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辉煌，难说再见。老师们和村民们说，时不时总有建昌厂的原职工和子弟来张营学校周边寻访逝去的光阴。有的骑摩托车骑自行车，有的开私家车，三三两两，拍照留影。有人悄然来悄然走，有人还找老乡叙旧，老乡们总要热情挽留来者在家吃饭。尽管他们离开这里又开始了新的生活，念旧是人之常情，何况那是二十年峥嵘岁月、火热的青春记忆。繁荣的三线厂深深影响了新中国的发展进程，足以永载史册。而今的大山村，孩子们在校园里健康成长，是新时代的希望。某天下午放学后，我在宿舍前眺望金色余晖下的山峦，一个清脆的童声从老厂区往余畈转弯的路边传来：“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这正是我们班的女孩周欣然，背诗者无意，旁听者有心，这诗句恰到好处，仿佛是老厂的写照。大人的心思，小孩是不懂，放学随口背书，给这寂寥的大山村老厂区增添诗书韵味。三线厂虽然不在了，但厂子的精神永存！
　　 那富有穿透力的童声吟诵深深印在我脑海，从此我对周欣然小朋友另眼相看。第二天，我注意到她背着一个新颖别致的书包，书包朝外的那一层是鼓鼓硬硬的彩绘塑料。她说这是妈妈打工回来特意买给她的，可以防雨，又不会挤压书本，可是妈妈现在又出远门务工了，只有书包是留给她的一个念想。可爱的孩子，真懂事，我有些心酸。还有一个叫杨成的男娃，那几天穿着崭新的暴走鞋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还非常满足地在老师同学面前秀了无数次打旋和暴走的表演。那双鞋后底各有一个小轮子，是他爸妈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外出打工的爸妈赶回家探望他，可把他高兴坏了。我记得杨成家就在蛮河桥拐弯处，七八岁的娃娃自然被家长看得娇，他本人又不肯在校住宿，每天早晚搭公交车上学放学，他爷爷送他上车。没有父母督促，他的作业比较拖拉，自从我赞赏他的暴走鞋表演后，他找到了自信，即使爸妈又把他扔给爷爷奶奶，他变得乖巧听话多了。乡村的孩子最易知足，爸妈的一点关爱，老师的一句表扬，都能让这些学生快乐好长时间。缺少父母陪伴的童年，还是有不少遗憾的。为了多挣钱，他们小小年纪过早地体验到骨肉分离的不幸。乡村，何时才能留住年轻的爸妈远行的脚步呢？还有一个名叫别卓颖的女孩，说她在县城读了一年级，租房代价高，家里还有爷爷和弟弟，都照顾不过来，里外都缺人手，奶奶不得不带她回大山村读二年级。好在别卓颖特别聪明大方，手脚灵活，放学经常帮忙做家务，学习出众，深得老师家长的喜爱。几年后，有一次南漳电视台在胡营中学采访报道时，上中学的别卓颖面对镜头发言口齿伶俐、毫不怯场。原来，这孩子从小到大一直很优秀、很受器重啊！
　　 老建昌厂附近热情淳朴的民风也让我印象深刻。吃年猪肉时家长请客，一般不会只请带他家娃课的老师，而是全校十几个老师一起邀请到，盛情难却，不去就被视为瞧不起主人家。冬天的晚上，我们的摩托车队伍向主人家开拔，一带二或一带一，车灯照亮暗夜里的道路，有说有笑，热闹非凡。且不说农家的条件如何，单是他们忙前忙后的热情恭迎招呼就令人暖心感动。我们回县城在公汽停靠点等车，遇上雨天冷天，临近的住户也笑呵呵地邀请候车人先在他家烤火避风躲雨。热情好客、不排外，张营的民风基础有一种包容并蓄的人间温情，他们以博大的胸怀接纳来此地落脚的外地人，他们淳朴的真性情能让当年的工人、现在的游客放心地融入这个环境。
　　 操场上晴天刮风能扬起阵阵灰烟，雨天泥水就粘上我们的裤脚鞋底，孩子们确实也没有更好的学习环境。开学一两个月后，各班教室安装了新配置的电子白板。可是，网络不畅，配套的智能手机都没有普及，我们很少用白板上课。每天，老师们依然拿粉笔在两大块墨绿色板上板书演算。专家们极力推崇的电子板何时才能正常发挥作用呢？带着遗憾和不舍，我们结束了为期一学年的支教任务，回到了原单位。
