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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晓荷】蜜月旅行(小说)


作者:苏夏 秀才,2434.0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7779发表时间:2021-07-14 09:50:56
摘要:婚礼结束了,在洞房花烛夜,你搂着小薇那冰清玉洁的身体睡得很甜蜜。第二天一早,你和她就收拾好行李,打算去南京度蜜月。地点是你俩商量了一个晚上达成的意见,小薇原本决定要去厦门鼓浪屿,在你的一再坚持下她决定向你妥协,就像你在婚前的聘金问题上向她妥协一样。你高高兴兴地买了两张去南京的火车票,把装满衣服、鞋子和化妆品的行李箱仍进飞快奔跑的火车车厢里,也将你俩的希望和梦想带进了这次愉快的旅程。


   母亲果然没有食言,在第二次出现在居丽的馄饨摊点时她主动地将两碗馄饨的钱补上了,并且还高兴地再吃了一碗馄饨,期间还主动和她开玩笑,全然没有第一次出现时的那种落魄感。也正是在那次聊天中,居丽认识了我的母亲,知道了这个名叫陈淑慧的四十五岁的女人。母亲告诉她,自己在对面那栋住宅楼的顶层做保洁员,干一个下午的活可以挣三十块钱,可以吃十几碗的馄饨了。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显然心情不错,居丽知道她是在调侃她,也顺着这话的意思接着轻松地说,那好啊,欢迎你经常光顾我的小摊点。母亲没告诉她自己才过来上第三天的班,更不好意思说她口袋里的钱是那雇佣她的女主人第一次结算给她的薪水。经过赊账风波后,居丽对我母亲的印象由反感转变为稍微有些好感,她相信这个女人还会再次光顾她的馄饨摊点,而且还相信从此以后她不会再跟她赊账了。后来的事实证明了居丽当初的判断是完全正确的,这个白手起家、靠自己的勤奋努力养家糊口的女人,靠着一个流动的馄饨摊点发家致富的个体户,居然会成为我母亲生命里重大事件的亲历者,而这样的亲眼目睹让她的内心也起了不小的波澜。
   在居丽的印象中,我母亲算是个比较热情的人,因为她每次去吃馄饨都会跟她打个招呼,这在一般的顾客中是不多见的。而且有好多次居丽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就像某些舞台上的话剧演员一样是具有辨识度的声音将他的人形带到了观众眼前。然而有一次,居丽是在没有听到喊声的时候先看到了我母亲,当她发现她时,母亲正埋头坐在小摊点的后排凳子上吃馄饨,她觉得那天的情况有些奇怪,似乎是母亲在和她怄气,但是当她的目光仔细地落在母亲脸上时,却发现她满脸堆积着笑容,根本不像是和谁生气的样子。居丽正准备开口招呼时,却看到有个男人从旁边走到她身边,而那个男人之前刚刚在她这里叫了两碗馄饨。噢!原来是她的丈夫在这里,难怪她今天没有搭理我呢!居丽这样在心里琢磨着时,那个男人走过来付了钱,随后她就看到我母亲跟着那个男人走了。几天后又有一次去了馄饨摊,是中午的时候,那男人叫了四碗馄饨,他和我母亲每人吃了两碗,应该是当中饭吃的。吃完之后男人付了钱,他们就走了,奇怪的是母亲依旧没有跟居丽说话,好像忘记了她曾经认识这个老板娘,好像自己是头一次来这里吃馄饨似的。居丽总感觉我母亲身上有股怪怪的味道,可是她又说不出是什么味道,只是凭着女人那一股先天性敏感的直觉,她感到我母亲最近遇到了什么事儿。再一次见到了她时,是母亲单独一个人,居丽倒像是啥事都没发生似的主动招呼我母亲,她说淑慧啊,今天难得,来一碗还是两碗?母亲说,是呀,今天难得,来一碗就够了,之前吃了几个游埠酥饼,肚子有些饱呢。居丽边下馄饨边和母亲说,今天你丈夫不来吃啦?母亲知道她指的是什么,瞬间脸一红,甚至红到了耳朵根,仿佛居丽的这句话戳痛了她心里的某根弦,令她想找个地方躲避一下。母亲没有回答是或者否,她撇开这个话题自顾自地聊起今天的天气情况,接着顺便问了下居丽她最近的生意如何,在吃馄饨的时候她故意挑了个边角的位子,以暗示居丽不要再问她某些问题。
   居丽第一次从别的顾客的口中听到我母亲的名字,还是在某个闷热的夏季的傍晚时分。那天母亲在她那里吃了碗馄饨就急匆匆地走了,走得那样急促,好像连付钱都快来不及似的。她前脚刚走,后脚就看到有位同样在那里吃馄饨的大妈(年纪在六十岁左右)走到居丽身边,凑近她耳畔轻声地问她,刚刚走开的那个女人是不是叫淑慧?居丽兴奋地说道,是的,她就是淑慧呀。她这人挺好的,对我也挺热情的,经常到我这里来吃馄饨。六旬大妈说,还挺好的呢?你是不了解她呀。这么不要脸的女人,哪个男人娶了她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怎么啦,居丽问道,莫非你认识她?六旬大妈说,何止是认识,我和她们一家人现在还是邻居呢。说出去也不怕丢脸,四十多岁的人啦,儿子都大学毕业了,居然还瞒着老公在外面找相好。居丽突然像遭到了五雷轰顶,整个天都在她的头顶旋转,她不敢相信大妈说的话是真的,因为她无法相信她眼中热情开朗的陈淑慧会是这样一种人。居丽没有向这位大妈探询什么,也没有当场和她去辩驳,而是理智地将这种质疑存放在心里。她坚信世间的真相与谎言终归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倘若这位大妈诬陷了她,那淑慧必定会以自己的行动去证明她的清白;倘若这位大妈说的话属实,那淑慧的任何隐瞒与伪装都是纸包不住火的,早晚会有露馅的一天。她忽然想起我母亲急匆匆地离开她这里的情景,联系到前几次有男人请她在这里吃馄饨,而吃完馄饨的母亲不打一声招呼就从她眼前消失了,种种细枝末节,让居丽的内心起了疑虑。
   七夕情人节的那天晚上,父亲做了一桌热菜等着母亲回家,他知道母亲从事这份保洁员的工作不过一个多月,可是他从来不嫌弃这个活儿不好,他觉得母亲只要有一份工作就好了。在此之前,母亲不知换了多少工作,没有一个活儿是干了超过两个月的,当然更加不可能有闲钱留在口袋里。父亲为了鼓励她能够将这份工作好好干下去,也顺便为了庆祝她做保洁员满一个月,所以特意选在这个特殊的日子犒劳下母亲。我看到他买了一大盘狗肉,大概有两斤吧,那些带皮的带骨头的狗肉装在盘子里,滋滋地冒着汗水,仿佛刚从屠宰场的活公狗身上卸下来似的。父亲是很少会去买这么昂贵的菜的,这点我是很清楚的,但是他不知道他的这一招奉承能否使我母亲躁动的心安顿下来。母亲回来了,脸上带着惶恐不安,她的每一处细节都逃不出我敏锐的眼睛,她与生俱来的谎言常常会在我睿智的思维中分崩离析。可她仍要在我父亲面前演戏给他看,因为她知道父亲爱看戏,他是个自以为是的完美主义者。吃饭时,母亲假装在外面吃得很饱了,喉咙里像塞了块棉花故意咽不下一口饭,对她爱吃的狗肉,也只是品尝了两三块。