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出征 (清风书苑月刊投稿)
元宵节的硝烟刚刚散去,邻居李云路登门来我家问我:“你愿意外出去打发泡么?”
我心有所动问他:“要去哪里?”
李云路估计说:“去睢宁县,大约一两天的时间。反正在家无聊的。还可以出外游玩看景散心,一取两得。”
我答应他:“去。”
李云路与我约好时间:明天早上五点半鈡,村后面大路头修理铺前面等候白色面包车,把各位工友送到工地。
黎明前,天色异常黑暗,我们在约好的时间里,都到达了修车铺前的指定地点上。同车的人有:章阿三,包三会,技术员兼司机李云路,还有小老板张理想。另外两个工友坐在工程车上押车,我们一行人,乘车踏上南线高速,轻车路熟地起程了。
途中经过踢球山,经过骆马湖东畔一带地方,又经过宿迁的地面,到达骆马湖南畔,到达睢宁县开发区里。这个小区里,林立着几十幢主体完工的安置楼房。听到在这儿做活的一个农民工说,“骆马湖附近一代搞大拆迁,这一栋栋楼房是建造给搬迁户农民居住的。”
年前下了几场透陷雨,工地上放年假。我们要施工的这座五层住宅楼周围三面环水,好在工地条条道路都是水泥混凝土铺就,许多木方钢管堆在水中。就在我们的施工现场的水中的木托子上面,站立着几十架玻璃捆装板块。
开发商已经提前把五六十吨水泥堆放在这幢安置楼东面的一处高地上,让我们发泡工程车就安放在水泥堆旁边,投放好水泵水管,并把水袋子安札在工程车旁,装完运输带和绞龙,一切准备就绪。李云路开响发泡机,转过脸说:“章阿三,你干什么?”
章阿三把面孔转向我,说:“二哥,你干什么?
我几乎没加思索地说:“我割水泥包吧。”
“行,好的。”章阿三问包三会:“大哥,你干什么?”
“我也抬水泥包。”包三会说。
“行,好的。我们俩人一对手。”章阿三从他的包里拿出裁纸刀,递给我。他自己拿过水泥钢钩,戴上安全帽,来到绞龙口旁,自己动手,拖过两袋子水泥包,让我站在脚下,居高临下地面向绞龙口。
李云路嘱托章阿三说:“阿三,他们俩个干这种活儿,是大姑娘上轿子头一回,有人干累了,换一换。”
“这边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你把发泡机开好就行。”他拿过两只口罩,给了包三会一只,又给我一只。我戴上口罩问他:“你怎么不戴口罩?”
他说:“碍事,喘不开气。抬水泥,戴不戴口罩也行。”说完,他还是心不在焉戴上口罩,抬起水泥包。
天不作美,刮起风来,行走在沙尘中的太阳白苍苍的。其风向与我站着割水泥袋的方向恰是背向,十分呛人。两个抬水泥的人,动用两条钢构,把水泥抬到进料口上,我呢,挥舞裁纸刀,将水泥袋划成丁字型,伸手一拉,就把水泥倒进了进料口。
章阿三今日好像有什么心思,他的注意力分散,一边抬水泥,一边朝玻璃捆绑架板块方向张望。时时愣了神,忘记了操作手里的钢构。包三会批评他:“你魂魄丢啦?注意力总是不集中。”
章阿三白了包三会一眼,回敬道:“你,真是脖子底下长疙瘩——多蛋!”
