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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看点】隔壁的绍华伯(小说)


作者:守备师令 秀才,1776.8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858发表时间:2021-06-03 16:36:41

【看点】隔壁的绍华伯(小说)
   被打后,绍华伯在家躺了半年,他老婆到处扯草药给他煨了喝、捶烂了敷,一直没好利索,变天就腰疼,劳累就腰疼,二愿说听得到他的肋骨“嚓嚓”地响。这点我不相信,人的肋骨又不是枯树枝,有血肉连着,那能听得到它的响声?
   二愿是我同学,下学后一起在二队当社员,他喜欢吹牛我是知道的。他说上岁修(荆州多河堤,防水灾,每年得推土筑堤,称岁修)时,与绍华伯同睡一个地铺,夜深人静时听得清清白白。绍华伯一翻身,“嚓嚓嚓”,一翻身,又“嚓嚓嚓”。我倒是经常看见绍华伯在劳动时停下来,斜着身子,一手叉腰一手捶腰,皱着眉嘴中啧啧有声,显出痛苦不堪的模样,似乎捶一捶就舒服了。
   夏天的晚上在门口乘凉,绍华伯就经常喊我给他捶腰。他躺在竹床上,我轻一下重一下地在他后背上下左右地捶,拿捏他树根一般的骨骼,暗里寻找他曾经被打过的地方,看有没有断裂后至今没有愈合之处,却是失望了,细想这么多年应该愈合了,所谓骨折应该不是枯树枝一般折断挪开,可能有如干裂的田地,以裂纹的形式成在。既然是细小的裂纹,是触摸不到的。随着轻轻重重的拿捏揉搓,绍华伯“哎呀”“啧啧”“哟哟”着,叫得我惊慌失措。
   触痛了么?
   绍华伯说痛快着呢!天天有人给我揉哈才好。
   我娘说,南堤人狠心啦,一根扁担都打断了。人的骨头哪有扁担硬?想必他好一口烧酒,情有可原。整天将自己整得醉醺醺,便自然麻木了身上的伤痛。
   合作化时,他被队长任命为耕田组长,特别是双抢时节,他那威风我是见识过的,全然没有遭受过暴打后的病态。一头牛,一张犁,被他操纵的风生水起。腰间,肯定别着一瓶烧酒,时不时掏出来咪他一口,兴致高昂处吼他几声丧鼓调:
   送夫一里出湖东,
   难舍难分珠泪涌。
   实望夫妻同到老,
   竹篮打水一场空。
   音调豪气干云,悠扬浑厚,颇有几分韵味。
   有了烧酒的支撑,他就是一位雄壮的男人,无论公事私事,他总是比人吃得苦下得力。二队每家每户修土墙屋,之后又修熟砖屋。修土墙屋合泥浆,修熟砖屋合砂浆,事事繁重,没有机械化,是人握着一把锄头频繁地混合搅拌完成的,几个瓦工催得紧,这事毫无疑问落在了绍华伯身上。他也乐于接受,好像捡了个大便宜,干得欢天喜地。人们不吝啬免费的夸奖,吃饭时,定然将他拉到上席上,劝他喝几杯廉价的烧酒,他更是喜不自胜,一脸的兴奋。
   说到同学二愿,上岁修时,绍华伯带了一塑料瓶烧酒,晚上藏在地铺底下,二愿半夜起来,悄悄摸走喝了一半,又灌满河水,次日被绍华伯喝出了水腥味。
   个狗日的。绍华伯并不恼,笑嘻嘻地,搞老子的鬼呀!没有了酒的劲头,就多喝几口,不将自己喝晕喝麻止不了痛的,他说烧酒是灵丹妙药,可以治百病。之所以在闲暇时,他喜欢跟着村里的鼓锣班子跑,老人了他帮着打铜锣,除了爱热闹,更多的怕是有免费的酒喝。时间一久,潜移默化,他也会哼哼丧鼓调,自得其乐。
  
   四
   住在我隔壁,他儿子发春已二十岁出头,到了婚配的年龄,看着同龄人一个个成家立业,怀抱妻脚蹬子,他却孤身一人。都说发春这娃是个好娃,就是家里穷了些,人家知根知底的女娃看不上眼。还在搞集体,发春在队里开抽水机干技术活,无非比别人轻松自由些,铆足劲头才掀了老河边的茅草屋,在我家旁边修了三间土墙瓦屋,屋里床铺都没有一张像模像样的。
