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壮志长这么大虽然酒席也坐过，但从不喝酒，有时也是象征性地喝几口，他想自己当校长了也得练练，别净扫人家兴，不就是喝酒吗？多也就多了，多了就回去睡觉。黄校长见于壮志低头想事，就说喝，你要能跟上今年我说啥也给你们评一类校，怎样?妈呀，一类校，工资上浮一百多块，十多个教师一千多块钱，这时村长也说了，喝，喝了明天拨教育经费给五百，让你们黄皮子校长看看咱们村长支不支持教育。于壮志真有点不知说什么感激话才好，脑袋突然清醒了，端起杯一口都喝了下去，竟没觉出一点辣的滋味，倒感觉一丝甘甜味。他头一次品出酒是多么芳香多么诱人。酒，是好东西！
　　 经过两个小时的酒战，大家基本都差不多了。黄校长说回去，于壮志也趁酒劲没上来赶紧去学校部置买石油抹房子的事，再说还得去街里买或是借一个锅。
　　
　　 三
　　 于壮志醒酒时已是第二天下午，他昨天还没进屋就从自行车上栽倒在院里，脸铁青色，嘴唇有点紫。他妻子陈金霞吓得哭叫起来，开始还以为让别人给打了呢，就急忙去找公爹。陈金霞是于壮志当老师以后李洪君给介绍的人，人长得挺好看，一笑两酒窝，就是没文化。只读了小学三年级。她找来公爹，公爹六十多岁了，背有点驼，他一闻就知道是喝酒喝多了，急忙找醋往嘴里灌，然后又用醋水洗脚。于壮志在鼾睡中觉得好像来了很多人，好像村长也来了。村长摸着他的头说，讲义气，可交，我就愿意交这样的人。然后又买了很多补养身体的礼品。村长这一说。于壮志一下醒了，第一句话就问村长，答应给中心校黄校长的二百斤小米送去了吗？村长笑了，说你于壮志行啊，好好干，将来，肯定能干到中心校去。
　　 村长要走，于壮志忽然想起一件事，说村长你等一下有点事。于壮志的小舅子刚高中毕业，人虽然不错，但是外村的，岳父找他也几回了。让他在学校给找个工作，这回李洪君一走真少一个人。但用民办教师这得村长点头，中心校同意。再说得先看看村长有没有人要按排，得先可村长。他就把小学缺老师的事儿说了，并加了一句说村长你看你有没有要安排的人，村长说没有，要安排的都安排完了，老儿子还小。于壮志一听心里挺高兴，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村长想了想说这么办，这事你得先去中心校把工作做好，我也好向别人解释，人家中心校派来，他们也就没啥说的。我倒没啥说，我说这些是给你闪身子，懂吗。于壮志听了直点头，他还真没想到这些。
　　 于壮志本来不想管老丈人家小舅子的事，可是老丈人对于壮志特别好，别人家娶媳妇少了三千五千下不来，他于壮志才花了一千多，都说白捡一个媳妇。再有提拔他的老校长李洪军虽然退了二线，对自己也有知遇之恩，说句话不能不办。
　　 村长一走，于壮志好像病没了，就吃点东西骑车往外走。妻子问他干啥去，他说去学校。
　　 于壮志到学校一看抹房子用的碱土和黄土刚拉完，他就和何老师去买石油，让姜主任去打听看看谁家有锅。
　　 于壮志和何老师一起去买石油有一个好处，何老师原先是在学校管钱，财务大臣，刚被换下来，心里一定很难受。因为管钱多多少少有点便宜。于壮志想这次让何老师占点便宜省得老给自己出难题。于壮志知道何老师家有石油，就说何老师你家石油不卖吗?何老师说咋不卖呢，留着那么多于啥。这儿离大庆近，家家一到冬天都去偷回来不少，烧不了就卖。何老师一听说买他家的当然挺高兴。就说左右村里花钱，二毛钱咋样。于壮志说咱这儿价可是一毛八，不过再和村长商量。于壮志开始看秤，后来就躲在何老师家屋里和何老师喝茶水，雇来的小马车老板和何老师媳妇自己称。于壮志喝水的时候何老师去了一趟小卖店，买了一盒火腿，一斤花生米，一瓶银泉。说小车得拉一小天，咱哥俩来点。于壮志一寻思喝就喝点，不喝何老师该有想法了，再说不让何老师管钱本来何老师就心里不高兴，喝点俩个人能近乎近乎。俩个人一边闲扯一边喝，于壮志看看一瓶子快没了，说行了，我看石油也快拉完，咱们出去看看。何老师拉住他说看啥，多点少点咋地，咱们哥们喝。于壮志和何老师是师生关系，于壮志念书时何老师教过他。虽然现在同事，但何老师一口一个哥们哥们叫就叫得他不好意思。心想，要不喝何老师一定有想法。果然何老师说了，我才知道你能喝，这些年真不知道你有这两下子，听说昨天你喝了一斤多。今天咱们不多来，把这瓶包了，我那还有二两。于壮志想这还真没办法你要不喝他一会儿准说你和领导喝多少都喝，瞧不起我们老百姓昨地。