她喝了半碗黄酒,对父亲说,今天晚上她有个老同学从美国回来,她想过去和她聚聚,毕竟多年没见面了。父亲虽然觉得有些扫兴,可还是没有拒绝母亲的决定,他的思维被她虚幻的工作所束缚,在他看来,母亲只要出去工作了,无论从事什么行当,她都是家里的女王;倘若母亲赖在家里不上班,即便她把家务活干得井井有条,父亲也会将她当奴隶来使唤。因为这可爱的“傻子逻辑”,母亲竭尽全力将自己伪装成一个辛勤的劳动者,从钟点工到服务员到洗碗工到包装工到保洁员,她卖力地演了一出出戏给她的傻子丈夫看,而我的父亲乐在其中,只是我心里清楚,母亲从来没有真心实意地出去工作过。当父亲同意了母亲出去见见她的老同学后,母亲还假惺惺地说,她的这位同学由于常年生活在美国吃不到狗肉,这次回老家就想尝尝小时候爱吃的狗肉,不知道他是不是同意自己带点过去。父亲是一辈子生活在小地方的人,当然不知道资本主义的美国是否允许杀狗,对于母亲演的这出苦情戏,他丝毫也没有看出破绽;而我几乎快吃不下饭了,对于母亲那虚伪的表演,我实在恶心至极,我真想跳起来夺下她的筷子,愤怒地将她的谎言戳穿。可是不知为什么,我没有勇气这样做,也许是不想将父亲的“美梦”打碎,我只是坚定的说了一句:妈妈,今晚你哪儿也不要去,就在家陪我们。接着我看到母亲的脸色变了,好像丢了她非常珍贵的东西似的,她异常慌张地向我解释她要去见那位“老同学”的理由,还说“老同学”在上海的亲戚有很大的权力,今后可以为我找工作的事带来方便。父亲一听到这话更是乐了,极力支持母亲今晚要去赴约,以便借助贵人的“翅膀”,解决我们家未来几十年的温饱问题。父亲高兴地准备了一只塑料袋将大半盘的狗肉打包好,连同加在里面的椒盐一并递给了母亲。我发现此刻的母亲终于松了一口气,她知道她的“精彩的表演”在我父亲面前又一次大获全胜。当她提着那满袋子的狗肉走出家门时,她的心情是轻松愉快的。
   那天晚上直到凌晨十二点,母亲才回家。父亲给她打了三个电话,第一只接通了,听到母亲结结巴巴的说话声,没听清楚她在讲些什么,也许是故意这样的。第二和第三只电话直接就没有接通,在她回到家之前,父亲一直在操心,睡不着觉。我忘了那个夜晚父亲和母亲说了些什么,也忘了母亲在半夜里看着天花板时的表情,她的真相和谎言深埋在她的心里,或许是父亲这辈子也抵达不了的境地。直到三年后,我才顺藤摸瓜地查清了母亲那被谎言掩饰下的真相,在那个夜晚,那个提着一袋狗肉兴冲冲地走出家门的夜晚,母亲去秘密地约见了她的情人——就是后来的大鹏叔叔。在他租来的破旧的房子里,母亲和他一边欣赏着月光,一边品尝着红酒,一边啃着父亲为我和她花大价钱买来的狗肉。吃饱喝足的母亲头有点晕了,她主动地爬上了那男人的床,并且试图不顾一切代价地留在那里过夜。幸好有些理智的男人婉拒了她,因为他知道我母亲的身份,知道她有个家庭她还没有离异,男人不想冒失地把自己牵扯进一场凶杀案里面来。在纠缠了个把钟头后,母亲失望地走回了家,可是她的心已经留在那里了。之后她和父亲分床而睡,冷战持续了好几个月。每个无风的夜晚,母亲躺在刷着油漆的橡木地板上流泪,为她孤苦而无助的人生,为她看似风光实则落魄的青春,为她已经名存实亡的婚姻。只有在梦里,在她虚幻的梦里,看见她爱慕的男人缓缓地向她走来时,母亲那苍凉的心才稍稍得到些安慰。
  
   四
  
   莫小健呀莫小健,你难道不知道冲动是魔鬼麽,你难道不知道一个成年人要对自己的行为举止负责任麽?为了一个原本和你的人生轨迹没有多大交集的人,为了你妈妈所谓的对亲情的淡漠与疏离而付出了自己的远大前程和自由的代价,你真的觉得值得吗?或许你早就应该后悔了,当你看到钟大鹏在他自己的鲁莽与暴躁中应声倒地的那一刻,当你觉得自己没有对他做什么而却必须对他的死付出应有的代价时,你就已经后悔了。当此刻身处四壁阴暗、戒备森严的看守所,面对着傲慢无比的穿制服的狱警在你眼前走来走去而你却不得不用假装温柔的表情迎接着他目中无人的鄙夷、蔑视与不屑甚至有可能令人感觉是受到欺压的目光时,你的忏悔已经来得太晚太晚了。当然啦,即便你不去和钟大鹏发生正面的冲突,即便你永远不在你妈妈面前提起单方面的“挑衅”,让她在幻想中觉得生活仍然是一如既往地“美好”,晴朗的日子会持续地毫无间断地晴朗下去,只是她个人养老的问题犹如闯出森林狂奔向悬崖边的猎豹,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即便这样岁月静好,你和小薇分手的事实也如同板上钉钉子似的无可更改了。我知道,这个世界上理解你的人不多,懂你的人就更加少之又少了,然而我知道,小薇不仅仅是你的未婚妻或恋爱对象,更是你在这个世间活下去的希望和精神支柱;对于像你这样半辈子活得毫无希望,被生活的苦难和病痛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在别人行走的阳关大道上踩着梦想的腐尸艰难爬行的年轻人来说,小薇是绝对不可或缺的,在某种程度上而言,她甚至可以代替其它的“理想”和“感情”。然而,现在不管你在不在看守所,日后是否能在庄严的法庭上为自己雄辩,再接着是否能像我期许的那样走出看守所重获自由,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重要的是小薇已经彻底离开了你,在你没有做出冲动的事情,头脑尚且清晰的时候她就已经离开了你,抛弃了成为你未婚妻的身份,回到她的养父母身边继续做一个安安静静的聋哑姑娘。你不用替她操心,你要操心你自己;因为她只是语言上的残疾,岁月的残酷并没有摧毁她的美貌与青春,而你莫小健却是心灵上的残疾,或者说的重一点也可以说是人格上的残疾,这种残疾往往比肉体上的残疾更加可怕。据我分析小薇执意和你分手的很大部分原因在于此,而她通过媒婆所说的礼金和房子兴许还不是最主要的因素。我知道倘若在你面前说出这样的结论必定会被你所憎恨,弄不好连咱俩多年的友谊也可能被斩断,因为你正是由于奋不顾身地努力拼搏地去争取所谓的礼金和房子而犯下大事,最终将自己送进这暗无天日的看守所来的,我怎么能武断地不负责任地说,礼金和房子不是问题呢?当然你也得承认而且必须承认,你在人格意志上的残疾;我深深地理解,这种残疾不是你本人刻意为之的,也不是你假装不在意地正面与它交锋的,而是你身后承载的破碎的畸形的家庭导致你一步步地走向崩溃的边缘。记得你亲口告诉过我,你在十二岁那年,就已经知道了你妈妈其实并不喜欢你,尽管你是她唯一的亲生的孩子,可是她不爱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咱俩刚刚从双龙洞游玩归来,不记得是由于什么事情无缘无故地提起她的,反正那天你的情绪相当糟糕,就像当天阴雨绵绵的天气,我总觉得两个一块出去游玩的年轻人不该有这种阴郁的心情。我不明就里,于是问你从何谈起,你告诉我一件事,那件事深埋在你心里好多年,度过了你的青春期和大学时代,你从未曾对任何人说起过,包括你的爸爸。