   后经伯的老婆我喊她双妈,双妈的娘家在临县的里甲口。双妈有意为发春帮忙,说她娘家队里有个好姑娘,人样子不错,又贤惠又勤劳,配发春蛮好。向双方做了介绍,带着发春去女方对了面,印象尚佳,女方父母有进一步了解的意愿,说姑娘养了二十年,犹如一枚鸡蛋,总要放到一个稳当之处。商量定于“五一”劳动节姑娘到倪家来看门,若是双方满意再择日定婚。绍华伯和他老婆金妈满心欢喜,左邻右舍地求大家多帮忙,多说说好话。本身倪家儿子发春就不错咧,为二队抽水,又为二队人打米。二队人一担谷挑到机房,随时喊他,他随时来,不摆机工师傅的架子,服务热情周到,打的米没谷头没糠壳少碎米,技术是过硬的是高超的,紧临的一队机工打不出这个水平。二队人一致认为,绍华伯一个瞎巴子一个酒鬼,却生养了一个好儿子。六横渠人对发春婚姻的热心,这是无须说的,都知道绍华伯担心女方看不顺眼,家里的穷如同光头上长虱子,是明摆着的。
   《大闹将军府》中曰:
   走进将军府,
   一口水缸三道箍,
   一棚蚊帐千次补。
   我娘领头,发动六横渠人将鲜艳些的铺盖、闪亮规整些的桌椅、印着花花草草的脸盆等,一件一件地往倪家搬。给倪家贴金呢。一番优胜劣汰之后,倪家旧貌换了新颜,很有看相了,胜于六横渠任何一家了。就像亩产万斤粮,将几块地的谷子堆在一块地里供人参观。我娘怕绍华伯穿着寒酸,将我爷一件门面衬衣从厢底翻出来,硬套在了绍华伯身上。开始绍华伯忸忸怩怩的,难为情,说自己本身一烂人,穿金着银还是一烂人。我娘责怪他,谁说你是好人了,关键是怕人家姑娘受了惊吓,坏了你儿子的好事。
   “五一”那天,阳光普照,南方吹得六横渠上的杨树叶哗啦啦地响。六横渠上笔直住着的一条人家,门前一条畅通宽阔的稻场,稻场上比平时人多,倪家门前的人更多,都想看看胹腼腆腆的姑娘漂亮不漂亮,勤快些的还帮忙端茶递水,异口同声地在女方面前夸奖发春如何的优秀,简直是十里挑一;公婆大人如何的勤劳本分善良又知情达理,若是嫁到了倪家定然是享清福啰。绍华伯喜出望外,少了平日的言语,只晓得呵呵地笑,给屋里屋外人敬烟。
   女方除了看门的姑娘,就是姑娘的近亲,姑姑姨姨,姐姐妹妹,都是女性,既是做伴人又是参谋。一应人屋前屋后,家里家外,仔仔细细地看了,露出满意的神色。
   比左邻右舍都好呢,还有么不满意的?相当的满意。
   在刻意布置一新的房间里,只剩下发春和姑娘的时候,双妈关上了房门,问姑娘有没有意见?姑娘羞红着脸,扎着头,问急了才点一下头,明显是看上了不好意说。问带队的姑姑姨姨,都说不错,但主要看侄女的想法,侄女说好就好,她们是没意见的。
   照说是皆大欢喜,姑姑姨姨走之前,说回家后将综合意见向女方父母大人汇报,再商量定婚日子。女方父母是老实人,诚实人,不说多话,我们的意见就是他们的意见,你们只管放心,等候好消息,说得绍华伯心花怒放。到了晚上,绍华伯将借来张冠李戴的家什逐一还了,诚心诚意接六横渠上的当家人来家里吃饭,算是酬谢。去的人只有一桌,倪家正在脱贫致富的路上,狠不得心去吃他一餐,但祝福和恭维的话没少说。姑娘的脸蛋,啧啧,细皮嫩肉,圆溜溜的,一笑两酒窝,身材也好,不胖不瘦不高不矮,说话轻言软语,应该是喝了些墨水的。好姑娘咧,整个九口堰少有。倪家福气。
   不料次日出了意外。
   女方父亲来了。
   女方父亲是临时起意。按风俗,在姑娘出嫁之前,父母是不上男家门的,只是在幕后运筹帷幄发号施令,但是当听到带队人的汇报,说发春的父亲是只独眼,又姓倪,突然想起了几十年前的事,问他是不是叫倪绍华?带队人不清楚,哪有看门时还问人家父亲名字的?当时没电话,有电话就可以问双妈证实了。
   女方父亲曾当过挑夫,帮绍华伯贩过鱼,到倪家讨过工钱,之后一直没来过九口堰。
   “挑夫”骑着自行车,一路问到倪家。绍华伯望着来客,人已陌生不识君,而“挑夫”却立刻将绍华伯从过往的岁月里牵引出来,眯着的左眼上翻着瓜子大的内皮,血红色,喜欢随着右眼的眨巴而跳动。
   老倪呀!