　　 两个人正喝着，姜主任来了，说中心校来电话通知他明天去中心校开会。于壮志和何老师把姜主任拉上炕，三个人一边喝就一边说明天修房子的事。于壮志说石油和土都拉完了，明天就找人干，先用咱学校那旧锅，不行再说。咱别辜负村长一片好心，姜主任你亲自监督。学校旧锅是老师吃饭用的，闲着时候，老师们打哈凑趣就用这锅对付做点面片，下点面条，有时也炖鱼。
　　 于壮志回到家已是晚上十点多。三个人喝完酒，又喝了一会儿茶水，于壮志和姜主任又到学校转了一圈，这才往回去。他想，明天开会正好办小舅子工作的事儿。
　　 于壮志这几天酒没断流，他的妻子每天都半夜了才见他醉熏熏地回来，回来就往炕上一倒，连摸她一下的意思都没有，她就生气嘟嘟，于壮志听她嘟嘟就不耐烦地说，愿呆就呆，不愿呆上外面嘟嘟去。他这一说，他妻子就小声哭涕起来。
　　 于壮志当了校长不但高兴，也有烦恼。就说家中妻子吧，又埋汰又老相，家里收拾得比猪圈强不了多少，要是不当校长还可以，家里没人来，可当上校长就不同了，中心校的、乡政府的、村委会的，也有各小学校长等来了就要到家看看，有时你让一让说到家里坐一会儿，人家就真来了。喜欢闹笑话的人就说于壮志媳妇像老母猪。他的妻子是他考取民办证后认识的。于壮志当上民办教师就很令人羡慕，转过年又参加考证，全镇一共十二个民办证，五十多个民办参加考试，这次考试录取的严，没有走后门的，于壮志又是高中毕业生，也就理所当然考上了。考取民办证，享受国家补助每月二十七块，还有机会转正。这些好事有的工作十几年都没捞到，他刚工作就考上了，谁不嫉妒才缺心眼呢，就这样他的婚事也就有人帮着串联。先是邻村学校那个比他大三岁的刘芳芳托人来，还没等回信，屯子中的胡家也托人来，他正寻思挑哪个好，李校长来给他提媒并说是他表妹。高兴得于壮志父母合不拢嘴，和校长攀亲，是他们想不到的。于壮志跟着校长相亲，他见长得不错，就当场答应下来，心想，将来有靠山转正不愁没机会。其实要是于壮志不当老师，说实在的李校长真不能把表妹介绍给他，他算个啥呀，要钱没钱，要人样也一般。李校长表妹姓陈，她叫陈金霞，金霞，金色晚霞，多好听的名字。两个人开始来往，于壮志下了班骑车往陈金霞家房后树林子跑，虽然七八里路，风雨不误，这样跑了半年，金霞家看出金霞有反应，就知道没有不怀孕的，干脆就结婚。
　　 于壮志还有一个烦恼就是关于他和于洁。于壮志有才干，又能在省报发表文章，就被提拔当了教导主任，这样刚到学校当幼儿教师的于洁也喜欢到于壮志跟前问这问那，就愿同于壮志讨论一些关于人生的话题，不知不觉俩人在心里就开始暗恋，没课时俩个人就在学校四周树林下散步，有时于壮志在星期天到学校写稿子于洁也不约而来。一晃七八年过去了，于洁二十四岁了，还没生个孩子，这在农村是没有的，有的刚过二十孩子都三岁了，于洁也不急，听说好像她丈夫有毛病，还有的说于洁有病，还有的说于洁吃药不想生，想将来给于壮志生，总之说啥的都有。于壮志知道于洁为啥不调走，可他怕李校长，现在李校长走了，他该怎么办呢？
　　 于壮志在中心校开会回来，胡乱吃几口饭，就急急忙忙去学校，学校房顶上几个人正干得挺卖力，石油在锅里正在翻滚着，于壮志顺梯子爬上房，看着一桶一桶石油和泥在一起抹在房上，黑黑的，他想，这回还叫你漏。他下来直奔于洁班级，见于洁正领着学生复习。于洁见于壮志来找她，脸立刻笑着走过来。于壮志想了想说明天咱们学校调来一个老师，他看看于洁没反应就又说，不知……于洁脸阴下去，就叹一口气走了。于壮志霎时心一酸，于洁啊，你的心我理解，可你也不能总在这一辈子。于壮志这时想，得看住自己。咋也当校长了。没正事就得毁了，多少人因作风问题被刷下来。于洁这时脸突然有些凄苦冲他苦笑一下。