小学六年级的某天,你和同班的男同学老蒋打架,事情的缘由是老蒋在上课期间故意将小石块砸向你的脸,你为了息事宁人不去理睬,结果老蒋不但没有收手,反而还变本加厉,一次次地挑战你善良的底线。终于你忍无可忍,刷地一下从座位上跳起来冲到老蒋的位子旁,当着老师的面给了他一巴掌。老师也束手无策,说了句安抚性的话,其实他心里也很害怕处理这种麻烦的事情。尽管老蒋在课堂上没有起身报复,但是下了课之后那种报复是势在必行的,其实你心里也非常清楚,因此课后的这场大战是没办法避免的。那次打架过程中,你和老蒋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打架结束后,两个人在部分看热闹的同学的推搡下一前一后地离开教室。原本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谁能料到在走出学校大门时,你忽然看见你妈妈站在那里,以一种五味杂陈的表情看着你,问道,你在教室里和老蒋打架了?你感到非常惊讶,不知道她是怎么得到这可靠的消息的,于是便说,是的,你怎么知道的?她神气活现地说,你们学校哪有我不知道的事情?我在这里站了很长时间了,你们班里那些放学的同学早就告诉我这事儿啦。你感到非常震惊,虽然那会儿你才十二岁,可是这种黑白分明的人情世故不可能蒙蔽了你的眼睛。要是说你妈妈尚不知道这件事情,咱们还可以谅解她,毕竟每个人获取信息的途径是不同的;但是她明明知道了你和同学打架的事,且不说打输打赢,且不说是否会受伤,她居然像个没事人似的站在学校门口等着失落的儿子从学校里出来,能做到这般境界的我估计除了你妈妈以外,全中国或许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家长)来。然而事情还没有结束,那天下午,你妈妈拉着你的手,强行闯进了你班主任的办公室,口若悬河地向老师讲述起同学老蒋欺负你的种种罪行,还当场训斥老师面对这样的学生不去管教他的行为已经严重失职。班主任只能微微一笑,并且不断地向你妈妈道歉,好像他心里早就明白你妈妈是怎样的人,他身为文化人没必要和她一番计较。你说当天下午老师的办公室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同学,那些男同学女同学像观看杂技团的小丑似的看着你,有的还在背后指指点点或是噗嗤一笑,把你的人格尊严践踏得满地都是。而你妈妈仍然在老师面前唾沫横飞地激情演讲,好像觉得她自己就是总统夫人或出色的外交官,所有的看客都要给她鼓掌欢呼。你说当时真恨不得地下裂开一道缝,好让你钻进去,那样尽管有生命危险,却可以暂时摆脱当时的羞辱。当你向我叙说这段往事时,我相信你的内心一定是非常痛苦的,而且这种痛苦决不比此刻蹲在看守所面对狱警那毫无人情的目光时来得轻,对你来说,这是童年时对于亲情的那种无比透彻的失望。你顺着时光的河流缓缓向前漂游,当岁月的摄像机在你十六岁那年停留片刻时,你忽然毫无征兆地发现自己患上了阑尾炎。起初不知道是阑尾炎,还以为是普通的胃病,已经好多年没有得过什么病的你被这突如其来的疼痛撞了个措手不及,你现在依然清晰地记得,自己当年在那逼仄的小房间里在你妈妈没有任何反常举动的目光下,声嘶力竭地在地板上打滚——那种木质的地板,嵌着一颗颗生锈的螺丝,刷了一层被剥掉皮的油漆,时不时地有蟑螂或蚂蚁从它的表面爬过去,让人觉得这不像是一个普通居民的家而更像是七十年代的公共食堂。你在地板上打了好几个滚,不常出汗的额角上都冒出了大量汗水,真怕这脆弱的地板会被砸穿,真怕你会将自己尚未发育完整的骨骼折断。而你爸爸躺在床上边看电视边喊着,是不是乱吃东西啦,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啦;你妈妈在一旁看着你打滚说道,肚子真有那么痛吗,也真是的,你就不会忍忍吗?说来也怪,以往碰到肚子疼痛真的只需忍个十到二十分钟它就会不知不觉地自行痊愈,像老天爷故意安排个怪物来跟你逗趣似的,没有一次会由于肚子疼痛而进医院就诊。然而那天的疼痛已经是你的身体和意志支撑不下去的,你感到有一千只蚂蚁在啃噬你的腹腔,一千只蚂蝗在你的血管里巡游,分不清天气是炎热还是清凉,反正世间的一切已经快要和你没有关联。不知是由于你和病魔斗争的毅力感动了爸爸,还是你的鬼哭狼嚎有点让他受不了,你忽然听到你爸爸对你妈妈说,带他到医院去看看吧。你这才想起了你那“迟钝”的妈妈(或许是假装迟钝,只是不愿让你看出她的伪装和掩饰罢了),你在意识模糊中感到她扶起了你的身子(她原本就有这个能力从地上扶起你,为什么当时假装不在意,非要等你爸爸开口之后才过来扶起你,这里面的内情需要聪明人去分析一下),将你像个行动不便的老人似的从房间里推出来,扶着你去了人民医院。妈妈牵着你的手快马加鞭地往医院赶,像她以往那样风风火火地走路,全然不去顾忌被疼痛折磨得精疲力竭的你貌似已经迈不出脚步了;妈妈走得越来越快,仿佛是为了尽快完成爸爸那刻不容缓的使命,仿佛害怕你会在半途中死去(天晓得她会不会出于这样的仁者善心去担忧这个问题),她牵着你胳臂的手冰冷冰冷的,其实那天的气温还算暖和的,好多年后你都没有明白为什么那天晚上妈妈的手会如此得冰冷,仿佛有意要制造一场灾难似的,或许是你自己的手臂由于浑身发热而不自觉地降低了她的手的温度,反正你和妈妈两人以某种不愉快的心情走到了人民医院门口。你不知道那一刻妈妈是否担心你的疼痛会再次加剧,继而担心你在医院门口满地打滚,你只是看到妈妈忽然间停下了她的脚步,好像她急性子的天性在那一秒钟内消失殆尽,她转过脸来看看你,问道,现在还疼吗?你点点头说很疼,但你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问,连一个智商不高的孩子都会感到疑惑的问题而你当时由于迫在眉睫的疼痛已经将它完全疏忽了。或许你还觉得妈妈在关心你,她在担心你的健康问题,二十年后的你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天晚上妈妈将你拉到急诊大楼门口后,她是慢腾腾地走进急诊室的(医院的门诊大楼夜晚不营业),她走得非常慢,好像故意在制造一起生活的悲剧,又好像要给她之前的快马加鞭的步伐形成一个鲜明的反差,当时的你完全不清楚妈妈怪异的举止背后暗藏着多么可怕的阴谋哟。妈妈好像在挂号处转了一圈,之后她从急诊室走出来,以心平气和地语气对你说,我问过医生了,医生说这就是普通的腹痛,他让你回去多喝点开水,躺床上睡一晚就好了。接着她就挽起你的胳臂往回家的方向走,你可真的走了,跟着妈妈的步伐走出医院的大门,差点就把事情的真相永远地隐藏在大海的深渊。