水泥灰烬粘在我的上下眼皮上,越凝聚越是厚重,渐渐地,封闭了我的双目。我趁搅拌机定时的停歇期间,从水袋子里抄几把水,洗了一洗,双目禁不住向外流泪。浑身上下,到处都是水泥灰烬,忍不住举手揉搓眼睛。
几个在工地上干杂工的当地农村妇女,停下手中的活儿,一起打量我的模样,其中一个妇女问我:“你的眼睛,红了,也肿了,像似水铃铛一样。”
风儿继续不停歇地刮着,还有渐渐增强的势头。
利用这短暂的小息时间,章阿三从近处玻璃支架上,解下了几根彩色尼龙绳,愉快地装进了他的包里。
我关切地告诫他说:“阿三,那些玻璃都是竖立在托架上,绳子被你解取,玻璃板块假如塌垮下来,那是极有重量的东西,说不定要出人命的。”
章阿三不动声色地说:“事情不会像你所说的那么严重的,”
随着绞龙滚筒的不停运转,我的上下眼皮继续被水泥灰烬加厚,最后,不管我怎样努力,眼睛又痛又痒,被粘结着,再也睁不开了。
我抬起胳膊,举起扣在手脖子上的裁纸刀,恳请包三会说“三表叔,你来换我一下吧,我的眼睛怎么好像要瞎啦!”
包三会接过裁纸刀,替我倒着水泥……他割取了大约两吨多水泥,竟然也一边干,一边揉搓眼睛,揉着,揉着,眼睛就睁不开了,两只眼睛肿合了缝儿!包三会向李云路招呼一声:“停下机子,停下机子,我也受不了了!”说完,举步走向水袋边。发泡机只好停下。
几乎同时,章阿三也走向水袋旁边,他抬手摸下包三会手脖子上的裁纸刀,说:“还是我来吧!”
包三会继续用清水清洗眼睛,一个干杂工的妇女,好奇地伸长脖子,看向包三会,问我:“他的眼睛又怎么啦?”
我苦笑相告说:“也是水泥灰呛的呀!”
“唉约约!”
“开机吧!”挂在李云路脖子上的寻呼机传来了楼上人的呼叫声。
李云路转脸问我们说:“章阿三呢?”
章阿三穿着水靴子,他的怀中抱着一捆绑玻璃的尼龙绳索,涉水而来,他将怀中的绳索拿出几根来,放进工程车的驾驶室里,剩下的几根又装进了自己的鱼鳞袋子里。
我提醒技术员李云路说:“章阿三几乎把捆绑玻璃板块的绳索解光了,万一发生事故,谁的责任?”
章阿三对于我的指控极为不满,他强词夺理地朝着我:“大家都看见了,哪一堆玻璃板块上没有绳索?”
李云路居高临下,将整个场地过目一眼,对章阿三说:“阿三,中午吃饭以后,你早点回来,把所有玻璃板块检查一遍。要把那些没有绳索捆绑的玻璃板块,重新用绳索捆绑好。”
包三会质问章阿三:“你解下那么多绳子干什么用?家里的水牛已经卖了,地都不种了……你莫非想上吊用?”
阿三觉得自己很是委屈说:“这话,好说不好听。”
搅拌机响了,绞龙滚动起来,一阵阵冷风呼呼拉拉刮起来。
章阿三此时带着气儿,拽下了口罩,将头上的安全帽子扔进了水中。他挥舞裁纸刀,风卷残云一般,对准水泥包,展示着自己的绝活儿。
包三会说:“阿三,你把水泥袋子里的水泥倒得干净!”
“我哪里没有倒干净?”章阿三看定我和包三会说,“我就是真的倒不干净,你们二人能倒干净?我再说你们二人,都六十好几岁了的人了,没有金刚钻,为何要拦包这份瓷器活儿呀?!”
我和包三会哑口无言了,岁月不饶人,论起打发泡这种苦力活,我们在小于十五六岁的章阿三的面前,都得甘拜下风。所以,我们二人只好面对现实,低下头颅,埋头苦干,一袋一袋地抬着水泥包。
在隆隆的机器轰鸣声中,只见包三会神色突变,他脱下水泥钩,趁势举起来,丝毫没有留情地照准章阿三的后腚头,连打三下,这才喘呼呼地停下来。
我莫名其妙地问包三会:“你为什么要打他呢?”
包三会用铁钩指着章阿三说:“你问章阿三吧!”