   “挑夫”在倪家一把断了靠背的木椅上坐下,说还认得我么?
   其结果不言自明,这门婚事黄了。一是人家知道倪家的过往,倪家那个穷相;二是看看家里,还是如此寒酸,且与看门的人回去的说法大相径庭,纯属弄虚作假冒名顶替。土墙瓦屋有三间,屋内家当却稀少陈旧,仍没脱掉一个“穷”字。
   发春很是烦躁,显然女方是同意了的,自己也十分满意,可说双方一见钟情。第一次看门,姑娘就送给他两双绣花的鞋垫,不是内心认可怎会轻易赠送?就怪父亲。几十年前欠人家的来生帐,生生将这门婚事毁了。入夜,为此父子俩起了争执,情绪突然失控,两人竟然在房间里激烈斗殴。我们两家连山墙,我的房间紧靠绍华伯的房间,因此我最先听到响动,便立马跑过去。从他家敞开的窗户外看得分明,一盏四十瓦的白炽灯散发着雪亮的光,光的照耀下,父子俩赤膊对阵,有如两条斗殴的壮牯牛,挥拳踢腿,进进退退,吼声阵阵。我进屋去斡旋,想试探着拉开他们,那雄浑壮烈的气势使我不敢靠近,看着他们愈打愈烈,我只是做了一些毫无意义的劝说,明智地退了出去,免得伤了自己。声势太大,左邻右舍的人涌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劝说,这太不像话,哪有父子之间打架的?像前世的冤家。告坏了地方。快些停下来……却没有一人敢近身,绍华伯的大女儿发英外出回家,一声大爷呀,又一声哥哥呀,带着浓重的哭腔,一下钻入二人之间,战斗才倏时终止。发春气呼呼地出了门,绍华伯气急败坏地跟了出来,一个劲地骂儿子抢犯、土匪、挨刀的。
   屋门口的人没散,发春不知去了何处。我站在他家的屋檐下观望,却险些遭了误伤,只见一把铁锹擦着耳际飞过,深深地插进稻场的泥土里。
   门前昏暗,绍华伯误认为我是他儿子发春。
  
   五
   儿大翅膀硬,绍华伯的家长地位日倾旁落,里外的事差不多都由儿子做主了,但绍华伯想不到儿子竟然与他动拳脚,玩命的味道,他一时想不开,猴儿跳圈似地在家叫骂了一阵,就着堂屋饭桌上一碗盐豌豆喝了两杯烧酒。烧酒是儿子发春从村里代销店打来的,两斤的杀虫醚塑料瓶装着,说好是四天的量,每天半斤,却往往三日不到见了底。他会腆着脸找代销店的向老汉赊上一瓶,只要记好账,万一儿子发春不结他自有办法。他在自家菜园里种了些芝麻、黄豆、红苕之类,得空时便背到沙口子集镇上去卖,说是辛苦讨来快活。儿子暗自摇头奈何不得,不准他喝酒就像要他的命,腰疼背疼喊到青天云里去。好在改革开放了,市面物质充裕多了,不像过去有钱也难得打到酒。
   我爷劝他,儿子心里也苦,在吃二十二岁的饭了吧?你看二队,与他般般大的都结婚了,他能不急?一急就口不择言手不择路。金妈苦着一张老脸,谁说不是的呢?只怪我们没能力,家穷,害了孩子。又一手指着绍华伯的脸说,就知道喝酒喝酒,喝死了算逑。
   金妈这人没有多少独立思想,喜欢被旁人带节奏,正所谓“人来疯”,烦躁起来胯着一张恶脸,整天咕咕哝哝的,但绍华伯不理睬,金妈说得多了,他便求饶似地说,老婆子也,你不说了好不好?一切都是我的错我该死行了吧?笑嘻嘻的样子,脸上早已烟消云散春暖花开。
   发英是绍华伯的大女儿,与我同岁,性情耿直,说大爷你也真是的,哥在痛苦中你就少说几句么,硬要火上浇油。哥一直放不下里甲口的姑娘呢!整天像掉了魂的看不出来?
