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恋】原配(小说)
一
几乎所有来这店买锁配钥匙的人,都会对店名提出疑问:“峰配匙店”,怎么取单个字名?太奇怪了。
店主是一位40来岁的男人,饱满的额头上,过早地添了些沟沟坎坎。每当顾客提出这样的疑问,他要么不予理睬,要么没好气地嘣出一句:“取啥名是我的自由,你们管这么多干吗?”一句话,呛得别人很窘。但窘归窘,但并末影响他的生意,因为除了倔脾气外,他其他地方都好。这“好”字,不仅体现在价格公道、手艺精湛,且服务也十分周到。
其实,“峰”是店主的名字,姓李名峰。至于怎么会取单个字作店名的?这里面有个原因。只要你往店牌上细看,就会依稀发现,在“峰”字前面一块空白处,还有一个淡淡的“云”字,只不过被啥锐器刮过,仅留下一丝痕迹。
当一位女孩光顾配匙店后,好奇地将此事告诉给自己的母亲时,母亲没作任何解释,只是漠然道:“刮掉她的名字算是客气的了,如果是我,非抽她的筋,扒她的皮不可。”
女孩一头雾水,却从中多少嗅出了一点味道。
这家配匙店,设在某农贸市场南大门的角落里,豆腐干大的铺子,一只玻璃柜台,一张桌子和一台配钥匙的机器,算是全部家当了。因信誉不错,配匙店生意一直很好,不仅有附近的居民光顾,而且离这儿很远的顾客,也会来买锁配匙。
李峰除了在店里忙外,还得时常上门给人开锁,只要电话一来,他就会骑上电瓶车火速赶赴,然后再火速回店,常常忙得连午饭都没法吃。然而再忙,他每天下午2至3点,都得暂时关门停业,骑上电瓶车匆匆往家赶,这已成了雷打不动的规定。知情者理解,不知情者,常常会陷入困惑之中。
李峰知道这么做会影响一些生意,但也无奈,因为他每天得回去照料患病在床的父亲。父亲70多岁,因糖尿病不幸引起中风,瘫痪在床,失去自理能力。早年丧母的单亲家庭,其照料父亲的责任,义不容辞就落在了李峰和他姐姐身上。李峰打出生就是个瘸子,左脚要比右脚短3公分,行路做事不利索,因此照料父亲的责任,由姐李梅多承担了些,而他就负责每天下午这么个时间段的照料。
李峰对姐姐感激不尽。因为李梅不但为了照料父亲,提前买断工龄回家,而且还腾出手来给他领5岁的女儿。女儿朵朵自他离婚后,就一直寄宿在姐姐家里,每到周末期才回来一次,所以他对女儿管得很少。
李峰照料父亲的事情主要有:服药、测血压血糖、换尿不湿……最后擦洗身子,天天如此,跟医院里的护工没啥两样。父亲也很配合,也尽可能地减轻儿子的劳累。所以,每天时间虽然很紧,但这些伺候人的事情,他基本上都能完成。
然而,父亲今天有些异常。当李峰给他擦身子时,不但不情愿,而且拒绝翻身。他顿时有些不快,不顾父亲反对,硬是将父亲沉重的背给翻了过来。可当父亲翻身的一刹那,他竟然发现下面有一本小小的相册,他拿起来一看,啥都明白了。
“怪不得我一直没找到,原来你将它弄这儿了。不是我说你,爸,我和她离婚都两年多了,你还惦记她干吗?”李峰责怪。
“小峰,我没有,我只是想看看朵朵的照片。”父亲解释。
“你瞒谁呢?这相册里只有那臭女人的照片,哪有朵朵的照片?”李峰说。
父亲哑然。片刻,他又喃喃道:“多好的3口之家,说散就散了,太可惜了。”
“爸,你这话我不爱听。啥可惜不可惜的?谁引起的?还不是她邱惠云引起的?如果不是她红杏出墙,我和她能离婚吗?”李峰埋怨。
“你也欠考虑,只图一时的冲动。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个条件?37岁才结的婚,容易吗?”父亲嘀咕。
“我是不容易,但再难,我也绝不容忍像她这样的女人。”李峰怒气冲冲地说。
因为心里不痛快,李峰今天很简单地给父亲擦了下身子就收手了,顺便拿走小相册,将它悄悄塞进了厨柜里。
二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着。翌年的春节前夕,阴沉沉的天空忽然飘起了雪花,天寒地冻的让人难受。为了避寒,李峰给小店挂起了棉帘,但因时常有人光顾,棉帘起不了太大作用,他还是被冻得双手僵硬,不得不捧起了“暖宝宝”。由于天冷,小店的生意比往常清淡了不少,他又不能经常离开,只能猫在小店里看看杂志,玩玩手机,打发空闲。
这天下午,李峰照例给父亲照料完毕,从家回到小店。打开店门,刚摆弄好椅子坐下,玻璃柜外来了位系着格子围巾、戴着口罩的女人,一言不发,从包里取出一把钥匙,往柜台上一放:
“配一把钥匙,要铜的。”
李峰拿起来一看,是一把普通的铜质钥匙,上面有条裂缝,但还能用。他瞅了那女人一眼,觉得有些面熟,可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便断了念想,精心加工起钥匙来。仅几分钟,一把崭新的铜质钥匙加工好了,他拿起锉刀仔细刮去上面的碎屑后,连同原配的钥匙一起递给那女人:“一块五毛。”
女人也不答话,付了钱转身就走。
翌晨,李峰照例来店营业,还没开门,又看见昨天来配钥匙的女人,站在门口来回跺着脚。他斜睨了她一眼:“怎么,昨天配的钥匙有问题?”