章阿三沉默着,半天也没有说话,泥塑的面容上,唯有那一双黑眼睛,在污泥浊水的眼眶里顽强地滚动,流露着恶作剧后没有散尽的一丝喜悦表情。
“这个东西,不是玩意。”包三会说:“我刚刚批评他两句,他趁我往回走的时候,居高临下,把水泥袋皮里的余灰,扬洒在我身上——这不派打?……”
高大的水泥堆渐渐低矮下去。抬水泥越来越费劲。有时候,二人稍微懈怠,力气没有合一,水泥包没有举到进料口,又滑落下来。
章阿三握着手里的裁纸刀,等待着:“加油,加油……我看透了,一个劲干下去,你们这两挂破车,都得拉瓦!都得拉瓦!”他一揪嘴,将一口黑色粘液,狠狠抛向远处的黄水中。
我向李云路提出建议说:“这里有没有短钩?”
李云路说:“原来有两把短钩,没有人用,丢了。当然了,抬到地面的水泥包,当然还是短钩得劲喽。暂且先干着吧,要稳住劲儿,能够供上的。”
吃过中午饭,来到工地,李云路把两根刚刚焊成的钢筋水泥钩交给我们使用。工程进度很快,有了短钩,抬水泥得心应手,四点鈡打完整个楼面。冲洗完机械设备,装完车,把剩下没有用完的水泥用塑料布盖上,压好。
时间恰好五点钟,我们的工程车离开睢宁县城,取道向东向北方,一路经过骆马湖西畔向北行进,经过三台山国家森林公园边缘,再向北行进,跨越大沂河,驶向欧亚大陆桥东段的徐连高速。沿途上,一块块大蒜苗田与一块块返青的麦田连成一片片葱郁,偶尔也可以看见一些小块油菜田正黄花怒放。大道边上,一一台台推土机,抓泥机,在被拆迁过的村庄的废墟中作业。辽阔的田野上,长风浩浩荡荡,一排排高大的风力发电场的钢铁大风车,在蓝天下旋转着三叶风轮,动化出一圈圈优美的苏北风景线画卷。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行程,途中跨越京杭大运河,我们到达连云港市虚构开发区。
我们把发泡输送管道布置到工厂厂房的楼面上,天色已晚。
大家住在厂房里,彼此自带被褥,身下铺垫着能够发热的泡沫板。
我问李云路:“张老板去了哪里?”
“他么?”李云路说出实情,“这人一贯不跟我们居住在一起,夜里准是住在那些高级宾馆里消磨时光。”
包三会说:“我们下次再来干这活计,晚上把他扣起来,不让他溜走。”
天一亮,在去饭店吃早餐的路上,李云路的手机突然鸣响起来,他手拿一部大块头老年机,与对方通了电话:
“喂,姜经理,早上好!”
“好个屁!”对方接下来回答说,“我们的工地上出事了,你们走后,我们这里夜里下了一场大雨,在你们施工的地方,玻璃板块倒塌了两架,损失很大……”
李云路说:“姜经理,这可是天灾啊!”
“我拨打你们张老板的电话,不通,只好打给你。”对方一针见血说:“这是你们的工人搞的破坏活动,在我们的监控画面上,可以清晰可见,就是那个倒水泥包的矮个儿干的坏事,他解下玻璃托架板块上的绳索……”
李云路表情严肃语调沉重地说:“姜经理,既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你们就照章办事,周瑜打黄盖——我们愿挨……”他挂了电话,对走在身边的章阿三说,“阿三,你准备去数拘留所的瓦屋垄,去吃现成饭吧!你屡教不改,老是爱惜别人东西,走南闯北不空手。我们这个班组,不能再收留你干活了!”
章阿三竟然风雨不惊:“你说话不算数,到时间,找不到人的时候,还来找我,可怜巴巴哀求我。”
“两条腿蛤蟆找不到,两条腿人处处都有。”李云路问我:“下一次工程,你还在不在我们这班组里干了?”
我望着那些匆忙奔波在水泥大道上,南来北往,已经失去了土地依靠的农民工,说:“还是要继续干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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