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珺强压怒火，来到厨房站着吃饭。锅里是白菜稀粥，能照出人影，笸箩里全是黑窝头。祖孙二人啥也没说，捧着大碗喝菜粥充饥。
　　 午后，陶珺和爷爷去清凉镇拉货，正走着，陶珺看见镇上一个卖书画的店铺，里面挂着数幅漂亮的《仙鹤图》。图中的仙鹤风姿优雅，仪态万方。有两只的，有四只的，还有一群仙鹤，头顶红冠，浑身洁白，张着黑色的翅膀欲向空中飞翔。
　　 陶珺不由自主地走进画店中，望着栩栩如生的《仙鹤图》出神。
　　 见来了客人，店主人满脸堆笑地问道：“这是仙鹤中堂，请一幅挂在家里，可喜庆呢，再配上两幅字，包你满屋生辉。怎么样，请上一幅吧？”
　　 陶珺看罢，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转身走了。
　　 画店门口的陶老汉问道：“珺儿，你看啥呢？”
　　 陶珺说：“书画店里卖仙鹤中堂，可好看呢。爷爷，等啥时候挣了钱，咱也买一幅吧。”
　　 陶老汉说道：“唉，碰上这灾荒年，饿死那么多人，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哪有钱买画？珺儿呀，我看你是想仙鹤想疯了。”
　　 秋高气爽，蓝天上白云飘飘。天空飞过雁阵，排成“人”字形，发出“呼啦呼啦”的响声。祖孙俩出神地望着雁群，越飞越远。
　　 陶老汉说：“大雁都回家了，咱家的仙鹤也不知落在什么地方安家了。”
　　 陶珺说：“咱们在太行山找了整整十年，每个树林都找遍了，可总也找不到仙鹤。爷爷，它们不会饿死吧？”
　　 陶老汉说：“不会，仙鹤是神鸟，不会饿死的。只是咱们功夫不到。十年找不到就再找它十年，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八）
　　 陶老汉祖孙二人最后失去了活计，被店家赶了出来。爷俩走投无路，混在逃难的饥民之中，等待富户赈济。
　　 一日，陵川县城的大街上，一个高门慈善富户在大门前支起了赈灾的大锅，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少饥民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等待富户施粥。因为饥饿，儿童饿得嚎啕大哭，饥民队伍有些拥挤混乱。
　　 大门开了，柏灵老翁身着华服，依然是鹤发童颜，声音琅琅。他率众走出大门，向饥民喊话：
　　 “乡亲们，都别慌，我保你们个个吃饱饭！谁也不许乱挤，大家挨个来，每个人先吃一碗，再排队吃第二碗。明个午时我还在这里施粥，包大家吃饱，灾荒年不至于饿死！”
　　 饥民队伍中的陶老汉见到柏灵老翁，大喜过望，激动地拉着陶珺说：
　　 “快看，你柏灵爷爷，他在这儿施粥呢！”陶老汉说完，拉着陶珺拨开人群，去见柏灵。
　　 台阶下的陶老汉动情地喊道：“柏灵大哥，恁老可好啊？”
　　 柏灵看见了人群中的陶老汉，也激动地喊道：“噢，这不是陶老弟吗？多少年了，看不见你，你怎么到山西这地方来了？”
　　 柏灵忙把陶老汉、陶珺领进门去，请到客厅里坐下，仆人连忙上茶。
　　 陶老汉说：“真是他乡遇故知啊，柏灵大哥，你咋到这山西陵川县来啦？”