你在回去的路上走了没几步,越想越不对劲,虽然你身体饱受疼痛的折磨,但是头脑还是清醒的、睿智的,你在想难道今天的医生出问题了,连我这么疼痛的病症居然会视而不见,说成是普通的腹痛,似乎这里面有问题吧?忽然你甩开妈妈的手,慢慢地向急诊室的大门走去,你没有去搭理挂号处,径直往急诊内科的诊室走了进去。夜间的诊室一般比较空,你逮住那个上了年纪的内科医生向他求助,帮帮我吧,医生,我肚子痛得难受极了,半个小时前还在家里满地打滚,可我妈妈说你们这里的医生告诉她这只是普通的腹痛,我觉得不太像吧。这位倒也挺好的,没有问你挂号的事,就耐心地给你做了个初步的诊断。他询问了你发病时的症状和疼痛的部位,接着在你的右腹部使劲按压了几下,你告诉他就是这里疼,但是现在好像没有之前在家时那么疼了。他说这应该是阑尾炎,根据你的症状考虑慢性的可能性大一些,但是肯定不是普通的腹痛。他还说你妈妈是问了哪位大夫,今晚他可没有接待过有问起他关于肚子不舒服之类的女病人。你没有回答,笑着向医生说了声谢谢就走出了诊室。妈妈的谎言在你心里仅仅停留五分钟就被识破了,你在回去的路上追上了她,你问她之前到底是问了哪位医生,你想知道是谁这么不负责任的。妈妈知道你已经去找人对质了,她知道她的谎言瞒不下去了,于是羞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你可千万不要告诉你爸咧,到时候我怕他……你非常诚恳地说,我不会告诉爸爸的,妈妈,但是我想请你告诉我,你去急诊室里问了哪位医生?你看到妈妈快要哭出来了,小健,对不起,原谅妈妈欺骗了你,妈妈身上没带钱,你爸爸给我的钱我已经花光了,妈妈已经身无分文了,妈妈没钱给你看病了。听到那句话的刹那间,你感到夜空都在头顶旋转,星星不自觉地从这一边溜到那一边,好像在有意和你捉迷藏;偌大的羞辱笼罩在你头顶,一场关于亲情和家庭的背叛,一次关于爱的疏离。医生诊断的阑尾炎像个活性因子,在你体内存在了数小时后居然神奇地痊愈了,也许是上天保佑,这个行走在贫困线上的家庭躲过了一场劫难,要知道,很多阑尾炎患者是通过手术痊愈的。那时候你就已经知道了妈妈的生活状况,尽管你还是个孩子,在别的同学一门心思地将时间放在学习或游戏中时,你不得不像个未老先衰的成年人那样去思考个人与家庭的命运问题,这是多么悲催的事呀!但愿这种事情不要在别的孩子身上出现,因为拔苗助长式的成熟必定会带给孩子人格的扭曲和心理的缺失,我相信你今天之所以会走进看守所多半是由于童年生活的不幸造成的。你十分了解你的妈妈,当年的她确实已经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靠你爸爸每月给的一百五十块生活费生存,自从她在国营灯泡厂离职后就是这种状况。你妈妈是怎么从国营灯泡厂那么好的单位离职的呢,说来话长,当然啦我觉得这里面也有她自己的原因,她太不懂人情世故了。你妈妈文化水平不高,她当初之所以能挤进国营灯泡厂那么竞争激烈的单位,全是由于你外婆的门路,当然,事情已经过去多年了,咱没必要再去翻这本老黄历。你妈妈在灯泡厂确实是干得不错的,这个厂里的领导和同事有目共睹,她在厂里的检验车间做一名检验工,由于干活手脚勤快效率高,每次都能在保质保量地完成工作的前提下提早下班。妈妈提早下班是不需要扣工钱的,因为她已经按要求完成了领导安排的任务,而且没有任何需要翻工的作业,她的高效率令很多同事们羡慕,也让检验车间的车间主任杨阿姨看在眼里十分舒服。终于有一天,厂长决定在规模不小的检验车间提拔一名小组长,杨阿姨二话不说就推荐了你妈妈,厂长迟疑了半分钟,没做太多的研究,就和厂里的其它领导一致通过了杨阿姨的推荐,就这样你妈妈成了检验车间的小组长。这件事明眼人看得很清晰,如果没有杨阿姨的推荐,你妈妈是不可能成为车间里的小领导的,尽管她的工作有利索的一面,可是在杨阿姨的推荐之前厂长他们根本就没有注意过陈淑慧这个人,你说在整个事情当中杨阿姨是不是她的恩人呢?俗话说,一日之恩当涌泉相报,可惜你妈妈不懂这个道理,这也势必成了她日后跌跤的主要原因。你妈妈自从当了小组长以后,心态有些失衡,气焰有点高涨,似乎是不太将昔日的工友放在眼里,有那么点盛气凌人的感觉。也许你会觉得这样说你妈妈有点冤枉她,毕竟有很多无权者在当权之后都或多或少有了些气质上的改变,你不能要求陈淑慧不能改变,她也是个普通人啊。可是她错就错在改变的不仅仅是她的气质,还有她做人的一种姿态,而这往往是人际关系上最微妙的模式。换做是别的同事升迁了,一般都会首先去感谢那个提拔她的人,请她吃顿饭或送她一张购物卡那是理所当然的;可是你妈妈既没有请杨阿姨吃饭也没有送杨阿姨一张购物卡,也没有带杨阿姨去你们家坐坐或是其它表示感谢的行为,这让质朴的杨阿姨心里多少有那么点不舒服,当然聪明人也不能将这个作为要挟讲出来,那就没意思啦。其实杨阿姨真的算是挺好的一个人,换做你我可能都不一定能接受得了你妈妈那种目中无人的冷漠;而你妈妈不但没有感谢杨阿姨,反而在自己得势之后借机挖苦和讽刺杨阿姨,在工友们中间传播杨阿姨的坏话,那些像病毒一样的坏话从你妈妈口中流出,经过检验车间工友们的嘴巴的加工和润色,最后传到了车间主任杨阿姨的耳朵里,而编造那些坏话的陈淑慧的名字随同那些恶心的坏话一起,将杨阿姨纯朴和善意的举动诬蔑得一无是处。好多个夜晚,杨阿姨失眠了,她想不到人性竟然会如此邪恶如此无情,难道她当初对陈淑慧的判断和观察错了吗,难道陈淑慧向来就是个有心机的女人,只是她将自己伪装得太严实太巧妙了而自己单纯的心灵从未发觉这有“明显瑕疵”的伪装,是她的错是她的错,一切都是她杨阿姨自己酿成的错,是她太信任陈淑慧了,是她看人看走眼了。怎么办,此刻还能怎么办,是去找她理论吗,让她给自己赔不是,还是找人教训她一顿,让她以后懂得怎么做人?不能这么做,这样只会将杨阿姨自己的人品(金字招牌)毁掉,毕竟她还是这个车间的主任呢,她要随时随地保持自身的良好形象。但是她又不想轻易放过她,放纵了陈淑慧就是对正直和善良的再次践踏。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杨阿姨在心里轻轻地质问自己,我要报复,我一定要报复,我要等待一个时机,我要做得人不知鬼不觉。上天总是垂青那些本性善良的人们的,终于有一天,天赐良机到来了,检验车间的工友们在工作时忽然发现车间里的灯泡数量少了三百只,杨阿姨在第一时间向厂长作了汇报,厂里的领导相当重视,厂长、副厂长、党委书记立刻赶往检验车间调查取证,力争在最短的时间里逮住嫌疑人——说实话,领导们又不希望这个嫌疑人就是他们检验车间的内部人员,所以这种心情有点矛盾。正当大伙儿一筹莫展时,车间主任杨阿姨急匆匆地走到厂长面前,说她刚刚发现了偷灯泡的人员以及她随身携带的证据,厂长忙问是哪位?杨阿姨说是陈淑慧偷的灯泡,并且随即从摆放员工物品的地方取出一只包——不用说大伙儿都认得这只包是陈淑慧的,它陪伴她进进出出五年多,别人是不会认错的。