“没问题,是我不好,心急,将钥匙拧断了,不得不再来找你。”女人说。
“怎么会拧断的?你使的是蛮劲?”李峰感到奇怪。
“不是说了嘛!心急火燎的。”女人白了他一眼。
“那你钥匙带来了吗?”
“钥匙断在锁里了,没法取出来。”
“你意思是让我走一趟?”
“是这意思。”女人笑了,笑得眯起了眼。
“你家离这儿远不远?近的可以,远的去不了。”李峰说。
“不远,就在前面两条横马路的小区里。”女人抬手指了指。
由于女人始终没摘口罩,看不清她的脸,李峰想了想,还是决定跟她去一趟。
那女人走在前,李峰跟在后,手里的一只工具箱,随着他的跛脚一颠一晃。好不容易来到了那女人所住的地方,女人掏出钥匙开了门,手朝他一摆:
“李峰,请进!”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李峰纳闷。
女人笑笑没言语,摘下了口罩。
口罩一摘,李峰愕然:“邱惠珍,怎么是你?”
“是啊!我住这儿已经3个多月了。”被称作邱惠珍的女人含笑道。
“你不是在老家的吗?怎么又上来了?”
“老家店生意不好,关了,只好又来这儿,现在一家电子厂上班。”
李峰生气地朝她翻着白眼:“你来不来不关我的事,干嘛要诓我到这儿?”
“如果我不找个借口,你能来吗?我是没办法。”邱惠珍笑笑。
“那你有屁快放,我还得回店里做生意。”
“你就不能到屋里坐一下?”
“我怕你凳子上有钉,扎着我。”李峰冷漠道,“你究竟有啥事情?不说,我可走了。”
“好好,我说,邱惠云她……她又离婚了。”邱惠珍吞吞吐吐道。
邱惠云正是李峰的前妻,也是邱惠珍的亲妹妹,而邱惠珍也是他俩曾经婚姻的介绍人。当邱惠珍这么一说,李峰暗暗吃了一惊,但表面上波澜不惊,甚至有些冷漠:“她离不离婚关我屁事?她不是很有本事吗?将我甩了又找了个大款,高兴都来不及,怎么舍得离婚?莫非人家将她踢了?”
“不!是邱惠云提出离婚的,已经有半年了。”邱惠珍解释。
“这么说,你妹妹还真是个花心大箩卜。”李峰冷笑道。
“你也不问问为啥离的婚?”邱惠珍不满道。
“我问个屁!她走她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李峰冷冷道。说完,他拎着工具箱扭头就走。
“李峰,你真是个冷血动物。我告诉你,我妹妹虽然有错,但她这次离婚,完全是有原因的……”邱惠珍喊道。
李峰没理睬身后的邱惠珍,但前妻离婚的消息,还是在他心里荡起了涟漪,想起那辛酸的往事,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他一瘸一颠地走着,昏昏沉沉地想着,好不容易回到了店里,门一关,卷帘门一放,将自己关在了里面。
三
李峰的腿疾,是从娘肚子里带出来的。不知道是母亲孕期因病服药的原因,还是营养不良的关系,他一生下来左腿就有异常,而且很晚才学会走路。由于他和别人不一样,上小学时常常遭同学欺负,产生了一种逆反心理,厌学逃课仇恨同学,还经常夜不归宿。所以,他初中勉强毕业后,就直接进了“家里蹲大学”。
随着年龄增长,李峰成熟了不少,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调皮捣蛋,但因腿疾和低学历,几乎没有哪家单位要他,他只得做起了个体户,自己交“五金”。从卖蔬菜、摆修车摊、倒腾卡证,到开残疾车拉客等,十几年来干了七八样活,直至结婚后,才改行做起了卖锁配匙生意。
邱惠珍曾经是李峰开残疾车时的常客,经常乘坐他的“残的”,这一来二去就熟悉了。她见李峰虽然有腿疾,但勤劳本份,没有啥不良嗜好,又是大城市人,所以有意将妹妹邱惠云介绍给他。李峰当然同意,因为他觉得自己条件不好,“天上掉下一个林妹妹”,何乐不为呢?因此,认识邱惠云不到半年,就迅速登记结了婚。
尽管邱惠云年龄比李峰小了10岁,但长得颇有点姿色,瓜子脸小蛮腰,身材匀称,就是肤色有些黑,可能是乡下呆久的关系。虽然她在农村长大,但文化程度要比李峰高些,高中毕业后,一直在乡办幼儿园当老师,若不是有意要到大城市闯荡一下,她绝不会听从姐姐的安排,轻易将自己下嫁。