   绍华伯越来越认为自己理亏,是自己没把家庭打理好,影响了儿子的婚姻,儿子回家来便主动问候,吃饭没?还在抽水?实际上在说多话,儿子又不是官人,饭是在屋里吃的他还不知道?即将春耕,儿子整天在队里的湖荒地抽水,早去晚归中午回家吃顿午饭。
   绍华伯就想去求求双妈,让双妈去娘屋里甲口说说好话,倪家人在勤扒苦做,五口人都是壮劳力,慢慢地会富起来的。小女儿元秀都已十五岁,在队里劳动拿一等工分了。傍晚的时候,绍华伯抽着自卷的叶子烟,边走边咳嗽着给自己壮胆。后经伯是文化人,当了多年的会计,根本看不起他倪绍华,曾作的《大闹将军府》对他极尽讽刺之能事,来后经伯家他多少有些胆怯。
   后经伯家仍住老河边,一直坚持没搬走,并非因为经济上的欠缺,他实在是舍不得那块神仙宝地,不愿随波逐流赶热闹。他土砌瓦盖的房子比人家的要宽敞高大得多,屋后是千年的小河,虽说早已断流,但风韵犹在,屋前一口亩田见方的池塘,喂着鱼养着藕,荷叶碧绿碧绿的涌上了水面,白日里有十几只鸭子在塘中嬉戏,这自然是后经伯家养的。绍华伯说过,若是又来割资本主义尾巴,他龙后经就是第二个彭先怀(当时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典型,一心想发家致富,受到全县运动式批判),要批倒批臭。来到塘角,就听到后经伯家里有打斗声,绍华伯三步并着两步进了屋。已是傍晚,鸡鸭进笼,堂屋内一时看不分明,只闻后经伯恶吼吼的声音,狗日的婆娘,老子今日不打死你。狗日的,老子要你不多事不多事,这好了吧?人家说你尽讲谎话。绍华伯大致知道了原委,双妈给倪家介绍媳妇,向女家褒奖奉承弄虚作假,受到了女家指责,为此后经伯与双妈由争执到吵闹再迅速升级为大打出手,两夫妻扭打在上檐的桌底下。一个女人哪是男人的对手?绍华伯连忙劝解道,后经哥你忍让些,我老倪给你道歉了好不好?男不与女斗么,打老婆就不像话了。而夫妻仍没停手的意思,绍华伯睁大一只独眼,走近细看,原来是后经伯被双妈骑在胯下,一下又一下地抽着耳光。双妈虽说瘦弱,平时走路一步一摇怕踩死蚂蚁一般慢吞吞的,但身材高大,身大力不亏,竟然在夫妻斗中占了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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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描摹生活,生活成就小说。这个道理在这篇小说中得到真切的诠释。小说基本围绕着倪绍华一家在九堰口的人生际遇展开与之有关的故事情节,而展开这个故事情节的契机是《大闹将军府》的顺口溜。通过这个顺口溜将倪绍华的人生际遇淋漓尽致地展现在读者眼前。首先是倪绍华骑牛意外摔跤被芦苇戳瞎了一只眼睛,其次是冤枉他偷牛被打断了肋骨。再其次是为儿子婚姻问题不同当年下令打断他肋骨的马书记握手言和,最后因为陪着儿媳到四川躲计划生育,因肋骨痛喝中药中毒死亡。小说人物个性鲜明,语言富有地域特色,堪称佳作,推荐共赏。【编辑:湖北武戈】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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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湖北武戈        2021-06-03 16:59:41
  又一篇小说佳作,欣赏了,问候守备师令老师!
与江山作者共同成长!
回复1 楼        文友:守备师令        2021-06-04 08:15:27
  武戈老师好!辛苦编辑,深表谢意。夏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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