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往事(散文)
我上小学的时候正是文革后期,学校里经常开展一场场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批斗会,我学习不好读不懂什么是“走资派”,可脑海里却有马戏团走钢丝的画面,那条“又粗又长的黑线”能放风筝吗?老师们讲得口干舌燥,装模作样的我早把眼睛转移到满墙的漫画上。
这天赵老师特意把讲台让给了昨天旷课的关大,接下来就是一顿猛烈的雷烟火炮,她一味地强调旷课的危害,可我们谁都不知道关大因为什么旷课。下课的时候,神情沮丧的关大背着书包孤零零地望着窗外,那样子就像低头认罪的地富反坏右。这时刘彪二话不说,冲过来就给关大一顿收拾,体格瘦小的关大根本不是对手,一直都在劣势中苦苦挣扎,这一幕就像美国欺负伊拉克。
尽管实力悬殊,关大还是竭尽全力地抵御蹂躏,然而正是反击的这一脚恰巧被赵老师看见,她不问青红皂白,冲着关大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训斥,要不是有很多同学在场,我想她一定会给关大一顿“无产阶级专政”。脸色黝黑的赵老师口才不错,一节课都是她一个人的喋喋不休,归根结底都是关大一个人的错,对于主动挑起事端的刘彪她一个字都没提,她眼见为实的见解既个性又独特,别有一种“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也不要资本主义的苗”的味道。
在她的口吻里,好学生身上的虱子都是双眼皮,这场夸夸其谈的一言堂,彻头彻尾地成了批斗会,就连关大的哥哥老猴儿,这个不沾边的人都被翻腾了出来,此时的关大始终保持着:错了就要认,挨打要立正的姿势,既不申辩也不解释,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抹眼泪。
刘彪是三好学生,而关大不是,关大和我一样都是淘气又不会溜须的差学生,况且学习差的连红小兵都没当上。我是目击者,好几次我都想站起来为关大的冤枉说明真相,可是我连发言的机会都没有。让我担心的是,如果我站出来说出事情经过,老师不但不会相信,还会老账新账一起算,而且还会添油加醋地到校长那里告一状,我那位当校长的爹一定会美美地给我一顿“皮带炖猪肉”。尽管我心里有正义的火焰在燃烧,也同情关大,可后果这盆冷水还是浇灭了我愤愤不平的冲动。
在场的好些同学都目睹了整个过程,包括那些积极要求进步的好学生也都是明哲保身,和我一样都选择了默不作声。老师逻辑是,学习不好所以一切都不好,即使长得好都是没用的累赘。在人性的层面上,利他的事一般都很婉约,而利己的事始终显得很顽固。因此,整个过程只有一家独大的歪曲却没有让人信服的公平。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悲哀地看着墙上的标语心凉了,名言在她眼里就是一句空话,她掐头去尾地自导自演会给你好果子吃吗?
事情的经过草率而简单,然而这件事或多或少地影响着我的人生观。尽管过去很多年了,我每一次想起关大的冤枉,愧疚的心里总是很纠结,我和关大有着一模一样的经历,都被她的眼见所证实,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活生生不容你辩解地陷害。用自己的认知去评论一件事,事事都不完美;用自己的心胸去度人,人人都有不足;用自己的心眼去要求别人,人人都不达事宜。许多时候,我们有着不同的假面,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演绎着不同的经历,却有着相同的悲哀。
人在最深的绝望里,能看到的往往是最美的风景。如果我当时勇敢地站出来,用正义道出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不定日后我会和关大成为挚友,友谊就像雨伞,你不为别人挡风遮雨,谁会把你高高举在头上。正所谓:当你做对的时候,没人会记得;当你做错的时候,连呼吸都是错的。据说,所有人都有一个毛病,越是喜欢谁,越爱欺负谁。假如我能见到关大,我一定会问问他:刘彪真的喜欢你吗?我想关大一定会爆粗口。
许多年来,泪眼汪汪的关大时常会出现在我的思绪里,我也为自己的懦弱而悔恨,远离正义是一种圆滑,丢掉是天性,抹杀的却是灵魂。有一种遗憾,叫无法弥补;有一种自责,叫悔不当初;有一种内疚,叫追悔莫及。
纠结中我问自己:是我们错的无知,还是我们错的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