当杨阿姨熟练地打开提包,从里面拿出一只又一只未经包装的灯泡时,大伙儿都傻眼了,陈淑慧也傻眼了,不过陈淑慧傻眼时同时感到自己的脸正在发热发烫,而大伙儿傻眼时并没有注意到陈淑慧的脸是否发热发烫。杨阿姨将提包里所有的灯泡取出来放在车间的案板上仔细地数了数,一共三十六个,她还高声地喊着淑慧的名字,让她自己过来数数灯泡的数量是否有错。你妈妈完全吓傻了,在这个厂里她光有一双利索的手,知道怎样以最快的速度将活儿干完,在别人嫉妒的眼光中提早下班,而领导还基本上挑不出她的茬儿,却没有一双会察言观色的眼睛,没有一张伶牙俐齿的嘴巴,更没有一颗灵活而睿智的脑袋,不懂得基本的为人处世的原则,所以在这种突如其来的高难度的人际对峙中她根本就反应不过来。车间主任一共喊了三遍陈淑慧的名字而你妈妈没有半句吭声,厂长喊了两遍陈淑慧的名字而你妈妈没有半句吭声,车间里的七八位女工同时喊出陈淑慧的名字而你妈妈同样没有半句吭声,这样的沉默加沉默加继续沉默不就等于她自己招供了吗?而你妈妈对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甚至都没有搞清楚,她只是知道自己在按部就班地工作只是知道自己像往常一样将灰色的手提包放在应该搁置的地方而没有人告诉她况且她也不明白乃至到现在还没有弄明白那些所谓经过了检验而没有经过包装处理的白炽灯泡怎么就无缘无故地溜到她的手提包里面去了而她在自己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却被那位聪明伶俐的女车间主任捷足先登地优先她一步知道了手提包里的秘密。妈妈想也许这就是命运吧,她曾经那么幸运那么快乐地当上小组长而这种幸福的滋味从今天起恐怕就得结束了,或许我不适合于当管理者当妈妈清醒之后她会对幼稚的自己这么说,然而她却怎么也想不到站在眼前的厂长、副厂长和党委书记经过讨论后会将她立即开除。陈淑慧想留点时间给自己讨个说法,却发现一切已经物是人非,不但杨阿姨不相信她,连曾经共同作战的同事们也不再信任她,她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人缘居然会坠落到这种可悲的地步。你妈妈带着伤心和失落回到家里,不敢将事情的缘由告诉你们,也没有说自己被厂里开除,从今以后将和国有企业划清界限,她只是说厂里最近一段时间没有订单,她要在家里休假几天——对于这一点,你和爸爸都没有质疑。那时候你还是个中学三年级的学生,和很多同龄人一样面临着残酷而竞争激烈的中考,据那些势利的老师说这场考试将决定你们人生未来的命运走向,可你却不相信那些虚伪的言辞。然而你仍然对学习和考试很用心,可能是你的人生乐趣中除了坐在课堂里的时光以外几乎没有别的了,不是你渴盼自己的生活能趋向于极简和单纯,而是这个伤痕累累的家庭已经给不了你想要的快乐。你妈妈被国营灯泡厂开除后,没有向你和爸爸吭过半句话,依然在每天清晨六点钟准时起床,穿着她那件磨旧了的蓝色外衣,拎着手提包走在那条通往灯泡厂的路上。由于妈妈一辈子不会骑车,所以她走路的速度已经在岁月的流逝中不知不觉地练出来了;妈妈走路的速度很快很快,比我们年轻的小伙子还快,像那些赶往火灾现场的消防员,像那些在急诊室里临危受命的护士,你试图在和她并肩而行的过程中说上几句废话都是不可能的。正是由于这些特点,妈妈在国营灯泡厂上班的近二十年中从来没有迟到过,加上之前说的她干活手脚利索,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受到领导的认可也是完全正常的。正可谓人性都是有弱点的,而某些人的弱点远远要胜过他的优点好多倍,致使在人际交往的过程中别人忽视了他的优点反而因为他的弱点而感到无法接受,就像你的妈妈那样。她身上并非没有优点(光芒),但是她的这些微弱的光芒被她致命的弱点所掩埋,她的没有感恩之心,喜欢在人前背后议论别人的是非,在处理人际交往的微妙关系上没有半点敏感和警觉性,这些致命的缺陷足以将她从这个坚守了近二十年的岗位上扫地出门。妈妈是有点不甘心,但是她更大的心里缺陷不是她的不甘心,也不是无谓的挣扎与反抗,而是她不知道怎样理直气壮地面对她的家人:要知道她是得益于你外婆的好人缘而进入这家国有企业的,要知道她也是得益于这份工作而受到在农村插队的你爸爸的青睐,要知道她同样也是得益于这份工作才使得自己在你爸爸的兄弟姐妹之间赢得她原本不太可能赢得的尊重。得到这样的结局,妈妈真的是手足无措,她在那一刻或许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可惜她已经没办法再回去了,杨阿姨对她无情无义的反抗,厂长、副厂长、党委书记对她没有期待与好感的眼神,像一把血淋淋的匕首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她也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态度来面对你的爸爸和年少的你,被逼无奈之下只能以更大的谎言来掩盖面前尚且比较单薄的谎言。妈妈每天清晨六点钟起床,熟练地洗脸刷牙梳头发(尽管她的牙齿从来没有一天洗干净过,但是仍然坚持要洗,就像吃饭睡觉一样成了生活的一部分),然后自信满满地走出家门(你们都不知道她的自信是哪里来的,但是她肯定有办法使得自己看上去很自信),走在那条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路上。刚开始几天你和爸爸肯定是没有察觉的,你们的邻居郝大妈就更加没有察觉,大伙儿都觉得妈妈是早出晚归地去上班,就像爸爸早出晚归地去上班,就像你早出晚归地去学校读书一样,谁也没有发觉这件事背后隐藏的瑕疵和蹊跷。由于婚后妈妈的收入都是自己保管的,从来没有交给爸爸一分钱过,使得她的苦情戏能够坚持好几个月。直到后来她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才被早就怀疑她的你发现了端倪,至此妈妈已经在这种入不敷出的生存线上挣扎了好久,她心里很清楚这一百五十块钱的生活费根本不够她塞牙缝,可是她还是坚持了好久,因为她已经没有其它办法了。你和爸爸都不知道她当时内心的痛苦,她的无奈和她的彷徨,尤其是爸爸,他还以为妈妈在突然间成熟懂事了,知道生活的艰辛和不容易,开始养成艰苦朴素的作风了,却不知和他同床共枕的女人已经走到了崩溃的边缘。直到某天晚上你在写字台的抽屉里无意间发现一封信你才知道妈妈已经离家出走了而你和爸爸之前从未听到她在你们面前透漏的半点风声因为你相信她做这件事情是有预谋的就像她刻意要在你们面前演了好几个月的苦情戏而不愿意将被灯泡厂辞退的事实告诉你们一样,可以说妈妈不信任你们,也可以说妈妈不信任这个世界,就像你们在未来的生活中不信任她一样,此刻她的心是无助和迷茫的。