻:“阿雄啊,这上千亩鱼塘包下来是要往里砸钱的。万一搞不好,咱们两家人都得喝西北风,亏不起啊!”
阿雄不信命,也不信邪,用人品担保借来40万,硬把鱼塘包下来了。刚开始,他确实一没经验二没技术。由于连续干旱,水位下降,氧气含量不足,鱼苗投放过多,一次就损失20~30万斤。接着,又遭害虫病毒感染,投下去的钱全部打水漂。从年初二开始,阿雄带人下水捕捞死鱼,雇挖掘机没日没夜地填埋,一直干到正月十五才完工。整个人都累瘫了。但他固执地认为,只要不是人为因素,其他方面都可以想办法解决。于是,找人询问,到处取经,改变传统养殖模式,添加增氧设备,在山塘水入口处投放石灰杀菌,改进饲料设放和捕捞技术。
两年后,阿雄的鱼塘终于有了回报,年产值开始步步攀升,达到2000多万元,比别人高出4~5倍。城区市场每天有两台大车来鱼塘拉货,平均一天售出1.5万斤,最高峰10万斤。大家都说阿雄养的鱼没有泥腥味,不含激素,肉质鲜美滑嫩,吃得放心。
日子刚刚抬头,他含悲送走了88岁的老父亲。在坟前点燃三柱香,动情地说:“阿爸,我又站起来,磕磕碰碰没什么,往后会越过越好。你放心吧。”
三、刚与柔
在外人看来,阿雄是一个泰山压顶不低头的铁汉。在孩子心目中,爸爸勤劳,真诚,隐忍,非常严苛,有时不近人情。
有一次,女儿珠珠随父亲去市场买菜,卖芹菜的阿婆眼神不济,多找给她10块钱。珠珠没有看出来,直接塞进口袋里。阿雄一把拦住她,喝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当场着众人的面,要她退还多余的钱。直到现在,珠珠都记得爸爸当时愠怒的眼神。
跟很多孩子一样,儿子念念进入青春期比较叛逆,读书不上进,学会了抽烟喝酒。阿雄对儿子说:“不想读书就去上武校!”念念跟他赌气,“去就去!”没想到,阿雄动真格的,第二天就把儿子的行李都准备好了,要送他去河南少林寺武校。念念被爸爸塞进汽车,顿时蒙了,嚎啕大哭起来。透过车窗他,看爸爸站在路边,转过背,偷偷用袖子抹眼角。
念念到了武校,进入封闭式管理,作习时间非常严格,学习、训练都紧张,加上水土不服,饮食不习惯。他非常想家,心里埋怨爸爸,我再怎么顽皮你也不该一脚把我踢这么远啊,我还是不是你的亲儿子?他吵着要回家,阿雄坚决不同意。直到有一天,念念在训练中肋骨受伤,听见爸爸在电话里说:“儿子,回家吧。”声音里分明有抽泣的气息。
宿舍的同学很不理解,念念在武校多自由,回家有什么好?天天在父亲眼皮底下晃来晃去,还要帮忙做家务,养鸡养鸭,管理鱼塘,又脏又累,真是自找苦头。他们不知道,念念在外面呆一段时间才明白,哪怕家不像“家”也是自己的家,家里有爸爸在,亲情就在,温暖就在。
鸡鸭粪便经过发酵后是上好的鱼饲料,但恶臭难闻,沾在身上三天都洗不干净。阿雄却发现念念汗一把泥一把,干得很欢,用斗车装上百斤粪浆水,从鸡鸭棚到鱼塘带回奔跑,脚板磨烂了都不喊疼,很是诧异。后来,他听见姐弟俩在厨房说话,才知道原因。
“念念,别把身体累坏了。”
“爸爸有伤,我回家多干点,他就可以少干点。”
“明天我跟你一起干。”
“别。你是女孩子,不能沾手。不然,回学校臭气熏天,没人敢挨近你。”念念从武校毕业后,成为一名有实力的健身教练。珠珠在广东省警官学校读书,进入实习阶段。姐弟俩终于可以自食其力了。阿雄思前想后,打算把念念送到部队大熔炉里去锻炼。
这一回,念念没有任何抵触情绪,欣然答应了。一路成长,他慢慢读懂了爸爸的心思,人生不会一帆风顺,只有经过千锤百炼,才能吃得起苦,扛得住事。
阿雄送儿子当兵报效国家,这事在村里传开了,男女老少朝他竖大拇指,夸他教子有方。是啊,在念念心里,父亲就是一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