邱惠云嫁给李峰后,仅在家呆了1个月后,就在一家超市当了一名理货员。但后来因忍受不了工作强度,上班时间又长,所以,她只干了一个月就辞职了。后来还是在李峰的劝说下,她又才做起了贩卖蔬菜生意。蔬菜生意的摊位,就在李峰所在的农贸市场内,离李峰的配匙店不远。每天凌晨,李峰骑着小三轮车,到很远的农副产品批发市场,去批发一些蔬菜来,邱惠云则一觉睡到天亮后,才去农贸市场卖菜。有时候李峰还会抽空去媳妇摊位,给她送些点心茶水,陪她一块卖菜,俩人的小日子过得还不错。
然而,这安稳的日子没持多久,就在女儿朵朵两岁多点的时候,邱惠云突然向李峰提出了离婚,理由竟然是性格不合。其实,李峰明白,媳妇是找借口,心早已不在他身上,只是他一忍再忍,没捅破这张纸而已。直到有一次,他批了蔬菜,等媳妇来做生意,一直等到中午,也没见邱惠云出现,他才感到了危机。
邱惠云提出离婚的理由,自然站不住脚,李峰也不同意,夫妻俩为此大吵了一场,邱惠云后来索性拿了些自己的衣物出走,造成了事实上的感情破裂。俩人关系僵持了半年,最终,邱惠云同意将朵朵留给李峰,自己净身出户,李峰才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离婚后,大约过了一段时间,李峰从别人那里得知,邱惠云是跟一个比她大9岁、做建材生意的男人跑了。
就这样,莫名离婚的憋屈愤闷,一直积压在李峰的心里。他实在想不通,这个原本乡下瘦弱的女子,居然隐藏着这么大的野心?也许只能怪自己太粗心,没本事,连媳妇都留不住。
随着时间的推移,李峰逐渐从离婚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他不再想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平淡地过着自己的生活。却没想到邱惠珍带来的消息,又开始搅了他的心情,让他心烦意乱。起初,他对有关邱惠云离婚的消息是极为排斥的,甚至有一种幸灾乐祸的痛快。但痛快之余,他又感到莫名的惆怅,潜意识地会想起与前妻的那段婚姻,心里充满了矛盾。他倒不是对邱惠云还寄予某种希望,而是忽然产生了一丝怜悯,觉得她也怪可怜的。基于这原因,他开始后悔自己当时没好好听邱惠珍的解释。
这女人究竟为啥又离婚了呢?李峰靠在椅子上,默默地想着。卷帘门外,各种嘈杂声阵阵袭来,却丝毫打断不了他的苦苦思索。
蓦然,有人在外用手拍打着卷帘门:“李峰,你在里面吗?这么晚了咋还不开门?”
李峰没吭声,因为他听出外面说话的人,是他一位很不靠谱的男人,而这位男人曾经伤害过他,他懒得搭理。李峰以为敲了几下门后,这人会自动离去,却没想到“啪啪”的敲个不停,于是有些恼火,便起身推开了门,喝道:“大头,你这是干吗?哪有你这样的?”
“哟嗬,你总算开门了,我还以为里面没人呢!”被称大头的男人咧嘴一笑。
“既然以为没人,你还敲啥门?”
“不说这了,李峰,我找你有事。”
“有啥事情?说!”
“嗯……我还是到里面说吧!”大头一转身,跨进了店里。
李峰厌恶地看着他:“你是不是跟上回一样,再想给我埋颗雷?”
“哪儿呀!上回的事不能全怨我,我也是被骗的,真对不起。”大头解释。
“你今天来,就是跟我说这事?”李峰冷冷道。
“不不!别误会,我是想……给你再做次媒怎样?”大头又咧嘴一笑。
“得了,大头,谢谢你的好意,我担当不起,你请回吧!”李峰攥着他的胳膊,使劲往门外推。
正在推搡时,门外忽然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这位大哥,既然人家不愿意,你也没必要勉强吧?什么事都得讲个缘分才行。”
李峰松开大头,朝外一看,竟然又是邱惠珍。但他没搭理她,却朝大头挥了下手:“出去,统统出去,我没工夫来听你的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