妈妈临走时带走了她那只破旧的手提箱——它曾是外婆赠送给她和你爸爸结婚时的陪嫁物品,在当年,在八十年代的初期这已经是非常时髦非常贵重的陪嫁了,外婆非常看重她女儿和她女婿的这段婚姻,可惜你妈妈不看重,你爸爸也不看重,婚后这只手提箱就被搁置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安静地躺着,完全失去了应有的存在感,直到某一天妈妈离家出走,它才重新走进爸爸记忆的主角里——还有衣柜里堆积的属于她的层层叠叠的衣服,将一张没有温度的床铺和空落落的衣柜留给爸爸时,爸爸和你才相信她确实是离开这个家了。那年你才十五岁,即将面临人生的大考,而你爸爸却完全置这个比登天入地还重要的考试于不顾,将你硬生生地拉到和他一起寻找妈妈的事件里去。唉,莫小健,你沉痛的记忆阀门又重新打开了,在阴暗沉闷的看守所里,你又一次看清了十五岁那年的秋天你和爸爸骑着自行车穿过的那些大街和小巷,它们恍如昨天刚看过的电影镜头,一幕幕还清晰地展现在你的眼前。这条是中山路,那条是南门巷,这条是西市街,那条又是解放路,在解放路的尽头有一座城楼,俗称打铁门,相传民国时期有一位手艺很好的老先生在这附近生活居住并以他的打铁手艺谋生,他给城里的老百姓打了数不胜数的铁块和铁皮,口碑和业务便由此传了出去。某天有位大名鼎鼎的汉奸请他给日本军官打一块铁,老先生硬是不答应,汉奸软硬兼施,老先生依然保持着他的高风亮节誓死不从,于是汉奸去日本军官面前挑拨离间,日本军官二话不说,赶到他面前一枪崩了他,老先生的脑袋瞬间在地上开了花,建国后人们为了纪念他,在解放路南端尽头修建了一座城楼,命名为打铁门。作为这座县城重要的地标性建筑,你和爸爸曾经多次骑着自行车从打铁门穿过,为了寻找你离家出走的妈妈,为了寻找卷起铺盖不打声招呼就从你们眼前消失的妈妈,为了寻找现在还不知身在何方的妈妈,你们父子俩骑着各自的自行车在县城的大街小巷中穿梭来穿梭去,如同受人之委托的私家侦探,为了尽快获取一手证据独自破案,他把自己行动的踪迹掩埋得悄无声息。爸爸骑着自行车在前面飞奔,你骑着自行车在他后面紧紧跟随,爸爸骑着自行车从大街的这头拐向了那头的某条弄堂,他的声音喊得很响,可是表述不清楚,路人看到了他的着急,你却没有听清楚他说的话,某个夜晚在黑灯瞎火中你突然跟丢了,相对于比他更激动的情绪,那晚你们父子俩在家里发生了争吵。然而,争吵结束后的第二天夜晚,邻居们还是看到你们父子俩推着自行车走出家门,或许有那个相同的目标,或许知道这个家庭暂时还不能缺少女人(不论这个女人在家里扮演什么角色),你和爸爸就这样依然一前一后地行驶在夜色的大街小巷中,彼此心照不宣地做着同一件事。你很期待某一天骑着车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时,能看到朝思暮想的妈妈安静地坐在家里坐在她和爸爸睡觉的床边,就这样痴痴地望着你,哪怕她什么活儿也不干,哪怕她拒不告诉你在外流浪的这些天到底经历了什么,哪怕她更无耻地做过对不起你和爸爸的事情,然而(噢,好像不应该有然而)你对这一切都无所谓了,只要妈妈能够回家和你们团聚,过去的那些事儿都无所谓了。偏偏妈妈就是没有回家,不知道这些天她在外面过得很好不想再回家了,还是她觉得自己做了很羞耻的事情没有脸面再回家了,反正你和爸爸没有看到她的出现。在爸爸对她的出走动机还蒙在鼓里的时候,突然某天他在整理箱子里的物品时发现藏在箱底的保险盒无缘无故被开了锁,而当他打开保险盒时却发现里面的存款已经不翼而飞。此刻他才瞬间明白了妈妈出走的原因,但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他在那一刻曾经想到了去派出所报案,由于考虑到你作为一个孩子的名誉和对母亲的依赖,爸爸迟疑了,最终他放弃了报案,决定自己去将你妈妈找回来。后来爸爸曾经听邻居说起,她曾在火车站附近看到你妈妈一个人在那里徘徊,好像在等待谁一样,眼神里尽是空洞和迷茫;她和你妈妈打了声招呼,没想到妈妈装作没听见,故意走开了,那邻居觉得她的神情很古怪,于是主动将这事情反映给你爸爸,以免发生后患。爸爸得到这条情报就像鉴宝专家得到一块无价之宝似的,马上打电话通知你和他一起去火车站找妈妈,当时还是下午时分,你正在学校上课,于是匆忙向老师请假,骑着自行车就往爸爸约定的地点赶。爸爸说服了火车站的工作人员,带着你溜进了月台,当你俩同时出现在月台时,恰巧有一辆客运列车准备进站。列车鸣笛在月台上停下,你和爸爸大睁着眼睛仔仔细细看着从列车上下来的每一位男女乘客,唯恐妈妈可能从这群陌生人里面漏掉似的。然而一无所获,不但这趟列车一无所获,在接下去的四趟进站列车里均一无所获。正当你在怀疑邻居的情报可能有误时,爸爸忽然被某位大神点醒了,他意识到你们在寻找的思路上犯了错误,邻居只是看见了你妈妈出现在火车站,但并不能说明妈妈就是从火车上下来的啊,很有可能她就是在火车站附近转悠,或是由于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去哪里而只能在这附近傻呆呆地徘徊着。按照妈妈自身的性格和爸爸对她的了解,她不可能坐火车去外地,因为她在外地没有亲戚朋友,没有可以供她寄宿的地方,于是我们将排查范围缩小到了火车站附近的几家宾馆里。那天下午你和爸爸一直在几家叫得出名儿的宾馆里寻找和发现你妈妈的踪迹,也许是工作人员敷衍了事,也许是他们没得到你爸爸的好处而刻意隐瞒,反正整个下午一无所获。你和爸爸沮丧地回到家吃了饭,吃好晚饭没等消化又继续投入到寻找妈妈的旅程中。几番波折,终于在一家名叫东方红的旅店里打探到一个不太确定又有些可靠的消息,该旅店当晚的值班接待员说起她曾在傍晚六点半左右接到一位可疑的女子,该女子刚来办理入住手续时就引起了她的怀疑,因为她出示的身份证上显示她为本地户籍的居民,而且听她讲话也是操着一口当地方言,这情况与宾馆的入住客户多为外地人明显不符,于是引起了她的警觉。出于对职业的负责,这名接待员顺便提出了自己的疑问,问她作为一名本地人为何要来住旅馆,是否遇到了难言之隐?那位女子说,她家的新房刚刚装修完毕,墙面刮了大白,地面涂了油漆,一时半会还不能入住,所以要到她们旅店来开个房间。这名接待员听她说得有模有样的,也没有继续多问什么,就给她办理了入住手续。女子刚办理完手续拿到房卡,就告诉她不论什么人过来找她,没有她的允许一律不得开门,并要求她切记切记。女子走开后,这名旅店接待员开始起疑心了,她左思右想不得要领,总觉得女子给她的这个理由有点牵强附会,似乎是为了应付她的审问临时编造出来的,特别经不起推敲。她说家里新房装修无法入住,那应该带着她的丈夫和孩子一块来这里才对啊,而不是自己一个人过来;既然家里的房子刮了大白刷了油漆,油漆要好几天才会干,那应该开房住好几天才是啊,而不是仅仅住一个晚上;最令人可疑的是她最后讲的那句话,没有她的允许任何人来找她都不准开门,这又是为何呢;难道她是由于和某某人发生冲突,故意借着开旅馆的名义来躲避对方的不成?