　　 七八年没有去大山村了，我经常在媒体上听到大山村的消息，连片樱桃花盛开的图片刊登在报刊杂志上，大批游客驾车来赏花的视频在省市电视台展播，还选进了央视图文直播节目，甚至还惊艳了学习强国。前年，我们学校来了不少年轻教师，其中的廖焕玲就是大山村党支副书记的女儿。我对这位小廖老师说，我在张营学校支教过一年，不知现在有什么变化。她热情邀请我一定再去大山村游玩，那里乡村旅游已经做成了产业，村里变化可大了！她说春天的樱桃花漫山遍野，樱桃采摘节已经持续举办四五年了，每年县领导都亲临樱桃节现场讲话，还有歌舞表演、寻宝优惠奖励为采摘节助兴，声势大影响广。村里的农家乐借此机会也就一家接一家兴办起来了，不少打工的人又回来安心发展产业了。加了廖焕玲的微信，我从她朋友圈里欣赏到春花的烂漫、采摘的欢乐。我们学校硬件设施改善了，张营完小应该也更好了吧。
　　 今年五月一日，我约了文友同事一行七人，驾驶两辆私家车直奔大山村。大伙儿忙碌了一个星期，终于迎来一场说走就走的乡村旅行，一路上有说有笑。提前联系的小廖老师在家恭候我们，约定在她家吃午饭。蛮河桥头场地的速生杨板材加工晾晒依然像八年前一样壮观，去往大山村的分岔路口树立起一组萌萌的LOGO造型，写着“大山村花果乡欢迎您”的基座上擎起一对红亮饱满的樱桃，这就是推介乡村旅游最鲜明的主题。沿路的民居小楼更多了，配合乡村旅游的村级公路也平整多了。
　　 来到廖焕玲家，她抱着八个月的儿子，还要照看自家商店，她妈妈已经在准备游客的午餐了。我们问她忙得过来吗，她说今天只有两桌，樱桃开花时她妈妈一个人最多一天待了十一桌游客呢！她爸廖明亮副书记说大山村樱桃谷占地面积约1000亩，群山环绕，造就了独特的地理环境，这里的樱桃纯天然无公害，口感甘甜、品质优良。沿路农户门前都新建了花园、菜园、果园，另外把路两边进行了绿化、亮化。环山路也全面硬化贯通，车子可以直接开到樱桃园里面来。村民组织成一个志愿服务队，开展樱桃谷的环境卫生整治，疏散车辆，确保游客能有个更好的采摘心情。简单说了两句，廖焕玲一家人都忙，我们就开车去往樱桃园。
　　 同行的一位高中老师说，前年他的学生家长邀请他在坡上摘樱桃，虽说学生已经去武汉读书了，去他学生家熟门熟路。我们照着他说的路线驱车到那家园子边，停好车。路边的私家车还真不少，有人专门从其他县区或襄阳市区赶来品尝这春天第一果。这其中不乏老建昌厂的职工和子弟，借着乡村旅游的契机，感受一番跨越三十年的今昔变迁。和这学生家长招呼了几句，主人递过来几个塑料小篮子，我们就兴致勃勃采摘。一丛丛一簇簇，红艳艳的樱桃缀满枝头，莹润诱人。我们边摘边吃，嘴里是津津有味，手上也沾染了汁水。樱桃树枝叶遮住了炎热，听着山野的鸟鸣，这采摘充满了野趣，比在县城里直接买来吃更接地气，体验感美美哒！除了樱桃，坡上柑橘树也蓬蓬勃勃地开花了，我们约定秋天再来摘桔子。大家在园子里待了一个半小时，拿着手机互相摆拍抓拍，各种方式都不错过。眼看快到饭点，我们请主人来过称，主人说免费，因为我们都是老师，把她家孩子培养出息了，然后还另外奉送一些他们刚摘的樱桃，让我们带给家人吃。谢过这园子的主人，我们往廖焕玲家赶去。
　　 离午餐还有十多分钟，我们决定先去张营完小看看。我在想，当年我教的那一个班的娃娃，今年该上高二了，他们成熟长高的样子一定更帅更美。对学校保安说明身份，他让我们进了校园，说现在有四百多学生，二十多名老师。二胎政策为学校增加了生源，环境改善能留住学生。一进大门，我真是一下子没缓过神来，崭新的塑胶运动场色彩明丽，校园小巧精致、环境清爽。花坛苗木都整齐地镶嵌一圈瓷砖，“厚德笃学，阳光健康”的校训镌刻在焕然一新的教学楼前，“见贤思齐，择善而从”、“增厚美德，容载万物”的育人观念高悬在师生宿舍楼前。校园里的旧厂房彻底退出历史舞台，全新的食堂餐厅窗明几净，宿舍楼宽敞气派。5G网络覆盖校园，全县统一安装的希沃触控式电子板布置在每一间教室，名师课堂、网络课堂使得张营学校的优质资源更加丰富。在学校溜达一圈，廖焕玲妈妈做的农家饭已经摆好菜，只等我们落座入席。她说，鲜笋是昨天下午采挖的，腊猪蹄是自家熏制的，土鸡蛋黄豆芽，全是大山村产的。我忍不住拍照发朋友圈，晒晒我们的开心采摘，晒晒张营学校新面貌，也晒晒农家乐里好滋味，朋友们都啧啧称赞大山村的巨大变化。经过几回推让，廖焕玲一家也执意给我们免单，说我故地重游就是大山村的嘉宾，理应热情款待。
　　 回望我们当年支教的宿舍楼，静静立在围墙外。它和其它旧厂房车间一样，完成了历史使命，像博物馆里的展品，接受着人们的注目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