　　 于壮志从于洁班级走出来，正好碰到姜主任夹着书往班级走，说校长你回来你监督吧，我得上课去。姜主任走几步又磨回来了，说校长霍老师说他家锅要现钱，等着买肥用。于壮志一愣说，他家不是不卖吗?姜主任说咱们学校那破锅一烧就坏了，人都等着干活，我就找霍老师，要不现买也来不及。于壮志火一下子窜上来，心想昨天我用你说不行，今天又来这套，姓霍的，你欺负我年龄小是不是，但他得把火压住说，多少钱?姜主任说没讲，咱一个集体咋也不能少给。于壮志说这钱是村上花，你去和村长说一声定个价儿就行。主任说你不去我咋能要出来钱。于壮志想我要?我凭什么要，你在霍老师面前装好人，这三孙子事儿叫我去办。再说这已经用了，又没讲价咋给人钱?就尽量和颜悦色地说，这事儿你一手办的我也不好插嘴。这钱村里也该给，你去我去谁去不一样。姜主任一听就脸红脖子粗，他听出于壮志是在推托，就说我教学没空，话挺冲。于壮志知道姜主任这个人脾气就说你先串一节课。姜主任一看这不是拿他好看吗，这钱的事儿离校长谁能找动村长，就扔下书气呼呼地说，这学我教不了回家种地去。于壮志看姜主任气呼呼地骑着自行车走了。只好拿起书本替姜主任上课，心想愿咋地咋地，这钱我是不能要。于壮志一节还没讲完，村里看屋的人来找他，说村长找他有事。于壮志知道姜主任到村里去了，就说你先走我一会儿去。
　　 于壮志到村里，果然村长笑着说姜老师来找他，就说不当老师了，气呼呼走了，问咋回事。于壮志一说，村长说你看你们俩，你提拔他当主任，你们俩再吵架。这多不好。这都是霍老师的锅引起的，这霍老师也是，你让他拿说媳妇不让，姜老师让他拿他拿来，这不是故意制造矛盾吗，明儿我收拾他。村长和于壮志又唠了一些关于处好上下级领导的学问就说，今晚上我请客，走到我家去。又告诉看屋去找姜老师到他家。于壮志到了村长家，屋里没个人，就把中心校黄校长给村长的信掏出来。村长看了看揣进兜里说，明儿我到村里造一造声势，过两周再让你小舅子来上班。
　　 姜老师是在地里让看屋的给找回来的。手里还拿着一把锄头，看样子铲地去了。这时于壮志像没事儿似地和姜老师打招呼，姜老师反倒磨不开憨憨笑了。酒后村长说，关于锅咱们就这么定，给他买一个新锅，他故意整事儿，制造事非，他不就是想要钱吗，就不给他钱，让他知道知道往后少整景儿。于壮志回到家里，寻思着不是滋味，他决定明天给霍老师点颜色看看。
　　 刚脱一半衣服就听有人敲门。陈金霞下地去开门，见霍老师进来，霍老师一进屋就带着哭腔说，校长你看我也没想到这个锅会引出这么大的麻烦。于壮志两腿伸进被窝也没动，披着衣服背对着霍老师，咱们都是一个村住着，你这是干啥，我让你回去拿你嫌钱少，不拿，你非趁我不在家让姜老师钻你的圈套，给我们俩制造矛盾。霍老师一听眼泪真的下来了，于校长，我咋也没想到会是这样，我要是有心给你们制造矛盾我天打五雷轰，老婆生孩子没屁眼。都是愿我老婆，她说给贰拾买肥钱还差拾块……
　　 陈金霞见霍老师这样，就说这钱左右公家花。给人家得了，开春谁家钱不紧。于壮志寻思了寻思说不是我不给。村里决定雇车去街里给你买新锅，不能给你钱。霍老师说这可咋办，你看这事儿整的，就真的哭了。于壮志知道霍老师哭的是钱捞不到，又急着买化肥，想了一会儿说。这样吧，我给你出个招。明天一早你去街里等着，我让何老师去买锅。你找个熟人开个发货票回来，锅退回去，这钱不就倒出来了吗?
　　 霍老师走了以后，于壮志往炕上一躺，心想，妈的，当个破鸡巴校长真不容易。有事儿真得卡住，要不将来瞧不起你，都给你出难题。
　　 人哪，真是贱皮子，你不操他妈他不管你叫爹。于壮志躺在被窝里脑袋猛地想起这句话，细一寻思这句话，禁不住为这富有哲理的骂人的话叫绝。妈的，老百姓造出来的骂人的话怪有科学性呢。
　　
　　 四
　　 说整顿就开始了。开会回来的于壮志一边骑自行车往回走一边问王校长，你说咱们咋办呢，王校长干的年头多，道道也多，说这玩艺得小心点往下拿谁都得罪人，你没听说有的乡因为减人打出人命，咱们往后拖，拖到最后再说，吴校长点点头，便往学校骑去。整顿信儿刚下来，教师们象上了弦似地，蹲在班级不动弹，见了面打招呼就说，你怕呀，另一个说我怕啥，说是凭良心。其实都想超过对方。这年头财经砍块，乡长就是爹。