种种疑惑迫使这名接待员立即向她的领导做了请示,到你和爸爸急匆匆地出现在她面前时,东方红旅店的相关领导已经知道了关于那名神秘女子的情况,剩下来的工作只要和你们复核当事人的资料就可以了。但是根据旅馆经营的原则,经营者未经客户同意的情况下不得将客户的个人资料透露给除公安机关以外的任何人或组织,所以接待员只能向你和爸爸描述那位女子的外貌特征、说话的口音和大致年龄,根据这些特征的描述你和爸爸基本上确定了接待员口中所说的女子就是你的妈妈陈淑慧,可是你却出于对原则的坚守而没有说出你妈妈的名字;然而爸爸却不同了,爸爸的急躁脾气一上来,加上这些天在外面骑着车窜来窜去的艰难和疲惫之感袭上心头,他顾不上原则不原则的问题了,马上沉着脸喊出了陈淑慧的名字,意图让这名接待员得以确认是否属实——他看见接待员狡黠的眼睛朝着他眨了眨,继而又向他放射出闪闪的光芒——这是默认的表情,爸爸知道这么多天的努力终于得到了一点小小的回报,当然聪明人知道这个结果或许只会让他更加沮丧,但这是没有办法的。请告诉我她住在哪个房间?爸爸终于冷静地说了句话,因为他知道现在已经不是急躁的时候了。出于对你爸爸的理解和同情,也出于对陈淑慧的蔑视(估计是个女人都会产生这种仇恨心理),旅店接待员告诉他你妈妈入住的房间,当然房卡是不能给他的,毕竟这是旅店从业人员最底层的职业道德(请原谅我说这与个人的品德无关,和当事人的情操也无关,拜托咱们不要放大这个问题好麽)。你看见爸爸迈开脚步往旅店的楼梯走去,他原本希望拉着你的手以便走得快点,结果还是没有拉,可能他觉得不方便吧,也可能此时他觉得独自去办这件事会更加方便,可是既然你跟在他屁股后面他就甩不掉你。爸爸快速地跑到妈妈入住的房间门口我该怎么办呢爸爸想着这问题的时候不觉得在门口迟疑了十几秒他举起准备敲门的手继而又将那只手暂时地缩回了他做得战战兢兢仿佛害怕被你看见而机灵的你偏偏对细节最注意了关于这一点在未来的岁月里在你和妈妈的情感对峙中常常发挥着咱们正常人体验不到的力量哦也许我突然发现自己来到这里是错误的爸爸这样在心里对他自己念叨着虽然你听不见他的语言但是你可以在心里默默地感受到我根本没有想好倘若陈淑慧打开房门后我该如何面对她或者说她该如何面对我而我又该对她说些什么话或者说她该怎样解释自己这几天的离家出走的行为而其实我是很希望她能够在这里直接面对我的可是我又没有想好假若我的提问遭到拒绝后就像她曾经在家里在我身边拒绝我的某些问题一样而我是否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当着孩子的面和她扭打起来尽管我知道她自从结婚以来就没有这个胆量和我争吵打架或许这些举止都是她佯装出来的而至今在她离开这个家的几天几夜后我仿佛还不曾认识她就像我们刚刚经历了媒婆的介绍而互相认识一样爸爸这样想着的时候他的心舒缓了一些因为有你这个儿子站在身后他觉得自己应该像个男子汉似的(当然倘若没有妈妈的折磨他其实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既然来了就应该勇敢地去面对不论结果是好是坏如果退缩了反而会更加让孩子看不起他尽管那时你还是个少年没有经历十八岁的成年礼而其实心智早熟的你完全比同龄人懂得更多你很清楚爸爸和妈妈在这段畸形的婚姻关系中各自扮演着什么角色而你只是假装不知道为了给作为男子汉的爸爸应有的尊严罢了不如我就豁出去了我就要敲门进去和她谈谈我这几天的痛苦和愤懑别管它什么“家丑不可外扬”之类的屁话你说爸爸的想法是不是太单纯了他以为只要敲门就可以赢得他和妈妈平等的对话权就像第三世界的穷国家试图和美帝国主义在自由贸易的谈判会议上平等对话一样那是连黑猩猩也觉得异想天开的事情而此时的爸爸站在东方红旅店三楼的某个房间门口就是这样想着的你看见爸爸握起拳头使劲敲门他敲啊敲啊他不停地在门口敲门因为透过房门顶端的玻璃窗口你俩都看见房间里亮着灯光这微弱的光应该是日光灯照射出来的因为妈妈口袋里的钞票只够她住十块钱一晚的旅店而这种档次的旅店除了白炽灯和日光灯以外是用不起其它高档的吊灯的你义愤填膺地加入到爸爸敲门的行列当中来好像担心妈妈会听不见似的你用右手的巴掌使劲地敲门因为你觉得这样敲门会比用拳头捶打门板更加带劲当然啦妈妈并不是聋子即使她现在就睡觉了也完全会被这样庞大的敲门声所惊醒可是你和爸爸没有看到有人过来开门同样也没有听到房间内发出任何声音爸爸没有泄气他边敲门边使劲地喊着陈淑慧的名字你也跟着爸爸的样子喊着妈妈只是你喊的时候带有更加丰富多彩的感情因为在那时候你是真的不希望妈妈从你的生活里消失哪怕她对你根本就给不了所谓的母爱那你情愿将她当一只会活动的花瓶看看也舒坦至少能证明你的家庭还是完整的而爸爸的喊声里多少带有一点疲倦和不耐烦这是你能够看到的你真害怕他会用力把门踢破然后撞进去幸好他还有一点理智他没有使用脚去踢门他知道踢坏了门是要赔偿的爸爸这人对钱特别的敏感他对不起谁也不可能对不起人民币只是你能听到他敲门的声音比之前更加响亮了似乎有一种地动山摇的感觉你要是一直不开门我就一直这样敲下去看你能不能安心睡觉反正我知道你就在这个房间里你从廊道里搬来一张半人高的椅子然后蹬蹬地跳上椅子踮起脚尖试图往房门顶部的小窗口往里看结果身高还不够你恨自己不争气关键时刻掉链子而你爸爸的身高和那时的你差不多他一向是个不太高的男人仅仅由于和你妈妈走在一起而显示出他的自信接着你从椅子上跳下来你看到有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从他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披着一件外套他朝你们喊道你们在瞎嚷嚷个啥子东西啦还让不让人家睡觉了啊此刻你和爸爸才感到不对劲了因为你们的行为不但没有解决自己的家庭私事反而还严重地影响了旅店里其他客人的休息并且给东方红旅店的正常经营也带来了一定的影响而此刻你爸爸也发现了事情向着他不希望的方向发展了于是他停止了敲门主动带着你从旅店的三楼走到了一楼来到当初向你们提供情报的那位接待员面前。爸爸说:“同志,求求你啦,麻烦你去将那个房间的门打开吧,我老婆在里面快出事了。”接待员说:“客户有要求,没有她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准开门进入她的房间;她是我们这儿的客户,我肯定要遵从她的意愿,请谅解。”爸爸说:“同志,我求求你啦,你就做做好事嘛,我一定会记得你的好的。”接待员说:“也请你理解我好吗?要是我现在去给你开门,明天我们老板就叫我下岗回家了。您先别急好吗,听你们敲了这么长时间的门都没有动静,我估计这位女同志可能走出去了,不然不会听不见的。”忽然你说:“妈妈房间里的日光灯都亮着呢,她肯定还在里面的呀。”