　　 柏灵说：“唉，说来话长。咱老家烧制陶瓷的人家越来越多，鹤壁镇有‘45里烧造坡’的美誉，差不多一万多窑户呢，穷人因此过上了好日子。可是好景不长，王老虎依仗权势，垄断了陶瓷市场，将南山百里以内的树木砍了个精光。没有劈柴，这窑就没法烧了，许多人家都破了产。”
　　 陶老汉恨恨地说：“那个王老虎，就是个大恶霸，祸害百姓，谁提谁恨！”
　　 柏灵打开了话匣子：“鹤壁镇现在变成了北大荒，没有大树了，羑河也快断流了。庄稼连年歉收，许多店铺都关门倒闭了。可怜鹤壁镇的穷苦老百姓，一半人背井离乡，都外出要饭了。”
　　 陶老汉问道：“唉！好可怜。那你咋到山西这地界来了？”
　　 柏灵说道：“山西这方产好酒好醋，大批量往京城里送呢。急需各种酒器，有陶壶、陶觯、陶斚、陶瓶、陶罐，还有做醋的大缸、大盆、大碗，他们就去请我啦。到山西烧窑制陶瓷，比咱老家挣钱，这儿高岭土虽没咱老家的好，但土多好挖，木柴丰富，瓷器走的量大，给的价高，烧的物件总也不够卖。”
　　 陶老汉问道：“你在这里挣大钱过日子，如今老家的亲人们咋样了？
　　 柏灵说：“如今老家的儿子、孙子都被朝廷封了侯，当了大官，我也就放心了。前些年我去了山西清徐、临汾、太谷。今年春天才到了陵川县，租了房子，拉坯烧窑。等明年还得回咱老家去，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你啦。哎呀，陶老弟，光顾上说话啦，这位是谁呀？”
　　 陶老汉忙介绍说道：“这是我的孙子陶珺呀，俺俩离开家时，他才十岁，整整十年了，他今年都二十岁了。”
　　 陶珺忙向柏灵施礼说：“柏灵爷爷好。”仆人端上了饭菜，摆满了一桌子。
　　 柏灵说：“噢，这是陶珺呀，变成大小伙子了，我都认不出来了。来，来，吃饭，吃饭，我要好好款待故乡人。”陶老汉、陶珺感激地落座吃饭。
　　 柏灵问道：“你们在家过得好好的，出来干什么呀？乡亲们都惦记着你们，可谁也不知道你们上哪儿去了。”
　　 陶老汉说：“唉，其实我们也不愿意离开老家，都是为了那两只仙鹤神鸟呀。我们祖孙俩就是出来找仙鹤的，没想到这一找就是十年！”
　　 柏灵问道：“啊，找了十年？找到了吗？”
　　 陶珺说：“没有。”
　　 柏灵问：“这十年，你们一直在山西生活吗？”
　　 陶老汉说：“是啊，头几年还可以，后来就不行了，挺艰难的。”
　　 柏灵问道：“陶珺读书了吗？”
　　 陶老汉说：“我们在长治遇上了一个贵人，教陶珺读了三年书，认了不少字，如今他能读圣贤书呐。后来，我们不忍心再给人家添麻烦，就辍学做生活了。”
　　 柏灵说：“可惜，可惜，这么个漂亮聪明的小伙子，应坐在家里多读几年圣贤书才是。将来科考大比后，定能做大官。”
　　 陶老汉一听就慌了，连忙说：“咱穷人家哪敢有那种想法？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如今俺俩人的目的，就是将那两只仙鹤福鸟找到，只要找到仙鹤，我们就时来运转了。”
　　 柏灵说：“说的是啊，南山上那两只仙鹤飞走整整十年了，福鸟一走，鹤壁镇成了穷山恶水的北大荒。天气干旱，数月无雨，庄稼都旱死在地里。羑河几次断流，老百姓越来越穷，可把鹤壁镇的乡亲给愁坏了。大家都骂那该死的王老虎，要不是他把南山上的松树砍光了，仙鹤咋会飞走呢？仙鹤这一飞走，大家的福气全没了，原来青山绿水的鹤壁镇变成了穷山恶水的荒凉镇，原来翠绿茂密的南山（鹤山），变成了草木不生的荒山秃岭。这不，也把我给逼出来了。”