接待员说:“也许女同志走出去的时候忘记关灯了呢,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直到三天以后,妈妈回到家里才告诉你当时她就躲在东方红旅店三楼的那个阴暗的小房间,她很清楚地听到了门外你和爸爸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接着听到你俩由轻到重的敲门声,她躲在里面异常害怕。她担心那个旅馆接待员会经不住诱惑去给你爸爸开门,她担心你爸爸在敲门敲得发火后而用力将房门踹开,她还担心自己会经不住恐惧而哭出声来,那就完蛋了。然而,当时爸爸带着你离开了旅店,他相信你妈妈一定离开了这里,尽管这儿有她的开房记录,可是他不相信在这个密不透风的房间里一个大活人能做到不发出一点声音,他宁愿相信那个接待员说的女同志可能走出去散步的推断,于是他带着你像两只无头苍蝇似的在东方红旅店附近的街道弄堂里乱转。当然乱转的结果还是一无所获,一无所获之后必定还是要来到东方红旅店,因为只有这里才是发现妈妈线索的地方。然而,当爸爸和你第二次出现在旅店的大堂时,那位接待员和旅店经理已经信心满满地站在那儿迎接,好像她们知道你俩肯定要回去找她们似的,好像她们认为自己做了件志得意满的事情而要向领导居功汇报似的,她们就那样笔挺挺地站在那里,爸爸不知道她们是在迎接其他贵客还是迎接你们,反正你们父子俩就那样落魄地出现在两个女人面前。旅店经理说,陈淑慧已经走了,是她们强迫她退房的,并且已经将十块钱的房费退给她了。此刻你和爸爸已经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当时妈妈就躲在三楼的房间里,接待员和旅店经理都是知道的;现在妈妈已经离开这儿了,是她们将她赶出去的,当然更加清楚了。爸爸没有抱怨她们,你也没有,因为你们都理解她们是在旅店打工的她们也很为难,恨不得这样的倒霉事离自己越远越好。爸爸临走前问她们可知道你妈妈去了哪里,接待员说不知道,只看见她拎着个手提箱急匆匆地离开了。第二天我又去学校向老师请假了一个下午,跟着爸爸骑着自行车往东方红旅店那一带奔跑,爸爸拿着妈妈在结婚前留给他的黑色半身照一个挨一个地询问路边开店的业主、摆地摊的小贩和路过此地的稍有些热情的行人,结果都没有得到半点有价值的线索。爸爸回到家,看到阿贞姨娘坐在邻居家借来的板凳上堵在你家门口等着他回来,一看到你爸爸她就告诉他,一个星期前妈妈从她那儿借了三千块钱。说是家里准备开店,资金还有缺口,请她帮帮忙,当时姨娘的手头也不宽裕,可是她出于对你外婆的友情还是把钱借给了妈妈。后来想想妈妈说的话里面有不少漏洞,接下去的几天经过她男人的指点姨娘越想越害怕,觉得还是亲自过来打探下虚实为好,看看你们家里到底开了什么店,她好放心点。结果在你们家等了好久不见你爸爸妈妈回来,反倒从那位热心借给她板凳的邻居大妈口中得知你妈妈已经离开家里好些天了,你爸爸为了寻找她都已经向单位请假了几天,如今还是什么音讯都没有。阿贞姨娘现在才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所以当你和爸爸看到她的时候她的脸色是阴沉沉的,仿佛马上就要电闪雷鸣。在和阿贞姨娘交流后,爸爸算是彻底地知道了妈妈离家出走的原因,由于她断了经济来源,在外头欠了钱,出于对债主登门讨债的害怕,她自私地选择了外出躲债。可是这样东躲西藏的日子能坚持多久呢,这个不用你担心,也不用爸爸担心,妈妈自然心知肚明,她口袋里越来越少的人民币和在每天晚上想象中勾勒出来的阿贞姨娘愤怒的面容自然会成为她逃亡生涯里的催命符。只是那时的你心里很同情爸爸,爸爸为了息事宁人,为了阻断阿贞姨娘再次登门讨债的步伐,他答应前往银行去取钱,让阿贞姨娘先在你家坐几分钟。爸爸顾不上饿坏了的肚子,去银行取了三千块钱,塞到阿贞姨娘的手里,这才好说歹说地将她请走。这样又过了两天,你和爸爸才在家里见到了落魄而归的妈妈,此刻的她除了拎回来那只破旧的手提箱外,还带回了满身的沮丧和耻辱,还有日后邻居们对她无止境的嘲笑。可是这一切都比不上她在离家之前内心的苦闷和彷徨,因此十五岁的你觉得妈妈是不曾后悔的,她年轻时的岁月在这种放荡和折腾中度过对于她而言恰恰是生命的某种绽放的形式。被忧郁和凄苦的愁云笼罩的却是你,现在蹲在看守所度日如年的你忽然发觉,你是不配拥有爱情的;因为在你的青春期不曾看见万丈光芒的明媚春天,有的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和阴霾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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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婚姻生活,个中财米油盐,时间久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将夫妻间牢不可分大地龟裂出河谷。父母一次不经意的吵架差点将妈妈送给了另一个男子。好在那男子明白事理,没有做出出格的举动。但一颗种子已经悄悄在妈妈的心里发了芽,在茁壮成长,随时可能破体而出。然而事情的发展依然让让妈妈选择了离家出走,丢下儿子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出生在这样一个动荡家庭的莫小健,偶然有机会遇到了小薇,可她却是一个聋哑人。然而有梦想的莫小健依然决定走到她心里,完成一次婚礼的壮举,完成幸福从蜂窝里流出来的甜蜜。经历过曲曲折折的弯路过后,莫小健终于如愿以偿的走进了婚礼的殿堂。最让人惊喜的是小薇居然不是聋哑人,一块葵宝就这样被莫小健捡到了。蜜月旅行也在如火如荼的开始了,幸福也飞奔着走在路上。精彩好文,文章生动精彩,情感充沛,描写细致细腻,淋漓尽致地刻画了一个家庭生活轨迹。佳作力荐共赏,感谢老师赐稿晓荷社团,欢迎继续来稿。 【编辑 陌小雨】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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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陌小雨        2021-07-14 09:52:01
  拜读老师佳作,问好老师。
山本无忧,因水成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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