　　 陶老汉说：“仙鸟飞走了，大家全遭了殃，我们就因为这才出来找仙鹤的。吃了万般苦，将带的盘缠花了个精光，最后去讨饭谋生，也没看见仙鸟的踪影。”
　　 柏灵问道：“你们都去哪里找了？”
　　 陶珺说：“去太行山上找，爬到老高老高的悬崖顶上，差点摔死我和爷爷，搞了一身伤，也没找到仙鹤。”
　　 柏灵继续问：“你们还去什么地方找过？”
　　 陶老汉说：“我们见山就登，见林子就进。十年翻过的山数也数不清，唉，这十年，我们啥罪都受过！反正不是今儿个摔死，就是明儿个饿死。大概俺爷俩有仙鸟保佑，才能活到今天！”
　　 柏灵说：“唉，可怜你爷俩这片爱鹤之心哪。其实，你们不知道仙鹤的习性，仙鹤最喜欢去的地方是水，河滩湿地。”
　　 陶珺一听惊讶地问：“仙鹤喜欢水？它们不是在山上的松树林里住吗？”
　　 柏灵说：“这你们就不懂了，仙鹤其实是候鸟，冬天要飞到海南越冬，只有春天才回到北方来。它们喜欢清清的河流，专吃小鱼小虾、河蚌螺蛳、芦根肉虫之类。在水边芦苇丛的草窝里做巢，哪里水清就在哪里安家。”
　　 陶珺急切地问：“仙鹤喜欢水清的地方？”
　　 柏灵说道：“是啊，你们翻山越岭去找仙鹤，是找错地方啦，白吃了十年的苦啊，孩子。”
　　 陶老汉说道:“噢，是这样，赶明儿咱们就顺着河去找。”
　　 陶珺问道：“可河流这么多，咱们先找哪一条河呢？”
　　 陶老汉说道:“那就找一条比较出名的河流。”
　　 柏灵说：“要说出名，首推淇河。淇河全长300多里，穿行于太行崇山峻岭之间，流淌于华北平原之上。有悠久的历史、灿烂的文明和丰富的文化。淇河水质清冽，素有‘北国漓江’之称。淇河盛产鱼鳖虾蟹，仅各种鱼类就有60多种。”
　　 陶珺问道：“淇河从哪里发源的？流向哪里？”
　　 柏灵说：“这太行山下的陵川县棋子山小番底，有一条六泉河，是淇河的发源地。这淇河又宽又长，出山西陵川入河南辉县，一路上河泉不断汇入，水量越来越大。再走林县的临淇、五龙镇，一路向东，进入咱们的地界盘石头。淇河在咱们的地界大约长150里，东南行进入淇县和浚县的卫河。再通过卫河进入大运河，然后直达京城。我看你们就沿着淇河一直向东而去，或许有点希望。”
　　 陶老汉说道：“哦，淇河？我听说过，比咱老家的羑河大，是一条古老的河流。听说有好几千年呢，就是没见过。”
　　 柏灵兴致勃勃地说：“淇河可宽啦，水质清冽，是老百姓的母亲河。咱老家的羑河，是它的一条支流。淇河还是一条槽运河，河里面能行大船嘞。去南山之前，我就在淇河乘船运过陶缸陶碗。过去殷纣王住在朝歌，经常在淇河上乘船游玩，那船可大啦。周天子运兵马，走的也是这条河，成千上万的兵马，都从淇河上走，那船队可长啦。河两岸的水鸟可多啦，大概有160多种，飞起来遮天蔽日的。”
　　 陶珺一听着急地问道：“水鸟里有仙鹤吗？”
　　 柏灵说：“这个我没注意，但我觉得咱南山的仙鹤飞走之后，大概会在淇河落脚。因为这淇河一是景美，二是水好，很适合仙鹤繁衍生息。”
　　 陶老汉高兴地说：“好啊，好啊，陶珺，明日咱就沿着淇河一直往东走。河水流到哪儿，咱就找到哪儿，一定能找到福鸟仙鹤。”
　　 陶珺坚定地说：“嗯，明天就走！”
　　 柏灵一听着急了：“嗳，急啥嘞？在我这里住上几日，好好歇歇。我给你们准备盘缠，再也不能让你们忍饥挨饿了！”
　　 陶老汉一听连忙拱手致谢：“多谢柏灵老翁的慷慨帮助。”
　　 陶珺也施礼：“多谢柏灵爷爷！”
　　 陶老汉祖孙二人听到柏灵老翁的一番话后，好比受到了高人指点，立刻兴奋起来，将连日的饥饿劳累全部忘记了。
　　 第二天一大早，祖孙二人整理行装，准备上路。柏灵老翁拿出银子，包好了，塞入陶老汉的行李之中。千叮咛万嘱咐的，一直送到陵川淇河源头。
　　 陶老汉祖孙二人，挥泪告别柏灵老翁，沿着山间翻滚跳跃的淇河水，径直往东而去。去寻找他们心中的神鸟，寻找他们日思夜想的仙鹤去了。
　　 （九）
　　 陶老汉祖孙二人，穿过崇山峻岭，高山峡谷，沿着湍急的淇河，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一路朝东而去。
　　 鹤壁历史悠久，名胜古迹荟萃。淇河是鹤壁人民的生命河，母亲河，在鹤壁境内全长一百五十多里，南接卫河，可进入大运河。淇河碧波白浪，滚滚滔滔，一路飞花溅玉，已流淌了数千年。鹤壁古城朝歌，是殷商古都，到东周春秋时，朝歌又是卫国国都，中牟为赵国废都，文化积淀博大深厚。
　　 悠悠淇河，水出山泉，流金淌玉，清澈见底。远望如玉带缠绕，近看似碧波明镜，河水蜿蜒在悬崖峭壁之间，奔腾于高山峡谷之中，瀑布溅飞花，流水赛珠玉。两岸千峰竞绣，万壑峥嵘，竹林繁茂，松柏含黛。河宽处水波荡漾，风光旖旎，云雾空濛，烟波浩渺；水窄处怒波雪浪，涛声如雷，飞花四溅，万壑震惊。“粼粼怪石涌珠泉，倒嵘雪浪不停漩。”淇河真是条风光绝美的大河。
　　 陶家祖孙二人进入鹤壁山区，沿着淇河一路走来，被秀美的淇河山水风光所惊叹。
　　 陶珺高兴地说：“爷爷，这淇河真是名不虚传，清澈如镜，层峦耸翠。你以前来过吗？”
　　 陶老汉说：“没有，早先光听说过淇河，从来没见过。这淇河可比咱老家的羑河大多了，也美多了，你看那山，可比咱老家的南山高多啦！”
　　 陶珺兴奋地说：“你看河岸的竹林绿柳，又高又密，像大海一样望不到头，想不到天下竟有这么美的地方。”
　　 二人走啊，走啊，淇河的渔船过来了，打渔的老翁架着鱼鹰，摇着双桨，在淇河上吆喝着鱼鹰捕鱼。另一条船上有人开始撤网，渔网像伞花一样轻轻落入水中。功夫不大，一网又肥又大的鱼儿被拖上了木船。
　　 陶珺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他拽着爷爷的袖子，兴奋地说：“爷爷，你看那鱼，又肥又大，咱们羑河没有那么大的鱼。将来咱也做条木船，我也到淇河上撒网捕鱼。”
　　 陶老汉高兴地说：“中，中，到时候爷爷给你做一条小木船，织张大网，让你天天下河捕鱼，再也不用下河用手摸鱼啦。”
　　 峻岭参差，峰回路转，二人走到了淇河宽阔处。放眼淇河，水域辽阔，烟波浩渺，荷花繁茂，菱叶疏朗，紫燕翔集，渔舟游弋。两岸翠竹漪漪，杨柳婆娑，芳草萋萋，蜂鸣蝶舞。老翁在岸上垂钓，妇人抡棒槌河边洗衣，浅水处有数个孩童在戏水打闹。
　　 一抹夕阳隐没在桑枳之外，淇水的粼粼波光折射得村落农舍一片明亮。村庄上空炊烟袅袅，牧童骑牛横笛欢快归来，猎犬蹦跳着随着牧童回到舍下。山间小道上走过来两个樵夫，身上的柴担忽闪忽闪着，一前一后走进自家的屋舍。看到淇河的美妙盛景，祖孙二人别提有多高兴了，陶珺在河边捡起一块卵石，朝河中砸去，河面上溅起一个个水环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